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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水灌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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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艳芳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离开的第二天,我那宝贝儿子就跑了一次。其原因是刘金刚吩咐他将地扫一下,而他则说我是来学手艺的,又不是来扫地的。刘金刚吵了他几句,他就开溜。结果被刘金刚骑着摩托车赶上弄了回去,汇同好多人好说歹说,才将他留了下来。

    第二次开溜,是我离开后的第五天。刘金刚让他递个东西,他慢腾腾地磨蹭,刘金刚催他快点,他扬手一甩,气嘟嘟地说:“我跟着我的爸么事都不做,我的爸都冇(没)吵我,跟着你做事,你还嫌我慢了!我不搞!”

    结果,跑了没多远,又被刘金刚弄了回去。当时,碰巧李艳芳的母亲过来了。老人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好多,才劝得他勉强地留了下来。

    今天,是他自己见别人用手钻打眼觉得好玩,便要求打眼。刘金刚也欣然应允,并教他如何握手钻,如何操作。谁知钻沫儿溅入了他的眼睛,这下他火了,扔下手钻,什么话也没说就悄悄地离开了。

    起初,刘金刚以为他找水擦洗眼睛去了,待发觉不对劲,己经太晚了。到他的房间一看,衣服不见了。刘金刚骑着摩托车沿公路追了好远,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我听完了李艳芳的焦灼叙述,当即就对她说:“你不要担心,我知道他在哪里!”

    随即,我便给板桥店镇上湾五组的王保全打去了电话,一询问,果然在那里。第二天一清早,我便搭上了由讴乐开往宜城的班车……

    王保全是我钉秤的时候交的朋友。因为他的妻子姓刘,所以,一家人对我这个刘姓的手艺人则尤为厚道。我曾先后将我的儿女带到他们家里,的确受到了他们一家老小的特别关照!尤其是王保全的儿子,跟我的儿子很投缘,一见面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们白天吃饭同坐一个方向,晚上睡觉共枕一个枕头,可以说是相处融洽、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形同恋人。他们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更是难舍难分……

    我来到王保全的家里,他们已经将中饭做好了,正等着我吃中饭。都是通理之人,不用絮说,也能明白我的来意。王保全夫妇,也是力劝我那儿子,回到刘金刚那里去继续学艺。可王保全的儿子却告诉我:“他想学厨师。”

    这显然是受到了电视上那些广告的影响。厨师就那么容易吗?不仅要求眼尖手快,还要耐得住油烟的熏烤。就他那个性,怕是要不了两天加一早晨,又要撂锅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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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中饭,王保全要用摩托车送我们,被我拒绝了。这里的人们都种了很多田,总有忙不完的活路。这次因为我的儿子,又浪费了人家的那些时间,哪好意思再麻烦人家费工耗油骑车相送?更何况,我确实有些话必须单独跟儿子交谈,否则,将会遗患无穷!

    我带着他沿着车路,向上湾村北边的省道靠拢。

    于是,我便向他讲述了他的舅舅盖房子,我窝在厨房掌了半个月之久的锅铲那码子事儿。我以自己的切身体会,竭诚尽智地对他说:“我那一次窝在灶房里做了半个多月的饭,油烟一熏,再好的东西吃到嘴里都不是味儿,肚子虽然饿得咕咕叫,就是不想吃。半个多月的饭做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你以为当厨师就那么简单哪!先不说你的手脚是否麻利?单凭那油烟熏,也要把你熏得心中作呕,熏得你什么都吃不成,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默不作声。

    “我跟你的二爷(叔)到四川、陕西那边做秤的时候,到处的条件都很差,吃不上什么好一点的东西不说,一弄还挨饿。晚上的歇处也不好找,动不动就在廖天地里过夜!那才真叫苦,可我还是熬过来了!”我说,“你现在学的这手艺,哪能算苦呢?你如果学会了装璜,将会有很大的发展前景。就目前的发展态势来看,莫说是城镇,就是农村,将来家家户户都需要装璜,何愁无发展!搞装璜,风吹不到、雨涮不到、日头也晒不到,既轻松、又赚钱,要几好有几好,只有傻瓜才不愿意学这么好的手艺!”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说:“我一会儿给你的艳芳婶打电话,就说你回去了。到了那里,跟金刚叔叔和婶婶认个错,我相信他众(们)不会那么小量!你听见了么?”

    “听见了”

    到了省道边上,我给了他十块钱,用于搭车。我告诉他,从这里上车到马头山转车,到襄南监狱的车多得很,不愁搭不上车。

    班车已经运行了,我依然紧追着嘱咐:“千万要记住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好好地把手艺学好!”

    他将头伸出车窗外回答:“晓得!”

