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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赵小天浅呷一口酒,缓缓地说:“言归正传,这种事你干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三四年了吧。”程勇晓得他问的是什么。

    “从未失手?”

    “从未失手。”

    “你很幸运。”

    “你错了。”

    “啊?”

    “并非我幸运,而是司法界普遍如此。我干这行的时间不算短了,我都知道。”

    “不怕人家调查?”

    “调查?你别忘了,这里是中国。”

    对于程勇冷血无情的回答,赵小天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是平民百姓,最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时局,因为这样即意味着老百姓必然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更可悲的是,现在已然是了。

    “别感慨了,无济于事的。”程勇劝慰说,“听我说,想要彻底摆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不公,你所能选择的只有三条路,要么忍耐,要么反抗,要么自杀,再无其它路可寻。”

    赵小天不想反驳他的论调,因为无法反驳,只能是借酒浇愁。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赵小天还真是够烦够忧的。

    这晚,赵小天喝了好多酒,程勇也陪他喝了好多,但程勇并没有醉,醉的只有赵小天。

    程勇看得出来,赵小天所谓的烛光晚餐唯有情调,而非酒量,他并不善饮,加之对于自己所说的话,愤恨与无奈自是多于震惊与讶异,所以更使其沉醉。程勇不禁感慨,这个朋友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可惜生错了年代。

    程勇打车送赵小天回家,并见到了陈曦微这个弟妹,这也使他忽然间觉得赵小天对弟妹的夸奖未免吝啬了些,他不得不赞叹,但凡是男人,都会对她怦然心动!这其中也包括自己,可惜她是自己的弟妹。

    程勇起初并不知道赵小天住在哪里,更不可能知道弟妹叫什么,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赵小天不仅醉得快,醒得更快。在上了出租车以后赵小天便可以如平常一般谈话聊天了,并且是很警觉地轻声与自己聊天,这也使得自己得到了更多关于好友的信息。

    程勇将赵小天送到家,稍微与陈曦微寒暄两句,便速速离开了,他可不想成为打扰人家青年情侣良辰春宵的混蛋。

    陈曦微在面对赵小天这副模样时,是既恼且怒,既爱且怜。她从未想过赵小天居然胆敢到外面宿醉,不过幸亏是与同性朋友在一起,否则陈曦微恐怕不仅乱发脾气这么简单了,一定会响雷霆之怒,品痛不欲生的。

    但是陈曦微却并没有责怪程勇的意思,别人又没有绑架你,你却还要去,说明本身的自制力不够,怪不得别人。

    原本每天晚上赵小天回到家中,陈曦微都会主动跟他聊些什么,情话也好,关于工作的事情也罢,只要能让他暂且忘却工作本身的苦累与疲惫,陈曦微都会去做,哪怕不会也要尝试,但今天却是冷冰冰的。

    赵小天也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虽然她还是非常体贴地搀扶自己到床上休息。

    其实不仅陈曦微生气,赵小天也很生气,只不过两人生气的对象还是有所区别的,前者生赵小天的气,后者则是生时局、法律,及芸芸众生的气,正如程勇喟叹的那样——这是一个没有真君子,少量真小人,充斥着大量伪君子的虚伪的时代!

    赵小天不傻,也许曾几何时的思想很傻,但现在他也该开通了。他明白程勇的意思,时代之所以虚伪,乃缘于把持时代的人俱是虚伪的!

    想到这里,赵小天本就清醒的神智愈发清醒了,猛地端坐,变得异乎冷静,甚至冷静到了冷漠、冷酷的地步。

    须臾的猝变,令陈曦微花容失色、大吃一惊,“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呀,吓人家一大跳。”

    本来陈曦微还打算给他按摩的,可这么一来,便打消了念头,倒是自顾自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赵小天看。

    “我很累,也很困。”赵小天没理会她,貌似自言自语地说。

    “困就睡呗,干嘛吓唬我。”

    “不过在睡觉之前,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陈曦微不觉讶然,但转念一想,“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语气陡然变得哽咽、凄惨。

    “你想哪儿去了。哎哟,我就在外面喝一顿酒,就有了别的女人?”赵小天这话根本不像是在解释。

    “也是,除了我还有谁能看上你呀。”陈曦微顿时喜笑颜开,所谓信任,大抵如此吧。“那你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你先听着,然后再告诉我你能不能办。”说着,赵小天就把程勇的嘱托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说完了?”陈曦微问。

    “完了。”

    “你朋友求你帮忙,你痛痛快快地答应了,随后你又转手把问题抛给了我?”

