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乌蒙磅礴 > 13
    从观景台上走下来后,文丽和方雨带着女儿文琪又来到了大海草山上的核心景区小犀牛。他们把车停在路边停车带上,选了一家小个头的蒙古包,准备在蒙古包里品尝完大海草山上最具特色的干牛粪烧洋芋后,再饱览芳草海的美丽景色。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他们还打算带着女儿登上“金字塔”去,让她也大睡一觉,看能不能也粘粘仙气,然后再做个昭示未来的“仙梦”。

    “大海”在彝语中意思是“台阶最高的地方”。自2009年被《国家人文地理》杂志推荐为全国108个绝美地标之一后,到这里赏景游玩的人就络绎不绝,登“金字塔”更是绝大多数人的首选。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没有条件登上乌蒙之巅的牯牛寨去。

    这里的“金字塔”不像埃及的“金字塔”因是古埃及法老和王后的陵墓全用巨石修垒成且建得像个“金”字而得名,这里的“金字塔”是因形状酷似埃及的“金字塔”而被命名的,但传说却比埃及的“金字塔”还神奇。

    相传唐继尧母亲在游览金钟山美景时,在山脚生下了唐继尧,他的父亲心灵福至,随即在附近人家找来一个柜子,把唐继尧放置柜中,请人抬着回家。一路上,鞭炮齐鸣,引得前来围观的人大有人山人海之势。大家见有人抬着个柜子,就好奇地问抬什么?由于早有交待,抬柜子的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抬贵子”、“抬贵子”。正因为唐继尧一出生就讨得了好口封——“贵子”,后来才成了“贵人”,成就了一番伟业,成了西南总督。而比这个好“口封”更传奇的是说在他八岁那年,他就随父亲登上过“金字塔”。由于山高坡笔,登上山顶时他就累得倒在了草地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梦见自己不是睡在草山上,而是睡在了一堆金光闪闪的金子上。奇怪的是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99”牌的枪。这个梦是在后来他参与策动“重九起义”后流传开来的。当然,就凭这一个“梦”,也吸引不了那么多的人像抢金子似的去登大海草山上的“金字塔”。

    还有一个美梦成真的传说,说是关于唐继尧的侄女施莉侠的。施莉侠是云南第一个留洋女博士。说的是她在十岁那年也登上了“金字塔”,同样也累得倒在草地上就做了个梦,梦见的是她躺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大海上,而托着她的正是一艘像“金字塔”状的闪烁着金光的小舟。自然,这个“梦”也是在她留洋后才传开的。

    如果说这些传说是导游编来吸引游客的,这自然也不为过,但名副其实的烧洋芋是到大海草山的人都不会放过一品的美味。这是千真万确,不含半点水份的。

    大海草山附近主要出产洋芋,而用牛粪烤出来的洋芋是这山野之间最美味的食品。那皮被烤得金黄金黄的,吃起来又香又脆,洋芋如磨细的沙泥般粉粉的。吃洋芋是一种品美味,而看那些烧洋芋的女人,不仅是一种赏风景,还能让孩子从小懂得农村人的艰难困苦和生活的不易。这才是文丽觉得最有价值的旅游。草山上烧洋芋的女人穿着十分特别,一般都戴一顶蓝色的粗布帽子,围一块火苗般鲜艳的头巾,穿一个马夹似的周围补满了包的用羊毛捻成线又织成麻布般后自制的羊毛褂子。看上去极不四称,衣服短而窄,包却大而多。

    这种衣服我以前曾穿过。在我们农村里,大家都不把它叫衣服,而是叫做“褂褂”。用布缝制的就叫“布褂褂”,用羊毛通过多道手工之后才做成的叫“羊毛褂褂”。“羊毛褂褂”穿在自上,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字:硬。接下来的感觉就是让人要命。如果不贴身穿上三两件衣服,就会有无数颗小剌在不断往身体里戳似的,全身奇痒难受。但那布满全身的包包却非常有用。在我们农村里,在忙着赶着收完地里的庄稼后,还有一道程序,就是到地里清理残余的粮食。那时穿着这样一件褂子就非常管用。把从地里捡起来的玉米粒装在一个包里,豆米又装在一个包里……回家后就不用再给粮食分类,省了不少脚手。

    看他们一家人吃着干牛粪烧的洋芋比吃山珍海味还津津有味。我吃不到那东西,但能嗅到它的气息,确实很香。但我怕粪,我怕它的污秽之气玷污了我的“阴魂”。我不得不离开她的肉体,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草山上暂时游荡一会儿。

    当我再次依附在她的肉体上时,她们已经欣赏完了芳草海的美景,一家人已经登到了“金字塔”的半山腰上。这是一个异常特别的日子。原本在那么高的山上,风就像山和草一样无时无刻不可能没有的。但在我准备附在她身上时,确实一丝儿风也没有,因此在我附在她的肉体上时,她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似的,往前蹿了一下。方雨立即拽了她一把,他的手像鹰爪一样陷进我的灵魂里,害得我差点就晕了过去。

