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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小小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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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我立志于文学,可我在文学方面却一直进展不大。虽然我早已厌倦了钉秤这个行业,却又找不到更好的生存方式。没有办法,我只有勉为其难地重新捡起这个手艺,边挣钱,边参加函授创作学习。而且,我再一次来到了鄂西北山区的保康县,又来到了大山深处的歇马镇,又常常跟我的“狗人朋友”林更生搅和到一起了。也就是在这期间,我再一次着手写林更生,并且命名为《狗人》。

    我的秤砣和秤钩用完了,便从保康回到孝昌办货。而且,我已经出门几个月了,也应该回去看一看我的父亲,看一看我的一双儿女。

    当时回到家里,见父亲的身体还算硬朗,儿女也还比较平安,我也就放心了。可是,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女儿,别别扭扭地用左手拿着筷子吃饭。

    我当即便问女儿:“你嘛用左手拿筷子?你的右手不能拿筷子?”

    谁知,我的女儿竟然抽抽泣泣地直掉眼泪。我一看女儿的右手,这才发现我的女儿的整只右臂,完全肿得青紫发亮。目睹了女儿那青幽幽的手臂,我的内心猛然涌起一阵奇异无比的绞痛,疼痛得令我头荤目眩!

    我声音颤抖地问女儿:“是嘛把手膀子弄成那样?”

    而我的女儿只是默默地掉眼泪,而不敢哭出声音,更不敢说出她的手臂受伤的原因。

    父亲当即便说:“怪哪个嘞,自家骑牛挞(摔)了的!”

    我说:“她不是在上学么?嘛又骑牛挞(摔)倒了呢?”

    父亲没好气地说:“上个么学呢?你在屋里看到她还蛮听话是不是?一瞒了你的眼睛简直比儿伢还野火!”

    我说:“她有多长时间没有上学了?”

    父亲说:“你走了没几天她就没上学了,成天到处野,看到人家的儿伢骑牛她也骑牛。你叫她莫骑她偏要骑,说死她都不听!这回把膀子挞(摔)了,看她还骑不骑牛?”

    我的女儿我了解,她自小乖巧听话,绝对不是那类癫狂的孩子。更何况,她这么一个没有妈的孩子,平时小心谨慎,别人还会无事生端地找她的麻烦,她怎么会如此出格呢?这里面绝对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就算是我的女儿是因为骑牛而摔伤了手臂,为什么不给她治疗呢?

    我虽然对父亲的说法充满了疑虑,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泪眼迷茫地盼望天亮,只要天一亮,我便带着我的女儿,离开这个虽然养育了我,却也令我伤心的地方!

    第二天凌晨,我带着我的女儿离开了故乡,以做手艺为业,漂泊于异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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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着女儿首先到达的则是保康的歇马。

    保康人勤劳善良,热忱好客。保康的民风淳朴,尤为注重尊老爱幼。保康人对我们这落难的父女给予了极大的关爱,使我们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和真情!因此,我由衷地称保康是我的第三故乡!

    保康这个位于大山深处的山区小县,不仅民风淳朴,而且能书善画者甚多,我从那些老先生们的字画中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就连我的女儿,也从保康人的行为处世方面,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我的《龙泉观传说》,其素材的主要来源就是保康的百峰、九里的回笼观、白竹的黄龙洞和九路寨以及马桥的尧治河。我的《阿狗外传》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场景选择的是汉川和竹溪,可原型人物就是保康县歇马镇尚家坡村的林更生。

    在此,我衷心地对保康的父老乡亲说:“谢謝你们,保康人!是你们教会了我和我的女儿吃苦耐劳、坦誠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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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关于女儿逃学的问题,我的父亲当初对我确实有所隐瞒。我的女儿之所以逃学,是因为全县统考。

    我在前面讲到了我对儿女的教育问题。我的女儿未入学之前,已经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可是,一个从外地来学校的监考老师,却因为我的女儿考试的卷面整洁、字也漂亮、答题准确,而怀疑是请老师代笔的结果,一怒之下,居然撕毁了我的女儿的考试试卷。

    按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父亲应该带着我的女儿到学校问个明白,即使是无力追究那个混帐家伙的法律责任,至少能够让我的女儿继续读书,也可以阻止这类不良的行为继续发生。

    可是,我那自诩一生明白的父亲,不仅没有履行他身为爷爷的职责,反而顺应了某些不安好心之人的卑鄙意图,任由孙女逃学而回家充当义务童工!

    父亲当时并没有对我讲出其中的实情,待我获悉了女儿逃学的真正原因,已经是水落三秋了。我真是弄不明白,我的父亲当时为什么要对我刻意隐瞒事实真相?

    事后,我通过了多方面的了解获知,我的女儿的考试试卷被撕的事情,早已被人们传播得沸沸扬扬,唯独将我瞒得密不透风。

    刘松清小我一岁,是我的老邻居,是孝昌县第一高级中学校长刘文清的二弟,也是家族中的侄子。当年,我们俩的关系相当融洽。可是,因为我的女儿试卷被撕毀一事,而闹得疙疙瘩瘩。

    当时,刘松清正在女儿读书的学校任教,他应该知道实情。可是,当我向他问到我的女儿试卷被撕的事情之时,他居然说县里下来的监考老师,称赞我的女儿字写得好,卷面整洁,答题也很准确!

    这显然是搪塞之词,他想掩盖事实真相。我气愤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将我的女儿的试卷撕毁了呢?”

    他说:“哪有那种事?分明是有人从中挑拨,你嘛能相信呢?”

