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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我的干妈

    第五十三章我的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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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弥补我对儿子所犯下的过错,我绞尽脑汁,也仍然未见成效!他成天显得无精打彩,有时候甚至于显得心烦气躁;总是惦记着往热闹的地方凑,根本就无法安静,更无心学习。

    孤独与寂寞,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忍受得了的,没有非同一般的超强耐性与定力,根本就忍耐不住长久的孤独与寂寞!他才只有十四岁,还是一个孩子,哪里具备那非同一般的超强耐性与定力呢?为了缓和儿子的郁闷,我只有改变策略,带他出去走动走动,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我便带着儿子,由讴乐东北方向,经泉水湾翻界山,来到了随州境内的界山冲。

    父亲在界山冲的朋友不少,我在界山冲也有几个徒弟。我的徒弟,也是父亲的老朋友的儿子。来到界山冲阮道志的家里,我首先为阮大妈镶牙,然后便为阮道志的老婆镶牙;通过他们的宣传与介绍,我便在界山冲扎下了根基,做了不少活儿。尽管我以最低的标准收费,经济效率依然可观!

    阮道志弟兄三个有六个孩子,这六个孩子都与我的儿子大小挨近,大的大不过两岁,小的也只在一岁多一点点,容易相处。不用絮说,我的儿子很快便摆脱了困顿,融入到六个孩子之中。看到儿子的脸上有了笑容,看到孩子们相处得亲热融洽,我也终于舒心地叹了一口气:我生怕孩子患上了抑郁症,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段时间,我白天要忙于镶牙,只有晚上才能陪同他写一会儿毛笔字,对他的学习盯得不是那么紧了。可是,能够看到他舒心快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他的学习,也就只有顺其自然了。

    界山冲的活路暂时告一段落,刚拔牙的患者,必须等牙床完全长好才能镶;手头不便的人们,也不便镶;价格存在太大分歧的患者,更是无法镶——所有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离开界山冲的时候,看到孩子们依依不舍的情景,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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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九年初冬的一个傍晚,我挑着秤挑,由枣阳县平林公社宋集六大队,转到了车河农场所辖的王畈大队。当时,天快要黑了,人生地不熟,该找歇处了,否则,就更不好找了。

    正当我起身准备找歇处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来到跟前问我:“干啥的?”

    我如实地回答:“钉秤的。”

    “有手续吗?”

    我将大队开具的证明递了过去。他看后叹息声声地说:“这还是个娃呀!这么小就出来闹副业,你的爹妈难道就不心疼?”

    谁的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只不过是心疼的方式不同而已。更何况,家庭负担太重,作为儿女,理应义无反顾地替父母分担忧愁!

    于是,我就被这个人带到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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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交谈,我知道了这个人就是王畈大队的萧书记。而且,我还得知萧书记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已经结婚单立了门户;二儿子大华初中毕业,就再也不肯读书了;三儿子小华正在平林读高中;两个女儿最小,时下正在车河读初中。

    萧书记一直叹息我这么小就出门挣钱!当他得知我是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出生之时,不禁惊叹地说:“跟大华同岁,比大华大三个月。看面相还是个奶娃,长的像个女娃一样!”

    萧大妈说:“这娃长得怪逗人喜欢,不如认他做干儿吧!”

    萧书记说:“认干儿!你说认就认呀,还要看人家娃乐不乐意哩!”

    正在我犹豫不决之时,萧大妈说:“你就答应吧娃,只要你答应了,你干爹马上就给你发红包!干爹不发干妈发!”

    萧书记说:“发!咋不发呢?只要娃肯做我的干儿子,我马上就发红包!”

    我仍然犹豫不决。这时,萧书记的二儿子说:“你就答应吧!你做了爹妈的干儿子,我们也多一个哥啊!”

    萧书记的两个女儿纷纷说:“哥,你答应吧!你做了爹妈的干儿子,我们也多一个哥啊!”