    我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到达山顶。又一次“登峰造极”的文琪累得躺在了草地上。小文琪果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看着她甜美而宁静的睡相,我又想起了那两个关于“金字塔”的传说。于是,我就钻进了她的梦里。

    我看见她全身穿着金晃晃的衣服,像个神女一样站在山顶上。她像指点江山一样,在不停地用右手的食指往远处指。我随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她往哪一指,哪就有一群听她指挥的人,像领到了秘旨一样,朝那个方向去为她办事。我还看见在两个小山头上,有两群人在对战,子弹像雨点一样朝着对方的一人群里钻。只见她手掌往下一按,双方的战争就停止了下来。而在她做出左手与右手十指依次而对地粘在一起,又比出个“心形”后,两个山头顿时并在了一起,先前还被包围在彼此的枪林弹雨中的两群人就相互握手,好得跟新兄弟似的。站在山头上的她,就像地球上的联合国主席似的,正在为世界的和平而日理万机地操劳着……当然,我还不能过早地下定论,这个梦会像前两个梦一样让登顶入梦之人梦想成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我曾见她在家里打开过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约两尺见方的一个红色纸盒子,时面装的全是盖满各级印章的大小不一,高低各异的奖状。这不,小学才毕业,奖状就多达近百张。高到国家级的,低至学校里发的,好像该拿的都拿了,不该拿的也拿到了。从她身上,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前途无量”。

    这时,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稀奇古怪的事。说的是在一九九八年十月,会泽县城建局在修建金钟山文昌宫两侧山路时,一位民工和他的同伴们在施工中看中了文昌宫西南墙角处的一块石头,想撬起作铺路栈,可不论两人怎么撬也撬不起来,怎么砸也砸不破。于是,其中一人就到一旁坐在地上吸烟,而另一个人尿胀得实在憋不住了,就转过身去,往旁边的草丛里撒了泡尿。尿完尿后,他的身上顿时被一种尽情排泄后的幸福感包围了。于是,他又抡起大锤,狠狠地向那块石头砸去。这一大锤打下去,石头顿时均匀地分成了两半,像被神仙手掌从中间匀匀劈开。那人上前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另一人见状,还以为他砸到自己了,忙上来一看,也被吓呆了,像棵树桩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半天,两人才缓过神来。

    在那个石头的断面上,清晰地展现出白色对称的图案。图案中间很规则地显现出太阳系生成图,角上有一太极图,四周还分布着“黑颈鹤”、“渔翁垂钓”、“海豚戏水”、“鸥翔大海”、“小熊猫”和“女王”等更为稀奇古怪的图案。那些图案妙趣横生且形象逼真。更神奇的是就在第二年,会泽卷烟厂生产的“小熊猫”香烟就红遍了全国。同年,还在大桥水库发现了几百只黑颈鹤。2006年,经国务院批准,在会泽建立了国家级黑颈鹤自然保护区,被《中国湿地保护行动计划》列入《中国重要湿地名录》,会泽一举成为全国为数不多的保护较好的湿地之一。目前,那里已成为“人鹤相亲”的游客胜地和摄影家的天堂。奇石上的图案,正在一个个实现。

    为了不惊醒她的梦,我又快速离开了她,再次回到文丽的身上。我不能放弃我做人时的权利和成为“阴魂不散”后的责任。用文琪的话说,我已经是进入到二十二世纪的我了,我要用我的前世、今生和来世呵护好她,让她能健康幸福地享受人世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

    文琪从梦中醒来了,我又附在文丽身上,随他们又开始了下山之旅。

    下“金字塔”还是比上“金字塔”要难走许多。她在草上像滑草一样滑了一下,又把我带回了他们还在乡下教书的时候。

    方雨是在文丽工作后的第二年调来这所学校当校长的。在他来当校长的第二年,由于原来的教导主任被调到另一所条件更为艰苦的学校任校长去了。当时地方上有个土政策,学校间的领导实行异地交流。原来的教导主任就是第一批被交流的。这样一来,不仅有利于年轻干部的培养,还有利于发现更多的新干部。文丽就是方雨新发现的即将大力培养的新干部。

    教导主任调走后,学校里不能没有教导主任。方雨通过与文丽一年来的相处,觉得她的教育教学理念还挺新的。她算得上是当时全教管会管辖的女教师中比较有思想和创新精神的一个。于是,他就把她推荐为学校新的教导主任人选。这个推荐报到教管会的第二天就被单独批准了。理由是在教师队伍中女干部实在太少了。在中国的体育界呈现出的是阴盛阳衰,而在牛栏江乡教管会呈现出的恰恰相反:阳盛阴弱。这不利于学校的全面发展。

    当上教导主任的文丽和方雨同教毕业班。理由是学校的两个领导经常要到教管会去开会。如果这两个“领导”不教一个班,有一人去开会了,所教的班级就会出现没人管的现象。就像现在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一样。那年头,牛栏江乡的每所小学几乎都是这样来安排课的。这也算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那时,村完小里的老师还很紧张。一般情况下一所学校里只有校长和教导主任可以只教一门主科,另外还得至少教一至两门比如品德、自然等科目,而其他的老师基本就是一人一班包干。排课时,文丽充分考虑到了他俩各自的特长,也征求了方雨的意见。方雨教语文、品德和体育。文丽教数学、自然和音乐,兼班主任。

