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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山乡传歌谣

    第十四回山乡传歌谣

    董虎、董豹把王应魁姚定坤护送至南坝,天已大亮。王应魁兑现承诺,吩咐翁玉莲兑足二十两银子交给董虎、董豹,让他二人平分。他二人欢喜而去。

    王应魁受了金姓“倒卷帘”之苦,一口恶气难消。不仅对在白虎山下建庄园没丧失信心,而且促成了他痛下决心,非在白虎山下建庄园不可。不过,他深知硬来是不行的,只有用计软攻金姓才是上策。他想,人世上什么最毒?不是豺狼虎豹,不是虎狮蛇蝎,而是人嘴。确切地说,是嘴嚼舌根子吐出的话。

    人世上什么人的话最灵?是黄口小儿的话最灵。

    王应魁暗自琢磨着,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虽然没读完一本儿《人之初》,拉过笔墨竟写出一首小儿歌谣:

    白虎山,长又长,

    白虎头上蹲个王;

    白虎山,长又长,

    白虎头上就是王;

    白虎山,高又大,

    虎头上王宇谁不怕?

    白虎山,高又大,

    只有王字住得下;

    白虎山,宽又宽,

    王字才能把家安;

    写毕,看看,念念,意犹未足,抓抓脑壳,续写一首,道是:

    白虎山,长大树,

    虎头上有王才迈大步;

    白虎山,长大树,

    王字生根能发富;

    白虎山,长芳草,

    虎头上王字生得巧;

    白虎山,长芳草,

    王字安家谁都好;

    白虎山,开鲜花,

    只有王字能安家;

    白虎山,清泉流,

    谁敢和虎头上王字作对头?

    两首歌谣写起,上看下看,右看左看,无非是着意突出虎头上那个“王”字,着力牵扯到自己姓的一个“王”字,也算是王假虎威,人仗虎势的。这两首歌谣,其实是向金姓发起软攻的两发炮弹。怎么发出去呢?王应魁想到了魏四喜。

    王应魁命人过北坝把魏四喜请过来,拿出十两银子,送给魏四喜。

    魏四喜一惊,说:“王掌柜的,我魏四喜人是下三赖一点儿,可也讲究无功不受禄,不白花人家银钱。王掌柜有啥事,用得上我帮忙的,我帮得上忙的,巷道子赶猪——你就直来直去地说!”

    王应魁这才拿出那两首歌谣,问:“恕我冒昧动问一声,四喜老哥可识字?”

    魏四喜说:“这是你王掌柜门缝瞧人——把我给窄看了,

    《人之初》三字经我能横流倒背,《四书五经》我能倒背横流,咋能说我不识字?”

    “识字就好,就好。”王应魁这才递给那两首歌谣纸笺,说,“说来,大事儿,重活儿,倒也不敢麻烦你老哥。你就把这两首歌谣教给小娃子记住背熟诵顺口了就行。”

    魏四喜说:“承蒙王掌柜瞧得起,也算知人善任。我保证这两首歌谣在三两天以内,让南北二坝的男女老幼,都在嘴上溜起来。告辞——”揣起银子喜滋滋走了。

    魏四喜对王应魁之托,还颇讲认真,走回家念叨几遍歌谣,也就背熟了。然后,做了一副“呱哒板儿”,买了一包香糖,在街头巷尾墙犄角招呼拢一堆又一堆十岁以下的孩子,发给他们香糖,拍哒着竹板儿教诵那两首歌谣。没有到两个时辰,那些娃子满街疯跑着说起顺口溜来:“白虎山,长又长,白虎头上写个王……”边说,嘴里边模仿着打竹板节奏:“呱顶儿呱,呱顶呱顶儿呱顶儿呱……”

    那歌谣,南北二坝的大人们听起来,还无所谓。可两河口前来办货的人听着就觉得很稀奇。尤其是两河口来的金姓人,听着就有点儿犯了胃。这歌谣不分明是冲着我们金姓人来的吗?气得扭头就打转身。

    不料回到两河口,山坡上放牛的娃子,打猪草的娃子都在高嚷着“白虎山长又长,白虎头上写个王……”山坡上放牛的打猪草的娃子也以金姓居多,他们信口学来并不知内里的蹊跷。当金姓大人用棍子追赶,阻拦他们咕叨那歌谣,他们边逃嘴里还要“呱顶儿呱……”气得大人们眼翻白。

    有一个孩子吃饭时,拿着筷子敲桌边,打拍节唱:“白虎山长又长,老虎头上写个王。”当娘的翻他一眼睛,他只当没看见,继续唱:“白虎山,长又长,白虎头上就是王。”当爹的伸手给他一个重重的嘴巴,那孩子哇一声哭叫着辩嘴:“你说老虎头上不是王字是啥字?“

    当老爹的气得哽哽咽咽,答不上来。只好咬着牙说:“是你妈的屄!”