    “我……你是知道的……”赵小天羞愧难当。他从未感到羞愧,因为他常常自觉问心无愧,但这一次当面对最为亲近的爱侣时,他却愧汗不已。

    “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必为你孟浪的兄弟情结而自责,没事的,我帮你就是啦。”陈曦微握着他的手,枕着他的大腿,妙目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看。

    “这真不好意思。”

    “哟,这算什么呀。”

    “这还不算什么?他怕这件事影响到他;我呢,说心里话,也怕这件事影响到我;而你……”

    “你就不怕这件事影响到我?”陈曦微不等他说完,抢着说。

    赵小天立时无言以对,能让他词穷的人直到现在只有陈曦微一个,而且就是现在。

    “所以我怕影响到你,才让你三思而行呀。”赵小天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嘴里挤出来这么一句。

    “你的朋友怕影响到他,因为他有他的工作,并非事务所的工作,而是法医这个工作;至于你呢,怕这件事影响到你将来的发展,身为律师若是知法犯法的话,让人知道,总归是不好的;我呢,无所谓,毕竟只是一个居家闲置的女人,所以这件事还得我来。”

    “可别胡说!在我心里,你可不是居家闲置的女人。”

    “但我爸妈就是这么说我的呀。”

    “那是爸妈对你的期望太高了。”

    “好了,不聊这个了。你呢,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网络上的事你不懂,这些都只不过是噱头,啥事也没有。放心,我相信过不了几天就会不了了之啦。”

    “真的?”

    “哎哟,当然是真的啦,你可千万莫介怀呀,我的好哥哥。”顿了一顿,陈曦微接着说,“其实呢,你朋友说得没错,所谓法律,本不必太过较真儿,尤其在中国,人情大于法,权势大于法,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诟病中国法律的根本之原因。”说着,陈曦微不住把玩赵小天那双由于长时间写字而使得虎口和食指磨出了茧子的纤弱的手。

    赵小天也是奇了怪了,不仅朋友能讲出这番具有真知灼见的话来,就连从未接触过冷漠、冷血之社会的爱妻亦能头头是道侃侃而谈,而且确实针砭时弊。倒是自己这个法学界的尖子生成了异想天开、盲目崇信的傻子,心下自是无比愧汗,不觉失了颜面。

    “你怎么了?”陈曦微惊奇地看着他,每每自己摆弄着他那双已略显粗糙的手掌时,他总会紧握住自己的手,以示回馈,但此时却无动于衷,手上无丝毫力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讲得很有道理,连我都要钦佩万分,觉得颜面扫地了呢。”

    “我讲得有道理?你呀,我又哪里懂得这么多,都是我妈跟我讲的。”陈曦微笑着说。

    “岳母大人?”

    “是啊,本来我见你工作太过辛苦,也想着出去找点事儿做,不求发家致富,但求自给自足。可结果呢,我妈一席话把我的热情全都给浇灭了。”

    “呵呵,敢情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你只管在家当贤内助就好了,挣钱的事交给我就行啦。”

    “这样好吗?”

    “为了我们的感情,这是最好的决定。如果你像我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我还不得急死呀,哪里还有心思好好工作呢。”

    “一边去!把我当成什么人啦。”陈曦微心中有气。

    “你可知象齿焚身、怀璧其罪的道理?”

    “当然知道啊。别忘了,我可是梦想成为文学家呢。”

    “那就好。”赵小天欣慰地说。

    短暂的交谈,使得本打算靠自己的双手贴补家用的陈曦微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再度回到大小姐的行列。没办法,父母的娇惯和不忍,丈夫的溺爱和胆寒,令她无可奈何。她真的很想体验一番社会的严厉与无情,但却被劝阻了,而且劝阻她的还不止一个人。她渴望自由,只是别人施舍的自由难免受之有愧,然而她却不好说什么,毕竟父母讲得很对,丈夫讲得也很对,那么自己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先照顾好家庭了。

    为了平复陈曦微的落寞心情,赵小天从两个方面对其进行了开导。其一,家庭真的很重要,倘若背后没有安稳的家庭,男人又怎么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其二,既然梦想是文学家,那么就得需要安静的环境,躲在舒适的家中不正可以奋笔疾书吗?

    这两种解释在陈曦微看来不免漏洞百出,想要反唇相讥也毫不费力,但她还是接受了,毕竟是他提出来的。不过,陈曦微也对赵小天提出了一个不算严格的要求,“今后再想跑到外面喝酒,一定要先给我打电话,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以表示对我的尊重。我可不想做好了饭菜,然后就这么样像个傻子似的等着你。”

    赵小天笑了,深情地搂着她说:“没问题,下次若是有人请我喝酒,我不仅给你打电话,还要你陪我去。”

    “我可不去。”

    “你不去?你要是不去,你丈夫我得多没面子呀。再说了,不是你说的嘛,以表示对我的尊重。”

    “滚一边去,我可没那个雅兴。”

    打情骂俏间,熄灯双双入眠。

    而那件程勇请求赵小天帮忙,赵小天又烦劳陈曦微帮忙的事,陈曦微还是帮忙了。借用账号和密码,并改了原先的密码又发了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却没有再刺激那个客户,以致过了几天,还真就不出陈曦微之所料,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就这样,在程勇心中,赵小天无愧知己好友,同时他也深知自己欠下赵小天好大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