    由于两人不仅都是学校的领导,又共同教一个班级,两人在工作和教学上联系就比较紧密。加之毕业班是住校班,晚上还得上晚自习。虽说是上晚自习,但老师还得去守着,有时也讲讲新课。起初他俩分着一人一晚地守,后来觉得这样太累,就改成一人守一半。他们守着学生,一来是利用晚上时间给学生多作辅导,二两是不看着怕出事。在学校里,学生的安全是没有小事的。一旦出了事,再小的事都会成为大事。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农村的娃娃也像成里的娃娃一样成了“金娃娃”。不要说出事,就连学生做错了事都不能体罚和变相体罚。哪像我们读书那个年代。那时候,我们农村里老人们说得最多的话说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用文丽爷爷的话说就是:“人看从小,马看蹄爪;从小不捂,到大不弯。”因此,那怕是在农村,教育的事也无小事。

    日长月久,方雨和文丽就走得越来越近了。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方雨故意找理由与文丽靠近。就是人们平时常说的“心怀不轨”和“早有预谋”的那种。

    起初,他对她其实也没什么企图,就是觉得跟她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工作。再后来,他们开始谈及人生,谈及自己好像有些不如别人的命。虽然没过多久,学校外面不时有了一些粗言烂语,但她对他是不设防的,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女人。加之他又是校长,她也就没把外面的风声当回事。后来,那些风言风语变本加厉地渐渐演变成了不负责的说法。文丽还是不太在乎。因为在她看来,方雨当时毕竟是有了女人的男人。他与她的接触,是因为工作的需要。他俩不仅要对所教的学生负责,还得对整个学校负责。

    “因为别人家的豆子炒烂了自家的锅”的事,在农村是常有的。这一劫,文丽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在方雨来学校报到那天,文丽的“锅”就差点被她给炒烂了。

    她是方雨当时的未婚妻,姓王,叫春花,是一名尚未入正道却也被当地老百姓叫得“铛铛响”的医生,只是在书面语中,才在医生前面多了“乡村”二字。

    王春花就是和他们在一个学校教书的王老师的侄女。王春花的爷爷和王老师的爹是亲弟兄。

    春花是从县职业中学毕业后被乡卫生院招聘到村卫生所的第一批村医。在当时,我们农村里的人背地里都称卫生所的医生为“赤脚医生”。

    “春花”这个名字叫起来蛮好听的,像春天里盛开的一朵花,但人长得并不咋样。无论怎么看,她一点也不像一朵花,到是有点像梨花凋谢后长出的被白雨打过或者被蜜蜂蛰过的青梨子,团不溜秋的不说,还满脸的雀斑就像盯满了蚊子一样,仿佛一有点动静,它们就会飞得满天满地黑亚亚的一片。也许是因为当乡村医生经常到村子里去给人看病和种疫苗等的缘故,她的脸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油黑油黑的,但一脸的雀斑却显得异常夺目,还真有点像写字雀画上去的一般。左边脸上连成片,像只黑蝴蝶。右边却分布得极为不均,像堆屎上盯满了黑苍蝇。她不擦粉还好点。擦了粉后看上去更难看,就像学生脚上脏了的白球鞋用粉笔涂过一遍似的,比驴粪蛋上下了霜还要难看,脸上的雀斑乍看上去好像少了,但仔细一看,却像一大片的苍蝇要飞出来似的,让男人看着就心泛,让女人看到就恶心。

    乍看上去,春花就像农村里有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一样,既成熟又老练。一对并不算很大的乳房却有些扩张地耷拉在胸前的衣服里,看上去就像挂着两个装满了水的小号气球,下垂得特别利害,仿佛谁要是用手一捏,瞬间就会瘪成个猪尿泡。

    她无论见谁,说起话来总爱含沙射影,拐弯磨角的。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引起人们对她的注意,发现自己面前还站着个活人。她是个发了胖的女人,身高不足一米五,这在我们那地方,至少可以算得上“三级残废”。她站在人高马大的方雨面前,就像个小孩子站在大人面前一样。不像一对恋人,倒像是一对父女。

    文丽认识春花是在方雨按教管会下发的调动通知上的时间到文丽那所在全乡海拔最高的村完小上任的那天。那是报到的最后一天,也是文丽永生难忘的一天。

    那天,跟在方雨后面像个小孩子般走进学校办公室的春花看上去像个丢了里面足足装有一万元现金的钱包的老女人,只见她一脸的愁绪和不耐烦,就像学校里的每个老师都给她借了白米还了她粗糠似的。要知道,那时像文丽这样才工作一两年的年轻老师,一月的工资还不足两百元。当时哪个村子里要是出个万元户,那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由于方雨是调来这所学校当校长的,大家也就没和春花计较。说白了,就是谁都很生数,都不想得罪了春花,哪个不怕在接下来的工作里方雨会变着法子给自己穿小鞋?虽然说他们还没正式领证,但她毕竟是全乡屈指可数的几个“校长夫人”之一,还是乡医中少有的“万元户”!