    金姓大人对小孩的恶骂毒打,并没有阻挡住那两首儿歌童谣在四乡八下的传唱。把金姓一族人唱诵、念叨得人心惶惶,寝食不安。

    气得金利权也只能愤恨地大骂“妈的屄!”

    可是,骂归驾,不起实质性作用。只是快活了嘴,但也远不如王应魁那歌谣快活小孩子的嘴所起的巨大作用——为“王”字广造舆论,为白虎山归王造成了定论,消磨的是金姓人的精气神。

    金利权作为一族之长,决定利用清明节期间踏青祭祖坟,容易集中合族老小的机会,开一个全族特别会议,阐明那歌谣对金姓的潜在危害,阐明南坝王掌柜意欲图谋金姓祖坟院建庄园的用心。公议公决尽快制止那歌谣的传播办法,和对付王应魁的主意。便早早传下话来,定于清明节召开族会,金姓各户,务必届时前往祠堂。

    清明节那天,金利权匆匆吃了早饭,早早打开祠堂大门,给神龛上各位先祖的牌位前都上了香。霎时,大殿上香烟便弥漫开来。

    金利权有点嫌香烟薰眼,拣过族中作号令用的牛角“哞筒”,“呜嘟嘟”地吹了起来,催促族人快入祠堂。不料,那哞筒吹了一遍又一遍,吹得金利权脸红脖子粗,太阳穴青筋胀麻,就是没有人影儿朝祠堂里晃动。

    金利权觉得奇怪,站在祠堂阶坎上,手搭凉蓬望远,却见两河交汇处的河滩上,里三层外三层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便越发觉得蹊跷,嘴里嘟囔道:“真是家要败,出妖怪。族里开会咋不来呢?’就走下河滩看究竟。

    河滩上围的人也是金姓居多,见金利权没一点好脸色的前来,都主动分水一样给他让开了道,待他走进,人群又像水一样合拢。

    围场中央,原来是张道士在那里作法,一膊舞动着一面宽大红布旗幡,一手舞动着寒光闪闪的宝剑,踏着八卦方位,口发律令,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迅疾拦截金牛。那法,作得煞有介事,所以金姓人也前来瞧稀罕。

    却说别人听了捉拿金牛的咒语,并无警醒。唯金利权一听就打了个冷惊加寒颤。原来,他的乳名叫金牛,所以心里就犯了腻歪。再一细想,为什么这个当口来捉拿金牛呢?显然是与那儿歌童谣有联系,是王应魁暗中在步步进逼。可叹族人少有醒悟,不去商讨对策,还来帮忙捧场凑热闹。越想越气,立马就想拦阻张道士继续作法。

    无奈张道士那柄真剑可不是桃木剑,舞得明眼晃晃地,让金利权拢身不得,欲罢不得。

    这时,张道士用剑尖在沙滩上划了个圈,对众人说:“金牛已被我拘在这剑圈之内,跑不了哪!谁个开挖下去,若不见金牛,你们就在此把我当黄牛宰了。话挑明,谁开挖出金牛,谁得金牛——喏,金族长来了正好做个见证,在下决不食言!快挖呀,快些挖呀——”

    就有人飞飞神拎来挖镢,拼命抢着朝下刨,把个金利权气得哽哽声也说不出话来。

    重金作赏有勇夫。没有半个时辰,有人果真在河床砂层中刨出了筷子长一条金牛!

    众人便瞠目乍舌。

    更奇怪的是,筷子长一条金牛竟系吊着桃子大两个“金卵子”。

    众人看得眼热眼红,就有人跃跃欲试抢夺金牛金卵子。

    只见张道士用剑一拦,说:“我先把这牛卵子给劁掉,它就不发牛强筋满世界乱跑,稳便些。”手起剑落,一对金卵子被劁下。剑尖一点,“卟嗤”两声,两个金卵子都泻了气,成了两张皮。再用剑尖挑起,扔进了堵河。说:“没卵子,看你金牛还神不神!”