    紧接着,我便给刘金刚和李艳芳打电话,向他们赔礼道歉,并请求得到他们的谅解。有什么办法呢?养了这么个儿子,想硬气也硬气不起来……

    回到讴乐,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也顾不上理会肠胃的叽咕,而是赶紧给刘金刚打电话,询问我那儿子到了没有?回答是肯定的。

    可是,刘金刚却告诉我说:“他下了车买了两根甘蔗,一根驮衣服,一根拿在手里啃,边啃边摇,摇到屋里也不晓得衣服掉到哪儿去了?他的婶带他到街上买衣服去了。”

    我说:“他回来了你叫他给我打电话,我有话对他说。”

    刘金刚说:“算了,哥哥,他还是个伢!我众(们)以后再慢慢的教他!”

    由此看来,刘金刚夫妇对我那儿子确实疼爱尤佳!可那逆子,居然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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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以为从此就能够静下心来从事写点东西,不曾想,半个多月的清静之后,我又在深更半夜,接到了李艳芳的电话:“哥哥,鹏又跑了,满处都找不到!”

    这一次是因为看电视。当时,他正看电视,刘金刚却要他练字。他说:“我不愿意跟着我爸,就是不愿意写字。跟着你还是要写字!我偏不写!”

    刘金刚见好说无效,只有将电视关了。他当时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阴沉沉地斜晲了刘金刚一眼,拿上手电筒,就悄不言声地出去了。

    一开始,都以为他是上厕所去了,也都没在意。刘金刚夫妇也觉得很无趣,便相继洗了洗,连灯也没关,门也没闩,就睡下了。

    可是,已经很久了,还是不见回来。刘金刚这时候有些惊慌了。他拎上头灯查看,见房间没有人;到厕所一看,也不见人。

    又跑了!

    刘金刚立即骑上摩托车,一直追到孔畈,也没见影子;他由孔畈转来,抄近路从马头山往回找,还是不见人影;他追到了余棚,仍然不见踪影。

    我听完李艳芳的叙述,立即对她说:“放心,他丢不了!”

    随之,我便将电话打到王保全的家里,接电话的是王保全的妻子。她在电话里抱怨说:“你那兄弟是咋当的师傅,深更半夜娃子丢了也不寻找,万一有个啥闪失怎么得了!”

    我也不便向她解释,再说就是解释,也未必解释得清楚。我惭愧地说:“对不起,又给你们添麻烦了!麻烦你们将他留住,我明天就来!”

    可是,第二天凌晨,我正准备赶去搭车之时,却接到了王保全的电话:“你的儿子不知道啥时候走了!”

    我断定他一定是朝讴乐方向来了。我当即便给讴乐的朋友们打电话询问,是否发现了我那儿子的踪迹?回馈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今天凌晨,有人看见他由黄冈朝双山走。

    既然他已经朝讴乐来了,他一定会来找我,我也就不用那么着急了。谁知,我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他的人影。离讴乐不足两里路的郭传友告诉我:“前天上午还到我那里去过,我还以为他到你那里去了哩!”

    他显然是不敢见我,而是在讴乐周边转悠。不行,我不能等了,我得去找、去追!我从讴乐找到杨林,又从杨林找到杨棚四组,总是在他的后头。我在杨棚四组的曹家畈,终于从父亲的老朋友艾少明的嘴里,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他前天晚上在我们这儿借了四十块钱,昨儿搭车回去了。”

    我将电话打到袁迎春的家里,麻烦他们喊我的父亲接电话。十分钟之后,我再将电话打了过去,得到父亲准确的回答:“刚回来!”

    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我那逆子在洪山上厕所的时候,车子开走了。再搭由宜城开往武昌的班车,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转车,而只知道孝感。到了孝感,才知道自己要去的是孝昌。可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只有沿着铁道往北走,九十里路,也够他受的了!到了孝昌又不知道小路,只有顺着公路走,又是三十多里路。当他忍受着饥饿,疲惫不堪地走完这一百二十多里路,已经是今天中午了……

    父亲在电话说:“外头正下着大雨,他的浑身上下,打湿得像水灌蔸!”

    孝昌的方言确实奇妙!水灌蔸,浇禾灌蔸。形容对爱的倾注、对知识的贯注,犹如浇禾灌蔸一样透彻!既具动感,也赋哲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那近似文盲的父亲,竟然能够信口一溜,就溜出了这么一组既形象生动、又颇具哲理的词汇!

    但是,水灌蔸在这里则形容,衣服被雨水淋得像浇禾灌蔸一样透湿!

    我听了父亲那满含幽怨的诉说,心里虽然很难过,却又为那逆子能够安全到家,而暗自庆幸!同时,我也希望他经历了这样的磨难之后,能够悟出一些道理,彻底改掉他那好高鹜远、好逸恶劳且又桀骜不驯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