    文丽当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也知道校长的“书记”更是得罪不起。于是,她就主动与春花套近乎,拉家常,想给她留下个好印象。虽说倒不是希望日后能得到校长的宠幸,但至少不让自己穿小鞋是完全有可能的。如今这世道,无论是在大部门还是小单位,只要有领导罩着,就算得不到什么好处,至少不会受人欺负。可在文丽主动倒了杯水给春花递上去时,春花却不忙伸出手来接水杯,而是用近乎诅咒的眼光像扫描仪一样把文丽从头到脚地扫了一翻,又用翻得几乎都是白眼仁的目光狠狠地瞅了她一眼,像往她身体里打满了毒钉似的,才慢吞吞,懒洋洋地伸出那双已经长满了皱纹且粗糙得就像刚用粗砂纸打了一翻的用老枯树根子做出来的手接过茶杯,又极为不友好地说道:“你就是文老师吧?听说全乡有好几个帅小伙都被你给丢了。我看除了脸蛋好看点,也没啥特别的地方嘛!在我看来,都还没长大成人呢?咋就染了一身的骚味。”

    话才一说完,春花就像个骚婆娘一样狂笑起来,仿佛打赢了一场大胜仗似的,也不顾办公室里还有几位男老师。

    文丽受到春花这突如其来的羞辱,心里顿时窝了一肚子的火。她心想,这老女人是不是他妈的吃了几吨炸药才来的,老子好心给你倒杯茶水,却遭受你这老嬷子的乱棍打,真是给你春风你还嫌凉,给你脸不要反而露出半个屁股来。于是,文丽就针尖对麦芒地回道:“正是在下,虽不像你能找到个比你爹还高的校长做男人,但也不是来者不拒的,更不会像有的人那样整天像张狗屁膏药死皮赖脸地贴在男人屁股上。”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回自己的宿舍里去了,扒在被子上悄悄地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文丽从厕所里出来时就看见那个叫春花的女人已经被方雨打发走了。她有些依依不舍,慢腾腾地走几步,又急匆匆地回过头来,懒洋洋地不知是瞟还是瞅方雨。

    送她出学校大门的方雨却始终板着块没有表情的死脸,目光中却闪射着一种少见的杀气,好像目光已不是目光,而是一些尖锐的兵器,像箭束一样全部射到春花身上,让人一看就有一种穿心裂肺的恐惧,害得文丽想与他打声招呼却不敢,怕一不小心那些箭簇就会射穿自己的心。于是,她只好低着头像没看见他这个大活人似的,迅速向宿舍走去。

    吃过晚饭后,文丽静静地坐在床边上,费劲地想着昨天发生的她连做梦也梦不到的那一幕。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遭受到别人的当面凌辱,且还是个又丑又老的女人最恶毒的凌辱。对于一个黄花大闺女来说,如此恶毒的侮辱让她比破了处女膜还要难过。原来从书上读到的“飞来横祸”这个词突然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想去找校长方雨说说理。“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作为一校之长的方雨应该懂得。再说了,一没逗着她二没惹着她,怎么就被那疯狗般的老嬷子给盯上了。真是应了老辈人留下来的那句古话:“运气丑起来时,喝口凉水都会磕掉牙。”

    她越想越气,就起身去找方雨讨回公道。可刚走了两步,她就作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还是算了,反正身上也没少块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自己当时回的话也不轻,就当打落了牙齿把血咽进肚子里得了。

    回屋的文丽坐到办公椅上。心想:“方雨身为校长,应该是是非分明的。他应该清楚明白,我会那么回骂她也不能全怪我。说一千,道一万,要怪就得怪他那个叫起来好听,看起来却比泡屎还让人倒胃口,用起来怕比一张破犁还难用的女人得罪我在前。”想着想着,文丽就自个儿笑了起来,心中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心里顿时一片亮堂,就像下了多少天的阴雨老天突然变晴了一样让人直觉得身心舒服。

    送方雨来的那个叫春花却一点花容也没有的烂婆娘突然惹出来的那场不亚于“八级地震”的风波,不仅文丽没想到,就连方雨也没有任何的预兆。

    在文丽想着要跟方雨作出点解释时,方雨也正忙着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样,把思想的网撒出去,收回来,又撒出去,再收回来……反反复复,寻寻觅觅,唯一的捕获是:他被调到这所学校来任校长,那是教管会的安排和教育教学工作的需要,又不是文丽要他来的?这婆娘莫非是中了邪了,才像只疯狗一样,见人就乱咬。

    我们农村有句话叫:“三分钱逼死英雄汉。”为平息这声“地震波”,方雨整整伤了一晚上的脑筋,像急需用钱时衣服口袋却连半个大国币都没有一样脑袋里找不到一丝头绪。从把她送到村公所的公床上睡了后,他就一直再想着该怎样跟文丽解释,以争取得到她的谅解。可他做梦也没想到,才第一天到学校报到,那烂婆娘把他的心布上一层无解的愁绪,像踢个破皮球似的把难题踢给了他。如此的出师不利,多少对他接到通知时在心里暗下的决心“要在两三年内让学校综合考核挤身全乡前列”的雄心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感到这简直比掴了自己一具响亮的耳光还难受。

    身为校长,自己的女人在无端地伤害了自己的同事的同时,也伤害了他的心,这事要不冷静地妥善地处理好,下步还怎样开展工作?弄不好,人家就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了,还有嘴说别人。“正人先正己”,自己都正不了,还怎么正别人?

