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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人生传奇

    这时候我的下派期也到了。曲校长又开始张罗给我送行。我却对他的热情一点热情也没有。我想在临行前上大山里去一趟,去华光寺看看刘金玉,无论如何我也得见她一面。也不知道那个日本商人,有没有见到刘金玉?刘金玉的妈妈韩杏儿,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总裁成田次郎的哥哥成田太朗(当年日军飞机场的机械师),遗失在中国的那个小女孩儿成田幸子?那件小衣服上缝着的蓝布条上,写的到底是些什么内容?那个飞行员刘钰鑫,不知道后来回没回过双山?知不知道他的韩杏儿还曾经生下过一个女儿?那女孩儿的名字是从他的名字里分出来的二个字?可是就在我收拾东西时,却忽然发现,我平时不怎么翻动的一本中华诗词精典集里,第365页,李清照的那首《声声慢》里(第一句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夹着一张字条,没有日期,也没有落款。可是从那写得有些歪扭的几行小字,就能看出,在写这几行字时,那双握着笔杆儿的手,手指尖一定是颤抖个不停,是费了很大力气艰难地一笔一笔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象被泪水珠儿打湿浸泡过,每一个字都是裹着泪水珠儿写上去的。冰冷的泪珠儿一滴一滴地滚落在一行行小字上。斑班泪痕似依然湿漉漉的:

    “你是我今生今世碰上的最好的好人,最好的好男人,金玉打心里敬重你,喜欢你……可是我不能玷污你的清白,我是一个被魔鬼缠身的女人,所以我不能……等下辈子,我一定带着干净的身子去找你……”

    我再也读不下去了,泪水早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心在猛烈地颤抖,只觉得心尖尖一阵激烈地疼痛。

    这一天晚上,我呆呆地坐在我的小屋里,手里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一动不动地直坐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先乘火车,又换汽车,又爬了几十里山路,终于爬上了华光寺。可是师父却说,刘金玉已经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临走前,她曾跟师父说,她早已了断尘缘,今生与佛为伴,谁也不要再找她了。

    我站在佛光山华光寺的山尖顶上,久久地遥望着云雾缭绕的远方,一声一声地呼唤着:金玉,你在哪儿?

    却听不见山谷间的一声回应,只有裹着泪水珠儿的湿漉漉的山风,在千山万壑之中呼啸盘旋。夹裹着一声声鸟啼虫呜……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一趟柳毛河和李家窝棚。在双山县呆了二年,却连那个都说很可能和我有关系的江风英其人,至今未见一面。即使她和我父亲没发生过什么关系,她也不是我的亲娘,可是我总觉得无论如何也应该见她一面。不然的话,我终生都会感到遗憾。不管她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肯定知道我父亲的一些真实情况。也许能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可是忽然政府办的一个秘书跑来通知我,叫我这几天哪儿也别去,说是日本有一位国际知名的女科学家,在北京签订完了合作项目,一二天就要飞来咱们省。负责科研工作的副省长要亲自接见她,想跟她的国际知名公司合作开发一个最新的科技项目。那个女科学家说她要先到双山县看一个朋友。回来再考虑跟省里合作的事情。所以副省长吩咐县里,一定要接待好这位女科学家兼公司的副总截。

    我一猜这位女科学家一定就是杨月红。前些日子一个上北京办事碰上她的人,还跟我说杨总说要专程来双山看我呢。我心里着实非常感动。和杨月红相处时间并不长,很多时间都是听她讲霍金和《时间简史》,和马克思的《资本论》。严格地说,都不算真刀真枪地谈过恋爱。可是,她去了日本以后,却一直没有忘记我。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发一个电子邮件,问问我的近况,说一说她的科研和最近的生活情况。偶尔还会发过来一张她单人或是她和铃木教授合影的照片。我一直心里很感动。觉得今生今世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最大荣幸最大荣耀,也是我在心情郁闷时最大的慰籍了。所以就暂时没有进山下屯,在县里等待杨月红的到来。

    又收到了花京京的一封信,花京京虽然隔不多日子就会打过来一个电话,跟我说说她最近的情况。但是一旦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不好说的时候,她就会给我写信。这回她在信里说,她新近出的二张唱片,卖得都很好,在新歌排行榜上,都是前几名。又换了一家大的公司。可以说事业是蒸蒸日上,红红火火。但是和她亲妈的矛盾却也日益激化。她们母女俩同时爱上的那个男人,一直躲着不见她。她找她母亲闹了好几回,管她要人,她母亲也答应退出。同意把那个男人让给她。可是那个男人就是不见她。还扬言说非金兰不娶。花京京在信里发狠说:你等着瞧,他要是真敢跟我妈在一块,我就一刀子捅了他。

