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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林树巍故意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他说:“我走不动啦。”

    陆志云也坐了下来。

    陈拐子大骂:“老子刚才说过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到山上去!”

    林树巍坚决地说:“不去!”

    陈拐子听了,吃惊地看着林树巍:“啊?你再说一遍!看你敢再说一遍不?”

    林树巍看也不看他,偏着头说:“要去你自己去,大爷不跟你走了。”

    陈拐子又吃惊:“哎呀,在老子面前还敢称大爷?”

    林树巍不理会他,眼睛盯着远处。

    陈拐子火了,从腰间拔出短枪,吹了吹枪口,塞给陆志云,出人意料地指着林树巍,说:“你打死他,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们两个,只留一个人跟我们上山!”

    陆志云拿枪在手。

    大家叫:“打!打!”

    陆志云迟迟不肯动手。

    陈拐子挺枪顶住陆志云脊梁,搬开枪锤:“打呀!”

    陆志云的举起松,手颤抖一下,放了下来说:“我下不了手。”

    陈拐子冷冷笑:“你打不打?你不打老子让他打你。”

    陆志云摇头。

    陈拐子抢过手枪,放到林树巍手里,指着陆志云:“你打死他。”

    大家一齐叫:“打!”

    林树巍把枪给陆志云:“还是你打我吧。”

    陈拐子咆哮:“你们到底打不打?”

    陆志云把枪让给林树巍,还握了握他的手指,说:“还是你来吧。”

    林树巍会意,拿着手枪,突然一转身,揽住了陈拐子的脖子,枪口指住了他的脑袋,说:“你们退后,要不,我开枪了。”

    陈拐子却哈哈大笑,说:“开枪呀,没子弹你怎么开枪呀?你想干的事,我们早想到了啦。”

    大家“轰”地笑了起来。

    就这一笑,林树巍转身一扫,陈拐子掉到了地上。

    陈拐子嘴里骂:“好呀,打得好,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条树枝,准备把林树巍打个皮开肉绽。然而,他举起的树枝停在了空中,颤抖着没有放下来。他看到了林树丢了手里的那支空枪,抢了两支手枪在手,一支顶在头目的屁股上,另一支对着他的肚子。

    陈拐子紧张起来了,说:“……别,别走火了呀!”

    林树巍一支枪指定了“独眼龙”,另一支一会指向这个,一会指向那个,来回晃动。那些人一会蹲下来,一会往后退,都怕枪突然响了。

    就在相持不下的时候,从半山上的寺庙跑出一群人。这些人到了,截住去路,目光一齐往后看,后面健步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叫赖达,号醒魂,广东省信宜市怀乡木辂村人,中国同盟会会员。先后参加过1910年广州新军起义,1911年“三。二九”辛亥广州起义。1921年,参加护法战争,现在粤军陈炯明部任少校连长。赖达一看到陆志云,哈哈大笑,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两年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你们两个经商做生意的,也弄身军装吓唬老百姓啦。”过去拉着陆志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陆志云会意,不满地说:“就是弄了身军装穿在身上,你们的人也照抢呢。”

    林树巍松了枪,把枪扔给两个士兵。那两个士兵冷不防被抢了枪,如同没头的苍蝇团团转,没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躲躲闪闪。

    赖达说:“这是我的两个远房亲戚,你们别为难他们了。”

    士兵们放了枪。他们脸上如临大敌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有人转过身,就着一棵松树撒尿。

    “独眼龙”高叫:“收队!”

    于是,便听到一阵吆喝和杂乱无章的脚步。“独眼龙”就地集合好队伍,懒洋洋地回到山上的寺庙去安营扎寨。

    赖达与陆志云携手下山,林树巍在后面紧紧跟着。

    一会便到了山下,隐约见到竹林深处有一角杏黄旗飘动,里面是一间山村食店。

    三人同入店中。

    赖达说:“陈炯明耳目很多,我们得小心应付才是。”他突然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他早些年便在林云陔家认识了陆志云,当下亲热到不得了。三人喝了一瓶酒,陆志云才问:“你不是驻扎在广州的吗?怎么突然带兵到南雄来?”