    陷入苦闷中的方雨像条被人捏住七寸不放的蛇,他感到全身泛力,一点儿精神也打不起来。他像被春花抽了筋骨似的,全身发软,有点站不起来。其实,他的筋骨还在,被春花抽走了的是他对她的心。他的心里,仿佛有一千只猫爪子在不停地抓,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他从未有过。“人怕伤心,树怕拨皮。”“人不要脸,鬼都害怕。”他又想起了我们农村人常说的老话。他越想越觉得鬼火绿。要是春花还在身边,他狠不得一把把她抓过来,像在楼板上摔死一只耗子一样把她活活摔死。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事不知心。”这疯狗,第一天就给他来了个爱情“下马威”,打下了防心患癌的“防疫针”。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古话。这应古的事好像随时都在发生,只是人们没有把他们一一对应起来而已。

    文丽遭到春花突如其来的羞辱不仅文丽没想到,也想不通,方雨也没想到,更想不通。春花到底是哪股水发了?再说了,文丽那天才是头一回见到春花,两人无瓜无葛,无恩无怨的。你说春花咋就那样出语伤人?文丽要不回敬她“一餐”,那以后还怎么做人?方雨越想越觉得事情的严重,但一时半火的又找不到个好的解释方案。他甚至设计出了上十种道歉方案,却又觉得哪一种都没有份量,都不足以求得文丽的理解和谅解。但方雨坚定地想: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上门去给文丽道个歉好,一来可以显现出自己身为一校之长的敢于担当,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二来也让文丽心里好受点,将来才好开展工作,至少不在工作上给学校拖后腿。

    学校是一幢土木结构的二层楼房。他们都住在二层楼上。下面是四间教室,上面隔成八间宿舍,前面一个两头有上下楼台阶的大长走道。靠南面的第四间用作办公室。其余七间每位教师一个“日”字间,里面是卧室和办公室合二为一,外面是客厅、餐厅和厨房三位一体,面积不足二十平米。由于被调走的老校长原来住在最北边一间,方雨来了就只能“填房”,住在了最北边的那间“校长宿舍”里。方雨的宿舍与文丽的宿舍中间隔着两间宿舍和一间办公室。这样想着的时候,方雨不知不觉已来到文丽的宿舍门前。可当他果断地举起手来的时候,却犹豫了,举起的手像是被根无形的铁丝拴住了一样,迟迟没有落在文丽的门上。要是放在平时或是别的事上,像方雨这样做事风风火火,有思想有本事,能想能干的人,可是一点含糊都不会有的。今天之所以这样,他实在是觉得自己就算进入了文丽的房间,可他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有鬼才知道那个枪杀的刀剐的是不是扯羊耳疯了,才对人家文丽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说出那般不是人说的话来。

    思绪还在翻江倒海的方雨像被钉在文丽门前似的,举起的手像把停在空中的锤子,怎么也砸不开文丽的门。

    真是“无巧不成书。”方雨高高举起的手迟迟砸不在文丽的门上,在里面的文丽却正在想着该怎样和校长“解释解释”,为自己昨天那句不妥的话向校长道歉一下,那是成人之道,做人之本。在宿舍里坐了那么久,想了那么多,思想突然松懈下来后,她已被那泡尿憋得急火了,就急匆匆往厕所上跑。她刚一拉开门,就见校长伟岸得像导航的灯塔一样,高高地耸立在自己的门前。那只扬起还来不及放下的手臂,仿佛还放射着导航灯的光芒。而他的整个身体却像被人下了千斤坠似的,立在门前一动也不动。她突然又想到,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像个投降的动作。

    文丽被眼前的景象砸花了眼,有点不知所措。她不好请他进去,又不好不请他进去。这有两个原因。一是那泡尿憋得实在有些急,不马上排了,怕憋出病来。二是校长高扬起的手臂已把她指引向了另一个她必须航行的方向——回到屋里。两人在对视的一瞬间,仿佛就是两根串在一起并被搭上了电源的铜丝,两人都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心里就像有两盏灯同时亮了起来一样明朗。

