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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考之后

    高考终于结束了。

    施展不紧不慢地来到学校后边的公园时,已经接近黄昏,此刻,日间的酷热正渐渐消退,一阵晚风吹来,心头就像一丝丝清凉的甘泉流过。抬头遥望那蓝莹莹的高空,像飘纱、似棉絮、如羽毛、同海浪般的云儿,正四散地自由自在地飘逸着,好可爱的样子,整片世界都弥漫在一个清净的天堂里。久回寸断梦烟云,只求眼里静黄昏。施展喜欢黄昏的颜色,世间万物不管是静止的还是奔走的,都披着软软的橙黄默不作声,这种景色里不仅有着丰盈的成熟的表象,而且又有着生命萌生的力量。他总以为这种静更能贴近自然,而这静影射出的美也是一种原始生命的美。但今天施展内心却有些躁动,心中的涟漪淌过对逸冉相思的褶皱,载满了分别的颠沛……

    “经济决定政治,有什么样的经济就有什么样的政治;就像意象决定诗人,哪里有意象哪里就有施展,又在这里装深沉?”这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施展的沉思。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而我正是受他老人家的启发,来这里寻找合适的支点来撬开你的脑袋!”施展笑着摇了摇头。

    “诗人当不成,去物理界当民工你更不行!”

    “唉,说来惭愧不如你啊,你经历多丰富,在物理界当民工砸了自己的脚不说,现在又去搞什么决定什么的理论,你还挺执著!”

    “这个社会你不执著就要看着别人吃肉,我这叫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把握当下,懂不懂?”

    “说你执着你还真不知道脸红,绕了半天又去哲学界当民工了。你怎么来了?”

    “党指挥枪,我是来找枪的!”

    “少贫了,今天考完了,明天有什么打算?”

    “我不说把握当下了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先放到明天吧。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农村包围城市。”说着逸轩指了指自己的同时,又指了指施展。

    施展听后无奈地一笑,与韩逸轩肩并肩走向了草坪。

    施展经常因为有韩逸轩这个知己而感到自豪。在他的内心,朋友和知己是有明显区别的。他认为所谓朋友就是平时能玩到一块儿并玩的开心,困难时也能相互帮忙但相互之间的说话方式要注意分寸,并且朋友很久不联系就有可能生疏甚至于淡忘;而知己除了兼作朋友再就是平时无论做什么都能心照不宣。知己就是另一个自己,不需要时常在一起,仅仅几个眼神、几个动作就足以表达一切。他总以为无论在什么样的人群中,一个人最失败的地方,莫过于他在这个人群里没有几个可以谈得来的朋友和一个知己。他曾经在心里嘲笑那些独来独往的人,他感觉那些人的生活是孤独的,甚至于是可悲的,简直让人感到可怜,最起码当他们心情不好时,没有一个倾诉的对象。而和嘲笑相对的往往是庆幸,所以他庆幸有逸轩这样一个知己。

    施展和韩逸轩是高一认识的,那时他们是同桌。虽然到后来他学理科韩逸轩学了文科,但他俩的友情并没随着距离的增加而疏远,在他的内心里这种友谊只有知己之间才会拥有。分科后虽然很多时间不在一块儿,但他们课余时间还是能在一起的。夏天时,每当下了晚自习,韩逸轩便会第一个端着脸盆来找施展去冲凉。每每这时,他们除了谈一天发生的事以外,还可以谈谈“苟富贵,无相忘”,谈谈普希金、海子、谈谈肖邦;冬天时,也是下了晚自习,韩逸轩会第一个提着暖壶来找施展去提热水。此时,韩逸轩会说天体之间相互吸引和相互绕转形成天体系统,而地球上一切生物和能量确切地说都来自于太阳内部的核聚变反应等话题。而施展会不以为然地说,天体之间之所以会相互吸引,是因为存在万有引力,能量之所以来自于太阳,是因为生物圈的能量守恒定律等。

    他和韩逸轩在一块儿总是这样,有说不尽的话,无论是人生、理想,还是对伟人、对音乐以及对所学知识的见解。人与人交往的最基本的方式就是语言上的交流。语言的交流有两个极端,一种会变得仇恨,一种会变得友好亲近。如果人与人之间失去了语言的交流,前一种极端会变得野蛮,而后一种极端根本就不复存在,他们就属于后一种。这种交流让他们惺惺相惜,让他们更加珍惜这份彼此的友谊。

    他们躺在草坪上,又像往常一样聊着天,谈的最多的就是报考志愿的问题,唯独没谈的就是今天考场发挥的状况,因为他们感觉考完了就过去了,没必要因为互相的谈论而给对方带来负担,更何况他们也对彼此充满着信心。直到他们谈走了夕阳迎来了星星,直到他们谈的口干舌燥。

    “晚上你去哪里?”施展忽然意识到家里一定还在等他吃饭,便匆匆岔开了话题。

    “真的关心我的去向吗?恐怕是担心你爸着急吧。”逸轩满脸“坏笑”地说。

    “好心当驴肝肺!要不你跟我回家吧,咱们聊醉方休。”