    赖达这才急急的说:“哎呀,光顾喝酒,差点误了大事呢,我是奉命来剌杀孙总理的。”

    林树巍一听,先下手为强,抢上一步,用枪顶住了赖达的背脊。他压着嗓门强有力地说:“别动,我从广州来,就是来铲除你这个败类,保护孙总理的。”

    赖达叹了一口气,说:“我要是下手,早已刺杀了孙总理,还等到现在么?他从这条路上到南雄,就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只是----”

    林树巍按住了他的头:“你说!”

    “只是我们从广州到韶关来,一路上看到军阀割据,人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道德沦丧,才感到中国如果没孙总理,不行,我们就想加入孙总理的队伍,一齐北伐。”

    陆志云盯着他说:“你的部队为什么抢劫我的军车?”

    赖达说:“我们要到南雄城里找你,但又进不去,才抢劫你的军车。昨天找了一天还找不到你呢,刚巧在这儿遇到了,也是我们之福。我们就投奔你了。”

    陆志云高兴地说:“好呀,你把你的队伍带出来,一起去北伐。”

    林树巍皱紧眉头:“陈炯明的部队错综复杂,恐防有诈。”

    正在这时,只见一人进来,挑着一担柴,到店门前放了,探头进来。

    林树巍已站到门旁边,用枪顶着那人,低声叫他:“进来!”

    那人进来,却看着林树巍和陆志云,惊奇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林树巍却反问他:“老实点,你是什么人?”

    赖达说:“他是我们部队进城的探子。”问探子:“情况怎么样,你说。”

    那探子一会看林树巍,一会看陆志云,不说话。

    赖达说:“他们都是自己人,你说。”

    探子便说:“江西督军陈光远派来了一个班,已经和我们接上头了,他们探听到消息,说今天孙总理进南雄城发表演说,要联手行事,剌杀……”欲言又止。

    “剌杀孙总理?”林树巍大吃一惊。

    那探子点头。

    赖达立刻把探子叫到面前,说:“立刻传我命令,把江西来的人一个不漏给我扣下来。”

    那探子立正:“是!”然后转身出去。刚走不远,他又听到赖达的声音,赶忙回去。

    赖达不放心地说:“记着,不要走漏任何风声,倘若有什么差错,唯你是问,我枪毙你!”

    那探子哆嗦一下,慌着出了酒店。

    林树巍看着那探子直往山上跑。沉吟一下,说:“孙总理日夜奔走,领导北伐,一旦有什么不测……”

    赖达察觉到林树巍的担心,说:“我把队伍拉下来,和你们进城去,一起到江西北伐。”

    陆志云却不放心了,这些有备而来的人鱼目混珠,这个时候混到孙中山身边,一旦有事,后果难以想象。他便说:“你的队伍还是保留在陈炯明内部,潜伏下来,长期打算。”

    赖达便说:“我跟你们一起进城,面见孙总理。”

    林树巍脸上没了沉重的神色,心里的大石落了下来。不管怎么样,有赖达这“人质”在手,谅他们也翻不起几寸浪。

    三人重新上路。

    快进城时,林树巍又不放心了。他看着赖达,心里的波浪翻滚起来,试想:自己名正言顺地把一个肩负刺杀任务的人带到孙中山身边,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引火烧身。他突然清醒了,擦着额上的汗,说:“停车。”

    陆志云把车停下。

    林树巍对赖达说:“你还是回去带好自己的队伍吧,要不,乱了起来不好收拾。”

    林树巍的顾虑重重,赖达心里清清楚楚。赖达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往回走。

    陆志云说:“我们信宜人在外面是有口皆碑的,不义之事绝对不会干,都是自己人,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林树巍却为难地摊手:“不是我想这样,而是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不能不这样,孙总理身系天下,不容有半点闪失,你是孙总理的侍卫长,更要比我小心。”

    两人便小心翼翼地进城。

    在进城门时,他们把车子停了下来,两双目光像只耗子一样窜来窜去,察看地形,捕捉可疑迹象。

    城里很热闹,街道两旁站满了人。有踮起脚,伸长脖子看着什么的。大家的目光里一片期待。

    街道转弯处,有一块大空地,空地后面的墙上,挂上了青天白日旗。

    天阴沉沉的。

    街上突然钻出一群人来,他们的肩膀上扛着东西往里走。林树巍不由叫了一声:“哎呀,有情况。”

    沿着林树巍指的方向看去,陆志云看到了一具棺材。棺材后面跟着许多人,他们把这棺材往城送。

    陆志云和林树巍跳下车子,跑了过去。

    一个穿长衫的人站街中央。

    陆志云和林树巍向那人过去。

    穿长衫的人大声告诉大家:“都站好了,都站好了,等孙总理一到,大家都要拍手,都要喊。”

    有人问:“喊什么?”