    文丽只好憋着那泡胀得快要喷出来的尿把方雨让进房间的里屋,并让方雨在她的办公椅子上坐下来。她在给方雨泡了杯茶后,便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上,目光却像做了错事等待着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低垂着,不敢去看方雨的脸。准确地说,她是怕两双目光在对视的一瞬,会像两颗灯泡通了电一样再次亮起来。于是,文丽就继续低垂着头,让目光缩在自己的两腿之间,且像是上了锁一样,紧紧地把一对黑葡萄般的眼珠子锁住,久久也不敢抬起来。其实那时她在心里想,要是那根“锁柱子”一旦打开了,她就会像一道没有上锁的门一样敞开在方雨的面前,到那时,你就是想虚掩都来不及了。尿泡被胀得奋力地往外鼓,好像不打开她的“门”,她就不会知道它的力量有多大似的。她的脸蛋在由粉透红,还在不停地涂着“红胭脂”。同时,好像还有个火炉在不断地向她逼近些,又逼近了些。

    方雨真不愧是一工作就当了校长的人。在文丽面前,他并不急于说什么,而是先端起文丽刚送上来的那杯热茶,在鼻子前晃了晃,才不快不慢地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后,便又把杯子握在手里,就像他握着的不是一只杯子,而是一块万年难寻的灵芝似的。

    方雨喝茶时的那一嗅一呷,虽说文丽没敢正眼去品味那个确实很绅士的动作,但却也被她风过留声,光过留影地瞟到了。那哪是在喝茶,说品都不足以准确地表达,那简直就是在用一缕春风往她的心上轻轻而又轻轻地吹,仿佛要把她的心吹到茶杯里一同饮下去似的。他把水呷在嘴里,就像含着一片润喉片,只有让它慢慢地化去,药的功效才会立竿见影。

    在那一小口芳香的茶水的慢慢滋润后,方雨已像一条大鲨鱼嘴里含住一条小鲤鱼似的胜券在握了。他把水杯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盖着块绣花桌布的桌子上,然后又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左手轻轻地捂在小腹外的西装上,把右手伸到不远不近刚好可以握到文丽手的距离。

    还不等文丽握住他的手,一句:“文老师,我为昨天的事深表歉意,对不起了,请多多包涵!”就像涎水一样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文丽的心里顿时像有了一粒比足球还要大的水银,把她那颗快要从嘴里跳出来的心又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她把手轻轻地放进他的手里,让他握着。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一只小鸟一样热腾腾肉乎乎的。那哪是握着一只手?简直像就是捧着一团粉生生的嫩肉。

    她借藤生瓜地说:“方老师,那不怨你。再说了,我也是一时冲动,才说出了那些对你不尊的话。我当时也是被她整糊涂了,张口就蹦了出来。在你进来前我还正琢磨着该怎么向你道歉呢!没想到你已先我一步了,校长就是校长啊!”

    她的话像条荆棘一样抽在他的心上,又像是一场久盼的春雨洒在他干涸了太久的土地上一样淋在他的心上。他顿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怪怪的不知是幸福还是舒服的感觉。

    方雨毕竟是方雨。他定定了神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知她是中了什么邪,还是得了狂犬病,我做梦都没想到,她一见你就乱咬一通,才说出了那些有辱你的话。”

    文丽说:“方老师,都过去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女人嘛,有时男人是琢磨不透的。女人的心其实就是颗玻璃心,有时轻轻一碰就碎了。”

    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两人都沉浸在了相互的道歉中,话来话去了几个来回,一只右手还握着另一只右手,像被胶粘在一起了似的,一点松开的迹象都没有。我真想像把锋利的刀一样,从中间齐刷刷地砍下去,让两只手快速分开。但我还没有魔力,我还无法分开他们,只能眼巴巴地任由他们粘着。

    一场“大地震”终于过去了,两人的心里又回归了平静。除偶尔相视时还会有点儿不自在外,其余的一切都又恢复了宁静。只是依然藏在他们各自心中的余浪,是涟漪荡漾还是波涛滚滚,自然也只有他俩才晓得。我只知道我的心里又充满了粼粼的波光。我的心像看到她美好的未来一样又充满了愉悦和幸福。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方雨终于从到春花那里看过病的一位远房亲戚那里如获至宝地找到了春花那天对文丽说出那些根本就不是人说的话的缘由。这年头,像文章里的伏笔似的,在我们身边还真不缺先知先觉者。用我们农村的老话讲就是说在时候上了,与预言家说的一样准。

    方雨接到调令后,心里有点不爽,就三下五去二地把宿舍里的东西装了箱搬到春花的卫生所里去,只留了几样必须的生活用具和用品。眼看报到的最后期限只剩第二天了,还有许多东西还没收拾妥当,于是,他在宿舍里继续收拾东西,叫春花去找几个人第二天一大早帮忙把必须的生活用具和用品搬到新学校去。

    那天正好也是个星期天,春花本想到卫生所一转便去旁边的村子里请几个平日里信得过的哥弟第二天帮方雨搬东西。可她才开了门,病人就一个接一个地来,忙得她把请人这事给忘了。还是方雨的那位亲戚去春花的店里买药,听说方雨要调到另一所学校当校长去了,她才想起请人的事来。