    “不行,不去了,我还是住校吧,去你家不方便。”

    “那好吧,明天你在宿舍等我,让我爸开车送你。”

    “行了、行了,快走吧,我也该回宿舍收拾东西了。”

    “好的,明天见。”

    施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校门口截住一辆出租车,他一边想着父母担心的表情,一边再次让司机加快了速度。

    准确地说,施展的父亲是一个暴发户,是乘着改革开放的翅膀腾飞起来的暴发户。步入中年的施益民把事业以外的心血都倾注给了儿子。儿子不仅是他的希望,也是他区别于别的企业家的资本。儿子是他的精神支柱,但也是他婚姻的瓶颈,因为他在瓶颈里无法突围,所以只能维持着他名存实亡的婚姻。

    他婚姻的裂纹是与他财富的聚集度成正比的。施益民的妻子在他“暴发”之后,就在家里做起了不称职的太太,生活质量越发的提高,他越发现妻子在精神上越发显得不伦不类。穿着时髦,语言粗俗,这是他对妻子的综合评价。给她买条白金项链,她却戴在衣领外侧,又是描眉又是上粉却从来都不刷牙,脚穿丝袜却臭味难耐;一米五几的个头已经接近一百五十斤,她不仅不思减肥,倘乎在街上发现稍微显胖的女性,她就会毫不避讳地说:“你看那女的怎么那么胖啊?”无论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告诉身边的人,还是“祥林嫂”般的自言自语,她都能得到不同程度上的满足。她也都不会忘记她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说过百遍的这句话。

    丈夫对她不忠她不在乎,“都大把年纪了,他能搞到什么地步?”这是她常常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句话。是的,她心宽体胖,但前提是:丈夫可以再去另立香炉,绝不能再续香火。绿帽子自己可以戴,但绝对要戴在暗地里。因为她有施展,这是老天爷赋予她约束丈夫的权利。

    而恰恰相反,施益民并没有另立香炉,他只是不愿回这个家。其实,施展也知道父母之间的微妙关系,因为在婚姻这个失败的世界里,作为当事人的父母都选择了沉默,所以他也只能沉默。在施展看来,与其说父母是在沉默还不如说他们是在煎熬,但无论怎么样施展都无权干涉。施展很少对父母要求什么,他也从来不对外提起自己是企业家的儿子,这也是他爸欣赏他的地方。

    家里,施益民坐在沙发上,眉头紧成了压扁的“川”字形,默默地抽着烟,偌大的一个屋子里说话的只剩下了电视机。他忘记了激流砥柱,忘记了金碧辉煌,甚至忘记了自己。此刻,他只担心施展。

    “看?看就知道看!”施展妈不耐烦地从施益民手里抢过遥控器,讨厌地关了电视,没好气地甩出一句话。话音未落,一种眼泪的味道便在屋里弥漫开来。而施益民却掐灭了刚刚点着的香烟,又静静地抽出一支点了起来,看也没看妻子一眼。平常他们是不会担心的,但今天特别啊,今天刚参加完高考,万一……唉!还是施展的妈打破了这种难耐的沉闷氛围:“早就让你给他买一部手机,你偏说怕影响学习不买。现在好了,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又开家庭会议啊?今天怎么换成我迟到了?”施展好像踏着他妈的话音来的。

    啊,耳边终于传来了救命的声音。

    “儿子,你考不上你爸养着你,不就一个高考吗?不要放在心上!”施益民也跟着来到了门口。

    “妈,你说什么呢?高考成绩下来了吗?你怎么知道我考得不好?”对于施益民来说,这可心的话足以余音绕梁,听到儿子如此自信,施益民眉头中间的“川”字形淡了很多。

    “那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在学校操场跟逸轩聊天呢。”

    “你怎么又跟他混到一块儿去了?他一个乡下的,你可不能跟他一样,土里土气的!”不置可否,施展的妈是一个忆苦思甜的人。但她越是忆苦思甜,却越是讨厌乡下,讨厌农民,讨厌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的土气。她认为她是有资格讨厌的,因为她成功的由农村突围到了城市,而且还做上了富贵太太。

    听到妈妈的话,施展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而施益民却狠狠地白了妻子一眼,但随,即施益民的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是的,他一直以来都很相信儿子的实力,并为有这样的儿子在人前感到骄傲。他相信儿子能考上重点学府,从来都没担心过,但他今天开始担心了。

    在施展回来之前,虽然有一句没一句的安慰着妻子,但他的心也是不平静的。他担心人们常说的那个“万一”摊到亲爱的儿子身上。他曾默默地想,即使今年考不上明年再复读也行,更何况如果儿子想上,他完全可以找找熟人联系个像样的学校;他所担心的主要是怕儿子在人生的这个转折点上,受不了这个打击。现在证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那种担心简直就是对儿子过往成绩的否定。想着,不由得对儿子说:“明天去哪玩?爸爸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