    这一旁,随着金牛卵的泄气,金利权也像完全泄了气,瘫坐在刨开的沙坑旁。

    张道士大功告成,向众人拱拱手:“见财有份,你们都愣着干啥?先是谁挖谁得,这会儿是抢得赢的为大哥。贫道告辞了。”说着话便一阵风似地“标”走了。

    张道士一走,河滩上便展开了争夺金牛大战。拳打的,脚踢的,撤沙的,扔石的,打得哭爹叫娘,争夺得难分难解。不论那金姓外姓,都爱那金性,不管娘亲爷亲,不如那坨金子亲。这一夺金战,从未时一直打倒日落酉时,仍未作罢。只打得金家几十条汉于缺胳膊断腿还没有作罢。抢来打去,最后竟不知金牛落在谁手,落于谁家?

    南坝,王掌柜家,准备好了晏晌饭,张道士、姚定坤,一左一右落座上首席,魏四喜独坐了个下席,魏八爷与王应魁对坐了边缝,五人坐定,王应魁敬酒说话:“这码事儿,多亏姚、张二先生用了心,用了力,夜半泗河滩上埋金牛,真是巧极,妙极!”

    魏四喜快嘴接上腔:“还多亏我谋了两个阴干的猪尿包皮!”说得满桌子哈哈大笑。

    原来,那金牛不是真金所铸,而是一个青石头雕刻成的“牛”,“牛”身上只是抹了厚厚一层金粉。那“金牛卵”呢,是两个装酒用的干猪尿包上涂了一层金色。魏四喜用嘴吹气,把干猪尿包壮成了两个浑圆。所以,张道士剑尖一点,“嗤溜”两声,两个“牛卵”的气都泄完了,成了两张“金卵皮”——就捉弄得两河口的金姓人大打出手。

    王应魁这一桌人正乐不可支,笑得喷酒,忽然一条黑脸汉子闯进来,没好趣地对王应魁说:“我们族长命我前来给王掌柜的捎个信儿,我们金家和你县衙门见高低!”

    王应魁把酒杯放下,对那黑脸汉子嘻嘻一笑,说:“你们金家要和我打官司,这个事儿好办。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句俗话——八字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也就是说,打官司靠的是钱。至于我们这场官司——请你也给你们族长捎个信儿,看是定着哪一天去县衙门见官,我们双方就从田家坝开始,走一步朝堵河里扔一两银子。谁的银子先扔完,这场官司的输赢也就见了分晓!”

    那黑脸汉子料不到王应魁赌这样的狠,赌得他膛目结舌,楞怔在那里。乖乖隆地咚,走一步朝堵河里撂一两银子,那得多少银子撂?把金家合族油盐罐都涮了,也凑不齐那多银子。赌不起这个狠。

    黑脸汉于久久愣在那里。王应魁说:“大兄弟若不生分见外,入席喝杯酒吧?”

    黑脸汉子才如梦方醒,懵懵懂懂拔腿就走。

    王应魁的酒席还没散,黑脸汉子已拢了两河口,把王应魁要比朝堵河扔银子的话,向金利权学说了一遍。

    金利权气得喉结那个小肉疙瘩在脖子中间绕圆圈儿,挥挥手,让黑脸汉子去了。

    金利权捧起铜打金镶的水烟袋,点燃纸枚,一锅又一锅儿地按烟丝,“咕咕嘟嘟”地吸,想把这口恶气咽下去,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只是喉结疙瘩儿随着水烟袋的“咕嘟”声由绕圆转动变为上下滑动。猛吸一阵儿,仍舍不得放烟袋。一手捧着,一手剪于后背,猴着腰,踱步思摸。他不信打官司完全是凭银砣子。他要试试他的笔头子。于是,坐下来,研墨,抽毫,写状子。

    状曰:

    具状者本姓族长金利权;状告者外来商贾王应魁;事因吾族祖坟历代皆安葬于白虎山下,谁人不晓?金姓合户后人经年均作祭在青冢墓前,哪个弗知?不合该应魁仗财大欲兴土木,欲霸金姓坟场建庄园;颇奈外来汉凭气粗企图毁碑,拟将既定阴地变阳宅。图谋不轨,携风水先生初踏勘,鬼魁崇崇,东窥西瞧,犯吾众怒遭惩戒;未思悔悟,唆九流术士再作法,真真假假,金牛劁卵,泻吾夫男精气神!祸之大,就虎头上王字施歹念,自作儿歌童谣传唱,流言难止:殃未停,借人众说道淆视听,偏教幼稚黄口流毒,蜚语何禁?!综上述,贻害金姓活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实堪忧,作孽吾族故先魂荡荡,尚飨不宁……此言无假,呈公堂上洞察秋毫作公断;所叙皆真,凭大老爷明镜高悬辨大屈!就此叩谢,感激零涕,不亦悲夫!