    那天春花的药店里人多,还有几个输液的,一时半会走不开,她就叫还在牛栏江乡中学里读初三的小妹春丽帮她去村子里请人,说第二天来帮方雨搬东西。

    春花才这么一安排,春丽就说:“姐,你还有心请人帮他搬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所学校里有个小妖精,厉害着呢!我看你是要等到丢了和尚又失了庙后才知道小锅是铁倒的。你咋个这么憨啊,被人家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我才不去帮你这个倒忙。”

    这话刚好被来买药的方雨的亲戚听得个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春花原本觉得没什么,上面需要方雨去那里当校长,是对他前几年工作的充分肯定。再说了,从条件相对差的学校调到条件好一点的学校去,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那学校除了海拔高点外,条件比方雨原来在这所可好多了。这年头,无亲无戚,无权无势,哪个看得起你?方雨有他的事业和前程,自己应该支持他才是。男人嘛,别样不怕,就怕女人给自己丢脸和拖后腿。可她听妹妹这么一说,细想想,还真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虽说学校条件差点,但可以天天在一起的,这下可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了,最多在一起两天就又得等五天,这种“五素二荤”的日子,还真不知哪天是个头。要是他不耐烦,几个星期还不来一次,也说不定。时间长了,这不煮熟的鸭子也要飞了。

    春花越想越来气,越想越鬼火,巴不得妹妹不去请人,让他就在这里算了。可她也知道,自己只能这样想想,调动通知都已经下了,白纸黑字不说,上面还有个红坨坨,已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

    她再次催促妹妹去请人,不料却像跟她赌气似的,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春花看完病人回到学校后,见交完学校手续后的方雨还在忙着打理东西。无奈之下,她又痛着心去请了人。她一路走一边在在心里想:两人毕竟处了几年了,生米也都煮成熟饭了,想来方雨也不会那样无情无义。再说了,我把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他,如果他敢背叛我,我就在他睡着后把他绑在床上,用手术刀把他给劁了,让他一辈子只能做个太监而做不了男人。

    回学校后,方雨就马不停蹄地来到文丽屋里,把那天春花闹“地震”的“真相”告诉了文丽。方雨那时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一可以表明自己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二可以洗脱自己的罪过;三还可以安慰文丽,让她觉得他确实很有魅力。这一石三鸟的事,方雨自然是不会放过的。现在的年轻人,全身都像擦了精油似的,精着呢!不然老辈人也不会撩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

    方雨才一说完,文丽就前俯后仰地笑倒在床上。方雨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暖流奔涌,仿佛文丽不是倒在被子上,而是倒在了他的怀里。年轻人,被感动比被激动来得更容易。打开他们的芳心,有时比撩开窗纱捅破一层纸还要简单。

    她努力坐了起来,像开玩笑又像是特别认真地说:“原来是您家那位大妈在吃了我的醋,要早知道是这样,那天我就更不该回她那些话了。方老师,我再次收回那些话,也算是我对你对我的信任的回报和感谢。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还不等方雨说话,文丽又接着说道:“她老人家也真是太多心了,我怎么会当第三者去刨她的墙角呢?方老师,你说是不是?”

    面对如此豁达开朗又懂得礼数的文丽,方雨好像一时也找不到最好的话语,就说:“是的,是的,文老师你这么年轻,又漂亮,像个仙女似的,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么个小老头子呢!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好,连一张女人的嘴都管不住,更别说拴住女人的心了。”

    文丽见方雨还在自责,便忙说道:“方老师,也不能那么说,你怎么了,你那么有本事,一工作就当了校长,还每到一处都把学校管得那么出色,教学质量都要在原来的排名上大幅提高。要不是我们这所学校教学质量老上不去,恐怕你今年也不会被调到这里来当校长。这里虽说总体条件比你原来在那学校好些,但毕竟在最高的山上,冬天冷死人了!”

    文丽是个爱说也能说更会说的姑娘。只要话匣子一打开,就会像奔流的江河一样既波涛汹涌,又催人奋进。有时,又会像毛毛雨,总是浸润得人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

    还不等方雨接上话,她又说道:“方老师,说句实在话,我以前只在集中改试卷时见过你两次,但从你们学校的老师那里我对你还是早有所耳闻的,对你的教学理念,特别是你在语文教学中的探索早就久仰了。去年,有一次我们校长还在教研会上专门介绍过你呢!在第二周的教研会上,教导主任就专门找来了一本《云南教育》,把你发表在上面的论文一句不落一字不漏地念给我们听,要我们向你学习,不仅教好书,还要总结好经验。这回你调到我们学校来,又是校长,你可要多指导我啊!”

