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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赵小天原本是不抽烟的,但今天他觉得有必要抽一支。不仅是因为程勇的怂恿,以及从程勇口中讲出来的,证明香烟之好处的所谓科学依据,更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情也很不好受。

    都说酒能浇愁,可赵小天却在品尝之后,发觉这句话并不尽然对。所谓浇愁之说,醉时定然,可醒后却头痛难平、愁上添愁。

    至于香烟,很多人认为这东西能够提神,且使精神异乎寻常地集中。赵小天并不晓得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所以他要尝试一把。只是在抽第一口的时候会非常呛嗓子,弄得赵小天直咳嗽。但赵小天还是挺住了,并且还能潇洒地继续抽下去,直到一支烟的最后两口,赵小天才懂得了如何吸烟,至少懂得了如何不呛嗓子。

    “真正的烟民是从来不抽过堂烟的,那可是可耻的表现,但我却不怪你。”程勇将手中的烟头扔进车内的自动灭火的烟灰缸里。

    “因为我还算不上是个合格的烟民。”赵小天笑了笑,然后接着说,“不得不说,味道非常不好,也没感觉能提神。我真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会对这东西推崇备至。”赵小天不禁苦笑,随即也将烟头扔进烟灰缸。

    “因为你还未得其精髓。”

    “那么你呢?”

    “我也未得其精髓。”

    “这东西的精髓是什么,我还真想知道。对了,你的那个什么科学依据呢,跟我说说,烟我也抽完了。”

    “怎么说呢,香烟究竟有什么好处,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说什么?合着你只为骗我陪你抽烟?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赵小天不太高兴地说。

    “快别这么说,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坏。”

    “你还不坏?不坏为什么骗我抽烟?你的科学依据呢?”

    “好,好,好,我这就告诉你。不过呢,我只能给你讲个故事,就当是为香烟证明好了。”

    “故事?什么故事?”

    “二战的故事。”

    “二战?好,你说吧。”稍作停顿,赵小天正色地嘱咐一句,“我可跟你说,有道理的说,没道理的可别用来糊弄我,免得惹我生气。”

    “是,是,我知道,放心,肯定有道理。”程勇好像真的很怕赵小天生气,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叙述。“我的故事很简单,我只讲二战时期八位各国、或各政党的领袖。德国的希特勒、意大利的墨索里尼、日本的东条英机,以及国民党的蒋介石;跟他们相对应的是,美国的罗斯福、英国的丘吉尔、苏联的斯大林,还有共产党的毛泽东。其实当听到这些名字以后,我想你也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前面四个都不抽烟,至少在他们当政,或当权之后不再抽烟。反之,后面四个竟无一例外都是烟鬼烟炮。二战的结果我们都非常清楚了,前面那四个从不抽烟的全都败了,后面那四个不停抽烟的全都赢了。由此可见,香烟对于改变世界格局起到了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啊。”

    程勇并不适合讲故事,因为他讲的故事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既没有文字方面的考究,也没有情节方面的跌宕,更没有用一些反问、感怀来调动听者的神经和趣味,实在未免平淡无奇。

    但就是这则平淡无奇的故事,却令赵小天有所感触。因为赵小天也不适合讲故事,对于这种乏味的叙述,反倒是比较容易接受。

    “照你的观点,主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并非他们本人,而是他们嘴里的香烟?”

    “我可没这么说,这只不过是你的理解罢了。另外,我说了,我讲的只是一则故事,故事总归要有始有终。可听故事的人是你,至于怎么想,那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这就是你跟我讲的所谓科学依据?”

    “怎么,还不够说明问题吗?那你告诉我,难道还有比胜利更科学的东西吗?”

    胜利即科学,这是程勇的观点。赵小天不能苟同,却又不好驳斥,毕竟如他所言,很奇怪的科学就这么诞生了,那几位嗜烟如命的领袖真的引领着举国上下同仇敌忾的军民,击败了强敌,从而巩固了政权,拯救了国家。

    从程勇露出的怪笑赵小天就能看出来,自己的解释正是程勇的解释,只是他却不够坦白,像是政客一样,话说得很含蓄,即便此时的车上只有彼此两个人。

    关于程勇的为人,赵小天可不想再深探其究竟。朋友之交,在于知心知意,对于赵小天来说,这就够了。至于程勇对别人怎么样,赵小天从不会去关心,更不会像个古之圣贤似的讲一大堆狗屁不通的大道理,妄图对他进行规劝或是训诲。