    我赶紧连夜写信规劝。我知道花京京太好冲动。一旦丧失理智,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第二天花京京就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哭着说:我真后悔当初离开你。像你这样真心实意的男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了。你为什么那前儿不硬把我留下给你当媳妇?现在的男人,除了会说一大车甜言蜜语,把自己个儿装得像个人似的。就认识钱和色。没有一个好东西。那个没良心的,跑到国外不是南美就是非洲去了。我妈将来可能也要办移民。

    林非,我现在非常痛苦,非常孤独,连跳大江的心都有。我真不想活了。你赶紧过来吧。我比任何时候都想你。我每天晚上作梦都梦见我躺在你热哄哄的怀里,就像躺在热热的小火炕上一样。你紧紧地抱着我,觉得特别的踏实温暖安全。一觉就能睡到大天亮。你为什么不要我给你当媳妇?弄得我现在死不能死,活不能活。都怪你那前儿不来硬的。任着我的性子来,到头来受苦受罪的还是我。你赶快过来吧,林非。你过来我就马上嫁给你。咱们办一个最最豪华的婚礼气死他们!

    我整整在长途电话里劝了她三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叫她安静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有什么吸引力,弄得亲母女俩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

    谁知,杨月红却没能到双山县来,副省长谈项目心切,硬在半道上截留了。并命令县里赶紧把我用专车送回省里。可是我刚一走进家门。对门的吴大妈就跑过来告诉我,有一个女人,上你们家来找过你好几回了。我们也说不准你是下派到哪块去了。她一会说是从一个什么双山里来的,一会又说是从北京来的。那女人长得挺少兴,好象五十来岁的样子。年青时候一定是个美人模子。好象说几十年前就来过你们家,认识你姑妈,也认识你爸爸。她好象对你特别关心,老是打听你的情况,问个没完没了。不知道是你家啥亲戚?她说她过些日子还会再来。好象非要见到你本人不可。

    吴大妈的话,叫我犯犹豫了,如果是从双山县来的女人,那应该就是江风英了。她以前来过我们家,当然认识我姑妈,更认识我父亲。她上省里来找我,后来可能打听到我下派到双山县了,就又赶回双山去找。可是吴大妈说那女人一会又说是从北京来的,而江风英怎么会从北京来的呢?是她从美国飞到北京,又从北京千里迢迢跑来找我。说不定好几回都扑了个空儿。吴大妈又说那个女人长得挺少兴,五十来岁的样子,年青时一定是个美人儿模子。是呀,江风英年青时候,是百里挑一闻名遐迩的俊俏女人,年纪虽然好象也快六十了,因为长得少兴,看上去五十来岁,也很有可能。所以就更叫我急于想见到她了。那个女人说她过些日子还会再来,意思是一定非得见到我不可,到那时候,我就能知道来人是不是江风英了。也许还能从她们嘴里知道一些关于我亲生母亲的事情。那就只有耐心等待了。这一回我再也不能失去机会了。一定要把我的身世弄明白,找到我的亲生母亲。

    第二天我到学校去报到,一进学校大门,收发室的老刘头就把我喊住了:林老师,刚才邮递员送来一份电报。是你的。

    电报?我接过老刘头递过来的一个套封,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份电报。我先看落款,是陆小美发来的。只见上面写着简短的几行字:林非,我比任何时候都特别特别地想你。只要能让我在死之前见上你一面,我也死能瞑目了。徐老大炸骗了亿元巨款,和一个银行行长,还有他的小秘,逃到国外去了。我也因同谋罪被判处七年有期徒刑。现在在海南的一个监狱里服刑。我对生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儿欲望。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无尽的痛苦。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再见上你一面。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太自私太过分,也不一定能实现。只是我的一点点希望而已。假如我死后,你能到我坟前给我送一束我最喜欢的红玫瑰,我也就知足了。林非,让我最后再叫你一声;最最亲爱的!我真想你呀!

    不等看完电报,我早已是潸然泪下了,只觉得心口窝里无比的酸楚。我当即决定,向领导请半个月假,先赶到海南去。这个陆小美太易冲动,我真怕她干出什么傻事来。

    飞机穿越滚滚浮动着的云层,稳稳地向南飞行着。

    也不知道杨月红跟副省长的合作进行得怎么样了?会不会上家里去找我?

    还有那个神秘女人江风英,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到家里去找我?她说她一定要见到我。

    也不知道花京京现在怎么样了?跟她妈妈和没和解?

    更不知道刘金玉现在何方?回没回华光寺?那个成田次郎有没有到双山县去找她?那个刘钰鑫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他回没回过双山县?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千方百计去找她,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她。

    但是我却仿佛看见了陆小美瞪着一对乌黑乌黑的大眼睛,那眼圈儿一直是红红的,望着铁窗外面瓦蓝瓦蓝的天空,眼珠一眨不眨地盯住一只北飞的大雁,飞进遥远天际厚厚的云层,一点一点消失。她却一整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盯地望着。

    我禁不住在心里喊了一声;小美,别干傻事儿。我来了,等着我。我很快就会飞到你身边。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