    笑嬉嬉的文丽说得方雨的心里像开了几扇窗一样明亮。

    从那以后,方雨和文丽就经常在一起交流。而每一次,他俩总是那么你来我往地从生存谈到生活,从教研谈到教改,从现实谈到未来……总之,他俩经常谈到校园里其他老师都翻二觉了,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们先是俩人在办公室里谈,再后来就在她屋里谈。大约是从那个冬天起,学校里的老师们就发现,只要不逢星期一晚的周例会和星期四晚上的业务学习,不是方雨去文丽的房间里谈工作,作指导,就是文丽去方雨的房间借书或是还书的。他们进入彼此的房间前虽说都有些留意,时机选择得有些微妙,有些隐蔽不说,频率也越来越快,仿佛都有了“一晚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其实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明白,两个孤男寡女凑在一起,不看“下回分解”的人们心里也是猜得出个子丑寅卯的。

    这样的结论在第二个学期就得到了验证:一是方雨在周末已很少回到春花那里去了,而更让人确信他们两个仿佛已经好上了的证据是凡是方雨不去春花那里的周末,文丽也几乎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即使星期五晚上放学时文丽和她家村子里的学生一同回去了,但第二天一早,文丽也一定是赶大早来到学校的。文丽之所以回家去一转,一来是遮遮父母的耳目,二来是回去顺便带点家中的时鲜蔬菜来,两人好快快乐乐地像度蜜月一样过周末。二是有时晚上批完作业备好课后没事,大家就会邀约在办公室里打打小牌。他俩经常做对家不说,还常常称我们不注意时,互相通气。准确地说,是从开打到结束,他俩在桌子下面的小动作就连续不断,不是你故意碰我一下,就是我特意碰你一下。有时是通气,有时是“调戏”。这一切大家都是你知我知,谁也不愿说穿。

    记得有一天晚上,一位老师故意提前坐到方雨的对面,和方雨当上了对家。文丽没办法,就只好做方雨的上家。那时流行打双Q,打双Q是要吃贡的。那晚方雨的手气特别好,总是吃文丽的贡。桌面上是文丽规规纪纪地将手中最好的牌上贡给了方雨,桌子下面是文丽的尖皮鞋却一次又一次地踩在方雨的大头皮鞋上。有时文丽一激动,动作就会略显夸张。由于那种关系是不能乱说的,自然也就没有谁会去挑明,只是一个个都会在心里暗笑,有时还会挂到脸上来,弄得文丽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但又不能装作不知道。于是,她也就东施效颦地跟着笑起来。

    还有一次,文丽由于不慎踩错了脚,弄得王老师大叫了一声“疼”,别的还没反应过来,方雨的脸却红得像整整喝下了一公斤老白干似的。好在文丽是个伶俐的姑娘,她忙说:“谁叫你的脚闲不住,是你先踩了我,我才使劲踩你的。”

    这话虽让方雨的脸色瞬间多去见晴,并从嘴中挤出一句玩笑话:“你俩在桌子下都不忘练脚功呀!”

    可他却不曾意料到,那位被文丽踩了脚的王老师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于是,他便接过话头,像故意想挑明似的说道:“我到没踩她,看来是文老师踩错了刹车。”

    这虽是句玩笑话,却让文丽和方雨的脸都充满了少有的红。好在大家在一起玩,平时也总是有说有笑的,也就没有谁会再说什么,笑完了就继续打牌,继续吃贡。

    第三个能证实他俩走得很近的证据是从有一个星期起,他俩总是约好了似的一前一后去水管上洗衣服。特别是有一个星期天,方雨和几个学生去山上挖兰花,不仅挖到一棵兔耳兰,还抓到一条老憨蛇。回来后,方雨见文丽在洗衣服,就把老憨蛇拴在拦干上,也到水管上去洗衣服。文丽就说:“我帮你洗吧,你去把蛇宰了,把苦胆给我。听说用酒喝下去对治风湿很管用的,我脚上有风湿。”

    方雨听文丽这么一说,顺理成章地就把衣服给文丽洗,他倒了小半碗酒,宰蛇去了。

    那天晚上,学校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老师。据住校的毕业班的学生们后来说,那一晚的饭他俩是在学校走楼上面对面地坐着吃的,还两人共饮一碗酒呢!据我所知,那是他俩第一次在一起做饭吃。再则就是方雨那天挖来的那棵兔耳兰,后来却长在了文丽的花盆里。当然,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同事在一起做饭吃也是很正常的,不少学校的老师还都在一起棚火做饭吃呢!只是在全乡小学老师中,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做饭吃的,他俩可能还是“第一对”。那年头,乡下的女教师少得像鸡枞一样:可遇不可求。

    在我们农村有句俗话:“屁可乱放,话不可乱讲。”这话有一定道理。说的是在日常生活中,人要长势头,不要无意识地乱说话。有时刚好碰到时候上,无意间说出的话会非常准的。春丽无意间的话,这不应验了吗?

    在我们农村还有两句俗话是这样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雨和文丽在一起吃饭和走得特别近的事简直就是“突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样来得快,不到一个星期就在全乡传了个遍。说实在的,那速度要是放在现在,在那样一个偏僻的乡镇,它的传播速度绝不亚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更不亚于以“实话实说”著称的《焦点访谈》在全国的传播速度。方雨和文丽在一起吃饭和走得特别近的事,不仅很快就传到了春花耳朵里,也理所当然地传到了文丽父亲的耳朵里。

    她父亲当时就想,好端端的一个黄花闺女,找什么人不好,偏偏要找个有媳妇的,放下一身的高雅、端庄和尊严去当什么“第三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