    面对着一家人的坦诚与期待,我终于咬牙应允。这可是我有生以来认下的唯一一个干爹!我虽然曾经在儿时拜了一个干爹,那也是父母作主的结果。这一个干爹是我亲自相认,因此,我对这个干爹则尤为敬重!

    但是,至于红包,我却坚决不要。都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接受干爹干妈的红包!

    第二天,我便住在干爹(现在应该称干爹了)的家里钉秤,干爹则借工作之便为我联系活路!不久,干爹的二儿子萧大华结婚,我还送上了一块牌匾作为贺礼!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干爹的大儿子和小儿子。

    谁知第二年春,当我再度来到王畈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我那干爹的热诚笑脸,而是干妈伤心的泪水!在我陪同干妈掉了一阵眼泪之后,干妈告诉我,我的干爹在一场工程事故中,不幸罹难。

    我被干妈带到了干爹的坟前。我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向这位热情善良因公罹难的义父,默哀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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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00一年夏季,当我带着儿子再度来到王畈萧大华的门前,他的儿子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年轻人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年轻人。

    可是,萧大华一见到我,立即惊喜地叫喊:“哥!”

    久别的兄弟重逢,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二十多年不见,这些年,你跑到哪里去了?”萧大华握住我的双手略带怨艾地说:“就算是你不把我这个弟弟放在心上,你也应该来看一眼你的老干妈呀!”

    我惭愧地说:“对不起,是哥的错!这么久了,到今天才抽空来看望老人!呃,干妈呢?”

    “在车河。”萧大华说。来到屋里落坐之后,他告诉我说:“大哥在襄樊,妈不愿意去。我们成天要忙农活,也不方便照顾妈。小华警校毕业当了警察,后来还在车河当了两年的派出所长,就调到枣阳公安局去工作了,妈也不愿意去。大妹的婆家在枣阳城里,也不方便照顾妈不说,妈还是不愿意去。幺妹的婆家在车河,妈就住到车河去了!”

    萧大华的房子虽然有些改变,却也变化不大,依然是土砖墙、小黑瓦。我那干弟媳虽然不记得我这么一个干哥哥,可我当年送给他们的结婚贺礼,依然挂在堂屋左侧的墙壁上。

    萧大华的儿子跟他的个性十分相像,虽然是视若珍宝的独生子,却不肯用功读书,而是心甘情愿地修地球!

    这一夜,我和萧大华睡到一张床上。我们躺在床上边抽烟边聊家常,我们聊过去、聊现在、聊将来、聊老人、聊自己、聊孩子,聊了很多很多。尤其是关于干妈的事情,萧大华讲的最多。直到雄鸡叫响了第二遍,我们才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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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萧大华携妻儿,开车将我们父子俩送到了车河农场干妈的住房门前。当老人一看到我的时候,不禁泪流满面地说:“儿呀!我当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呢!”

    面对白发苍苍的善良老人,我觉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悠。我努力地忍耐着不让眼泪流出,嗓音哽咽地说:“干妈,您看,我这不是来了吗?而且,我还将您的孙子带来了哩!”

    老人亲昵地抚摸着我那儿子的头高兴地说:“孙娃都长这么高了,好好!”

    我说:“这是老二,老大是丫头!”

    “好好好!”老人擦掉眼泪吩咐儿子:“大华,去把你的幺妹叫来,就说刘杨哥来了,叫她过来帮忙做饭!”

    当年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一家商店的老板娘。她一见到我就说:“没变,哥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我说:“怎么可能呢?都成小老头了,还能没变?”

    “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如果还是那副娃娃脸,别人都要拿你当成妖怪了!”她说罢,嗤笑着一头扎入灶房忙碌去了。

    在幺妹做饭的时候,干妈询问了我这些年来的一些情况,我也如实地将自己过去的种种经历,简略地告诉了干妈。干妈听后,禁不住又是一阵泪水淌流。

    干妈泪水淌流地对我说:“儿呀,这些年来,真是苦了你啊!一个人又要带着两个娃过日子,还要去追求个啥梦想;家里人不支持不说,还要处处作梗!你的那个梦想到底是啥?干妈也不懂。告诉干妈,你的那个梦想啥时候能够实现呢?干妈有那个寿命看见吗?”