    大清咸丰x年x月x日

    金利权写毕,推敲再四,认为无甚纰漏。便命人告知金姓各户当家人迅速集聚祠堂,宣读了讼状;然后各各在诉状后签名捺指肚印。这时,金利权一脸的严肃,说:“这是为我金姓辨屈争光之大事。如今这世道,虽不像王应魁所言,打官司完全凭朝堵河里撂银子定输赢,但也确须银钱进县城打点。所以各户务必在三日内均需凑足五两银子交来,不得有误!”

    三日后,金姓各户共凑齐百十两银子。金利权启程上路,至南坝王应魁店堂前扔下一句话:“王掌柜的,我不与你赌银子,只和你公堂上去赌文字!”

    王应魁一笑:“金族长,你不服长虫是冷的,你就进县衙去告。看是文字管用,还是银子管用!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县衙里见!”

    王应魁嘴上这么说,其实比金利权先行了几步。就在金姓黑脸汉子上门儿送信那天傍晚,就满装了一船山珍,外带二百两银子,连夜放船进城,于县城东门河起岸,送到了县令钱唯图家中。

    钱唯图自然是统统笑纳。然后才问王应魁:“王掌柜所求本官是何事情啊?”

    王应魁把想建新庄园,相中了两河口金姓坟场,与金姓产生纠葛冲突,金姓要见官公断之事由给钱唯图说了个备细。

    钱唯图一听,说:“这个事儿啊,好说。本官自然为你作主。王掌柜你就先回去,静候好消息吧。待金家有人前来告了你,再说。民不告,官不纠么。啊啊。”

    今儿个金利权前脚朝城里走,王应魁从大路快马加鞭超了前。

    待金利权击鼓,大堂上已然排好水火棍。

    只听一阵“贪一污”的堂威喊过,钱唯图带着王应魁升堂。就座后,钱唯图把惊堂木一拍,厉声道:“将击鼓人带上堂来!”

    两名衙役带着金利权上堂。

    金利权倒也不慌不忙,穿过交叉架起的水火棍。因是有银子壮着胆呢。他自作聪明,双手捧着遮搭状词的百两银封,于公案前跪下,举过头顶。

    那鲁师爷前几日也得了王应魁的好处,这会儿专门只接过状词,不接那银封,就让金利权那么高高举着银封现眼。

    钱唯图接过状词,一目十行看过,心说真按大清律条来,这个案子不找歪茬儿还不好给王家办妥。就问金利权:“金利权,你已将状词面呈本官,双手所托何物?”

    金利权仰起面来,一本正经说:“这个案子务求大老爷劳神明察,按大清律条有关祖坟款项公断。在下所托是本族孝敬大老爷您的一点儿心意——足色纹银百两,还望大老爷笑纳——”

    不料钱唯图把惊堂木“嗒”地一拍,气咻咻道:“胆大刁民,你竟敢藐视本官!你抬眼仔细瞧瞧本老爷可是贪脏枉法之辈?居然在大堂上行贿,坏我清廉官声?”说着,扔下一支令签,“重责五十大棍!”

    歪荐儿寻个正着。

    只听得水火棍在金利权的屁股上“噼噼叭叭”乱响一阵儿,打得金利权哭爹叫娘大喊冤枉。

    钱唯图责问:“当堂贿银,有坏官声。着实该打,让你聪明。何冤之有哇?”

    金利权痛得错牙咧嘴地说:“回大老爷话,冤不在当堂送白银,冤在他人无端谋占我祖坟。”

    钱唯图嘻嘻一笑:“所贿白银收归官库,本官现在给你们结案——”拿起朱砂笔,边批边朗声道,“人死骨肉化青云,何重祖坟不祖坟?活人也让活人路,死人怎不让活人?金姓坟场变王宅,留待后人再评论——退堂!”夹起百两银封进了内衙。

    金利权这百两银子算是扔进了堵河。

    但金利权还不服这口气,临爬出公堂时,还对王应魁说:“我两个郧阳府再见高低!我不打赢这场官司,不回两河口!”

    王应魁蹬鞍上马,说:“我一定奉陪到底,不过我的生意怪忙乎的,你还是先行一步吧,郧阳府里再会。”马屁股后加鞭,跑回了南坝。还不知去郧阳府官事咋打?

    这正是:人多钱财气粗大,官司到哪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