    有人从中挑拨!这件事已经闹得泥滑水滥了,还有人从中挑拨!难道那么多人都参与了这起挑拨之中?我的女儿难道连最起码的记忆力都丧失了,那她还读什么书啊!她既然连最起码的记忆力都失去了,她的试卷上的字为什么会写得那么漂亮?至于她的卷面整洁,答题准确,岂不是无稽之谈?

    这件事情,分明是有人暗中搗鬼。只是,一时半会我无法弄清罢了。

    不用细说,您也明白,因为此事,我越想越气,以至于将酒喝高了以后,就借着酒劲要捶我那族侄。虽然当时有我的三弟隔于其中,我没有捶上我那族侄,可是,却由此而结下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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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我们这班弟兄大部分头一胎都是生的女儿。尤为突出的是我的二堂兄,居然一口气生下了七个女儿,还不见生儿子。为此,有人说是我们的奶奶岁数太活大了,影响了我们这一代生儿子。

    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我嘀咕,却不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的三堂兄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女儿,他显然是听信了那些滥嚼舌根子的胡言乱语,居然当着我的面痛惜地说:“婆婆又不死,弄得我众(们)都不生儿!”

    我当即愤慨地对他说:“婆婆就是活一千岁,也不指靠你养活,你恨她恨得那样做么事?女儿嘛的?女儿就不是妈生的?女儿就不是人?没有女儿哪有儿子?真是混帐得出脉!”

    因为我的女儿读书的问题,后来父亲对我说:“女伢读那大的书做么事,读再大的书也是人家的人!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可得!娟(我女儿的昵称)就算了,尽鹏(我的儿子)读点书,他将来也好闯世外(界)。”

    由此可见,当年在我们那方小天地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是多么的严重?故此,谁都认为女儿是人家的人,读再多书也是好事了人家,读再多书也是白读。

    正是因为人们有了这种扭曲的病态心理,才导制着许多女性不能接受应有的教育,女性的文盲、女性的无知,也无疑于成了社会的负担。我在《阿狗外传》第二十八章《小肚兜》中有这样的描写——

    肚兜上的图案,是我设计绘制的。上面的背景,是一个男孩子背着书包上学,妹妹跟在后面追赶着叫喊:“哥哥,等等我,我也要去上学!”

    可孩子的妈妈却在后面追赶着呵斥:“你给我回来,丫头家的读什么书呀!”

    而他们的头顶上,是蓝天白云,红日当空。

    小小的肚兜,一幅画,三个人物,一则故事,叙述了重男轻女的陋习!而我的妻子通过夸张的手法,将这则故事描绘得淋漓尽致。

    我看着妻子绣出的肚兜,不禁对妻子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她是那样的灵秀,居然将画面上的人物刺绣得栩栩如生。我由衷地说:“真没有想到,你竟能将它绣得那么漂亮!”

    她说:“漂亮吗?”

    我说:“确实漂亮!”

    她说:“那也是你画得好呀!你如果画的不好,我怎么绣得好呢?”

    我说:“还是你心灵手巧啊!你看这里,这个小女孩,你根本就没有按照我画的去绣,却将她绣得更加生动、更加漂亮。”

    她说:“我在绣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想起了我小的时候,想起了我见到别人读书的心情,想起了我流着眼泪恳求爹妈让我上学的情景!”

    我说:“特别是这小女孩眼角下的眼泪,晶莹透亮,加重了画面的意境!也是对重男轻女的控诉!”

    她说:“爹妈要是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我也会多读几年书了——哪会像现在,连报纸也念不通;下笔就写错字,连一封信也写不好。”

    是呀,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不知道害得多少女性成为文盲!小妹也差一点受其伤害,如果不是我的坚持,小妹现在也许已经嫁人了,哪里存在她上大学的事情?

    我说:“你愿意学也不算太晚,有不认得的字你问我,我可以教你呀!”

    她说:“你不嫌我烦吗?”

    “这叫什么话?我连你都烦,那还能和谁相处?”我嬉笑着说:“你是我的老婆呀韩朝秀同志,你是我的儿子的妈妈——我嫌谁也不会嫌你呀!”

    她笑着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为你生儿子呢?”

    我笑了笑说:“也就随便一说,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完全取决于你的肚子。”

    她很认真地说:“哎,狗哥,你是想儿子还是想女儿?”

    我坦白地说:“儿子女儿都好!只要是你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

    她说:“你不会重男轻女?”

    “怎么会呢?我可是重女轻男哩!”

    “那是为什么呀?”

    “女儿心细,女儿孝顺!如果生的是女儿,肯定像你一样,又贤惠、又善良,也细心、也聪明、也孝顺。”

    正是因为有了我的女儿的不幸遭遇,我才能够构思出《小肚兜》这样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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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终于弄清了我的女儿当初“逃学”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老二的女人成天沉迷于麻将,虽然种田,却既不顾田间的管理,也不管耕牛的放牧!父亲既忙碌于老二老三田地里的活路,又要顾及耕牛的放牧,实在是顾及不过来,这就将我的女儿留在家里为她们放牛!

    至于撕毁我的女儿试卷的那个混帐家伙,我虽然苦苦地追查了这么多年,仍然是毫无头系!

    可是,在卖牛的分帐的时候,我那明白过人的二弟媳,却说我们从来就没有管过牛!这一年,我的女儿才只有八岁啊!一个八岁的孩子,就这样告别了她的学年,而承担起了远远超过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所能承受的生活责任,想想岂不是有违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