    我苦,干妈难道就不苦吗?

    干妈是干爹的第二任妻子。干爹的前妻因病去世之时,干妈还不满二十岁。就是这么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见年轻的爸爸带着无娘的幼儿艰难度日,便不顾亲友的阻挠,毅然地走进了陷入丧妻之痛的可怜之人的家庭,勇敢地担当起了照顾幼儿的责任!原指望这场婚姻能够白头到老,不曾想一场意外,居然无情地将她所有的美梦撕碎!

    干爹罹难之日,干妈还不到四十岁,虽然说不上年轻,也绝对不算老。就是这个既不算年轻,也不算老的寡妇,居然坚守不嫁,愣是咬紧牙关,硬撑着将儿女抚养成人,并逐一替儿女操办婚姻!而且,还义务地替社会做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有益事情!昨天晚上,萧大华讲得语音哽噎,我听得更是泪流不断!

    可是,我这苦难深重的干妈,居然将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埋藏心底,却将我这么一个干儿子的苦乐挂在心上!

    也许是受到了干妈的坚毅与自信的感染,我信心百倍地说:“快了,放心吧干妈,您一定能够看见!”

    干妈终于破涕为笑了。她高兴地说:“干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干妈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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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已经端到桌子上了,满满的一大桌。可是,被邀的客人还未到场。干妈又急匆匆地到房间去,通过电话催促。

    “这些都是我的干儿子,我把他们叫来,是让你们相互认识,以后有个啥事儿,互相有个照应!”直到一阵嘈杂的说笑声传了进来,干妈才愉快地站了起来对我说。随后,干妈牵着我的手对众人说:“这就是刘杨,我跟你们念叨过好多遍的,是你们的干爹最喜欢的干儿子,我的孝感儿子,也是你们的哥哥!你们都认识了,以后不论遇上了啥事儿,你们都要给我担当着!”

    众人纷纷应允:“干妈放心,都是自己兄弟,只要是哥哥在我们的地盘上,啥事儿也不会有!”

    我惊讶地发现,干妈的干儿子居然那么多,十二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连上我正好十三个。于是,我不由得想到了杨林的十三太保!可是,干爹不是杨林,我们这帮干弟兄也绝对不是十三太保!

    桌面上,众人纷纷向我敬酒,我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正在我左右为难之时,干妈说话了:“一起喝,表示一下是个意思。少喝酒,多吃菜!”

    干妈的话就是命令,一干人众,谁敢不听?

    接着,干妈笑着对我说:“别看他们在我这儿一个个怪乖巧,出了这个门就不是这个样了!”

    一个黑黝黝的大块头立即对干妈说:“一样,就是出了这个门也一样。我们绝对不给干妈惹麻烦!是吧弟兄们?”

    众兄弟立即附和:“是是,我们绝对不给干妈惹麻烦!”

    干妈说:“楚兵你还说你绝对不给干妈惹麻烦!我看就你给干妈惹的麻烦最多!你昨日为啥打人家卖鸡蛋的?”

    黑黝黝的楚兵说:“是谁那么嘴快,昨日的事今日就传到干妈的耳朵里了!”

    干妈立刻绷紧了面孔说:“是你幺姐。咋,你还想找你幺姐的麻烦!”

    楚兵惶悚地说:“不,不是。是那卖鸡蛋的卖给我的尽是……坏鸡蛋!”

    这个楚兵还真是,居然将“寡鸡蛋”说成“坏鸡蛋!”我忽然明白,干妈不满四十岁就开始守寡,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肯定不少,楚兵应该更加清楚。故此,他才将“寡鸡蛋”说成“坏鸡蛋!”