    其实程勇也是一样,只是程勇比赵小天多了些野心,同时也便少了些良知。准确地说,这种纯属天性的良知程勇只会对知心朋友,或有利可图的利益体使用。至于其他人,他可没功夫管那么多。

    为什么会这样?程勇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跟自己的经历有关吧。作为一个见惯了因各种情况横死的法医,程勇自信见过的尸体应该仅次于战争狂徒和火葬场的火化工,且与他们之间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战争狂人只管杀人,火葬场的火化工则只管殓人,而自己则还要像个看护班的老师一样,细心照料着尸体。这种生活虽然有着固定且不菲的工资,况且自己也已经对此熟悉到了麻木的程度,但还是不免心生厌倦,程勇可不想再继续做这份恶心的工作了。

    他想要享受生活,这就是程勇的野心。因为他整天跟那些脆弱的生命结束体打交道,从而使他萌生感慨,很简单的感慨——吃喝玩乐、纵享一生。毕竟自己再怎么为那些所谓的思想、信仰、价值、境界拼搏努力,终将成为结束体,就像曾几何时自己面前的结束体一样,成为别人面前的结束体,终将会死。既然如此,为何不让过程更快乐、更轻松、更愉快、更逍遥呢?

    然而,程勇又非常清楚,享乐需要资本,何所谓资本?钱。只要有钱就能享乐,他现在虽然不缺钱,但他知道自己这点儿钱根本就不够享乐的,只能算是宽松地应付生活,所以他得挣钱。靠什么才能挣钱,而且是挣大钱?看程勇的模样似乎已胸有成竹。

    “该谈正题了,你给我打电话,不是为了教我抽烟吧。”赵小天忽然说道。

    “当然不是啦。”程勇舒展了愁容,不再深思。

    “建筑工地那边你调查得怎么样?除了‘很好’之外,有什么更确切的进展吗?”

    “呵,这话叫你说的,若是没有进展,我又怎么能给你打电话呢。”

    “废话就别说了,讲内容吧。”

    程勇抬眼想了想措辞,猛然直抒:“不仅孟成龙是他杀的,就连他的妻子也是他杀的。”

    想必程勇对所谓措辞不以为然,还是这么直白地讲话更痛快,且在讲话之后又抽了支烟。

    “孟成龙?孟令军老人的儿子?”

    “这不废话嘛,别人的儿子我调查他干嘛。”

    “他妻子是怎么死的?”

    “关于这个问题,可就一言难尽喽。”

    “做我们这个行当的,不就得面对困难吗。”

    “你这么说也对。”一连抽了几口烟之后,程勇总算是将整件事的大致经过讲了出来。“他们夫妻在那个叫什么‘天启建筑公司’的地方打工,丈夫是个瓦匠,妻子则只管为丈夫服务,比如递砖头啊、送泥啊什么的。不过呢,他们干这行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两个月吧。”

    “两个月?不能吧,孟令军老人可跟我说他们两口子每到农闲的时候就要到外地打工。只是今年老人的身体比去年还要差,农耕也不行了,再赶上他们住的地方要求整改建楼,以致他们干脆荒废了庄家,儿子儿媳妇才没有到外地去。”赵小天插口说。

    “是嘛,那我就不知道了。但经你这么一说,也通顺呀,想必他们今年才到那个什么‘天启建筑公司’工作的。”

    赵小天微微点头:“应该是这样。”

    “你最好别打断我,否则落下什么关键的地方,你可别来找我晦气。”程勇冲赵小天指了指。

    “好吧,你说你的。”赵小天只能付之一笑。

    程勇将烟头扔进烟灰缸,继续说:“在这两个月里,他们每天忙碌,倒也不觉得累,而且还很开心,因为他们打算让你说的那个什么小孟凡上学。那些工人们很喜欢他们两口子,主要是他们待人宽厚,乐于助人,而且脾气很好,还不怎么诉苦叫屈。甚至有的员工跟他们的关系非常好,也知道他们之所以卖力挣钱的原因,一是为了让小孟凡上学,从而接受良好的教育;二嘛,则是希望多攒些钱,然后带孟令军老人到医院看病。每当工友们提起他们夫妻,心里面都觉得挺惋惜的,谁让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呢。可是呢,即便是工友们心目中的大好人,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赵小天不问便知,关键点来了!只是令他颇为费解和疑惑的是,如此善解人意、友好谦和的夫妻俩又怎么会跟别人结仇结怨呢?难不成这其中另有隐情?

    赵小天知道不能提问,程勇定会告诉自己的;另外他也怕程勇生气,转而继续跟自己扯闲皮、臭白话,从而怠慢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