    穿长衫的人说:“大家跟着我喊,就按墙上的标语喊。”

    果然,墙上新贴上许多花花绿不的标语:拥护三民主义、打倒军阀……,就连药材铺门口的墙上,也贴上了“北伐胜利”的标语。

    这时候,有人看到棺材抬过来了,就对穿长衫的人喊:“喂,来啦,来啦。”

    那穿长衫的人赶紧闪到一旁,举着拳头喊:“拥护三民主义!”

    有人嘻嘻笑。

    那穿长衫的人不满地说:“大家跟着我喊呀。”

    大家轰地笑开了。

    穿长衫的才看到一具棺材抬了过来。

    穿长衫的跑过去,暴跳如雷地骂:“你们知道谁要来吗?孙中山先生要来演讲,你们公然敢捣乱?”

    林树巍紧张地说:“孙总理快要来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陆志云拉着他的手,说:“不要过激了,孙总理不赞成扰民。”

    然而,林树巍早已掏出手枪,向空中开了两枪,然后大踏步过去,用枪点着抬棺材的人,说:“快,快把棺材抬出去,要不,我叫你们多几具棺材。”

    那些人看到林树巍气势汹汹地过来,又看着一支枪在面前晃动,便一哄而散,跑到旁边躲避。

    那具棺材,就停在街道上。

    林树巍急不可耐地用手枪点着旁边的人:“你、你、还有你你你......,都出来。”

    那些人本想往后缩,但又惧怕林树巍手中的枪,硬着头皮上前,在林树巍的责骂声里站成两排。

    林树巍说:“给我把棺材抬到河里去,丢了。”

    披麻戴孝的人听了,一阵到林树巍面前,嚎哭起来。

    穿长衫的早已恨得咬牙切齿,叫来几个人,把那些披麻戴孝的人拉到一边,按在角落里。

    这时候,忽然有人叫道:“来啦!”

    大家立刻看到一队人马过来,走在前头的那人,穿着中山装,戴着毡帽,神采奕奕地走过来。

    来的人正是孙中山。

    穿长衫的人立刻大叫:“拥护三民主义!打倒军阀!”

    街道上一片沉默,大家的目光都看着孙中山,又看着街上来不及抬走的棺材。

    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一下子跑到街中央,叩头说:“青天大老爷,你给我作主呀。”

    穿长衫的跑了过去拖那披麻戴孝的女人,说:“走,快走,别给孙总理传播瘟疫了。”

    披麻戴孝的女人抽泣着说:“我丈夫不是染瘟疫死的,是在江西战死,运尸体回来的,他虽然死了,我们也要让他回一下屋子呀。”

    孙中山把那女人扶起来,问:“你丈夫是在哪个部队的?”

    披麻戴孝的女人说:“我丈夫是梁鸿楷部队的,17日攻占江西龙南和虔南两县,他冲在最前,身上中了十多枪……”

    孙中山听了,立刻过去,命令警卫把棺材抬到转弯的空地,就横在青天白日旗前。

    孙中山脱了帽子,向着棺材鞠了三下躬,然后直起身子,说:“今天我的演讲,就在北代勇士面前,他虽然倒下去了,但他的精神永在。”

    穿长衫的看时机到了,振臂高呼:“北伐精神永在!”

    想不到这句话之后,群情立刻激昂起来,齐声喊:“北伐精神永在!”

    林树巍听了,举手领喊北伐军誓言:“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胜利!”

    街道上立刻响起了经久不息地声音: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胜利!

    等到欢呼声平息下去,孙中山才抚摸着那棺材,说:“此战之目的,不仅在覆灭曹、吴,尤在曹、吴覆灭之后,永无同样继起之人,以持续反革命之恶势力。换言之,此战之目的,不仅在推倒军阀,尤在推倒军阀所赖以生存之帝国主义;盖必如是,然后反革命之根株乃能脱离次殖民地之地位,以造成自由独立之国家也……北伐目的在于统一全国……务使曹、吴诸贼次第伏法,尽推军阀,实现民治……百年治安大计,从此开始……”

    街道上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一次又一次打断了孙中山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