    干妈笑了笑说:“那你也不能打人哪!你找他换,再不就找他退钱,你为啥要打他呢?”

    “不是干妈,他骂我,我黑我承认,我人黑心不黑!”楚兵显然是受了委屈。他急躁得语无伦次地说:“他,他,他骂我,骂我,是,是黑心烂肝的黑驴!说我故意弄些坏蛋污赖他,想发他的洋财!我实在是气不过,才抽了他一嘴巴。真的,干妈,我只抽了他一嘴巴,不信您问幺姐,幺姐当时也在那儿买鸡蛋。幺姐,幺姐,你帮我作证啊!”

    “你幺姐饭做好了就回去了。她家里还有人等着她做饭哩!”干妈说:“这事过去了就算了,以后啥事都要忍让!要向你们的刘杨哥学习,要一忍再忍!你们的刘杨哥要是像你们的个性,那还不把天砸破啊!”

    楚兵说:“谁欺负我的刘杨哥?我去抽他!”

    干妈愠怒地说:“看看,话刚落音,又来了!”

    于是,引得众人一阵嬉笑,笑得楚兵窘迫地直挠后脑勺。

    “你们一个个跟我记好了,不要忘记了你们当初对我的保证。”干妈严正地说:“再犯了事儿别说是你们的爹妈来求我,就是你们的爷爷奶奶求我都不行!哪怕你们是我的干儿,我也保不了你们!为啥?我当初保你们的时候,已经向派出所、向你们的小华哥保证了,如果你们再犯事抓进去了,我这老婆子也陪着你们一起蹲号子!”

    虽然萧大华遇先向我讲述了干妈替人担保的事情,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干妈居然保出了这么多干儿子!由此看来,当初干妈为保这班兄弟,的确是费尽了心机!

    看到众兄弟一个个都惭愧得说不出话来,我急忙打圆和:“看兄弟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以后断然不会给干妈您惹出任何麻烦!是吧兄弟们?”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是,是,再也不敢给干妈惹麻烦了!”

    干妈高兴地笑了。她说:“还是我的大干儿懂事,你们都得向刘杨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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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中饭,我要走了。

    尽管干妈和幺妹一再挽留,众兄弟也是一再相邀,我也执意要走。自从离开界山冲以后,我连一枚硬币都不曾赚取,反而花费了一大笔。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我的市场在宜城,唯有宜城,才能确保手头经济的稳定。更何况,这帮干弟兄个个性情豪爽,而且都不是善茬——去一家,不去另一家,断然不成!倘若再来一回吃饭喝酒、K歌打牌,那将如何是好?

    临别时,干妈拉住我的手,泪水汵汵地说:“儿呀,你执意要走,干妈也不留你,你忙你自己的事儿去吧!别忘了有空的时候,回来让干妈看看,省得干妈老是挂念!”

    干妈的一生虽然历经劫难,可她却并没有被灾难压倒,而是坚强地站立起来,用她那善良的心,替社会分忧,帮抚那些曾经有“前科”的人们,引导他们走上正道,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善良人!更为难得的是,干妈居然还能够腾出心力,惦记着我这么一个落魄的干儿子!

    这就是我的干妈,一个善良的干妈!一个历经劫难,却一心向善,善良亲和、既平凡也伟大的母亲!

    正是因为我有这样的一个干妈,才有了我后来的《龙泉观传说》中,那坚强而善良的王安惠;正是因为我目睹了楚兵窘迫之时挠后脑勺的举动,才有了《龙泉观传说》中,吴启贵挠后脑勺的窘迫演绎!

    我哽咽地说:“放心,干妈,我会回来看望你老人家的!”

    可是,这一别就又是十五年,我的梦想不仅没有实现,我对干妈的承诺几乎成为泡影;而且,还老是被一些烦心的事纠缠着难以脱身,至今未能前去看望老人,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最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