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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这一刻,赵小天有意无意地瞥了赵青山一眼,发现他看上去若无其事的样子,额头上既没有流一滴汗,也没有皱一次眉。赵小天甚感欣慰,赵青山似已从当初的阴影中解放了出来。难道说……他想通了?纵然杀掉对方,得到的也不过是背负着欺凌弱小的骂名。

    直到现在,赵青山仍然非常冷静,他不会因为李亮对自己的辱骂而丧失自我。“你用不着这么瞅我,放心,一次错误足够让我反省了,不会再出现第二次错误了。”

    “你能这么说,我这心里面可舒坦多了。”赵小天说。

    李亮仍不依不饶地说着、喊着。相比较赵小天和赵青山的平静,陈一楠和冰凌早就已经看不下去了。在他们看来,弱者,或者说失败者既然被强者,或者说胜利者无视,就应该俯首称臣、逃之夭夭,这才是理性的选择。难不成李亮真的想为了所谓的信仰一死了之?相对无言的小情人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欲求速死、为保尊严的执着。

    “够了,小亮,你输了,输了就应该有输了的样子。作为军人,你要保持军人应有的姿态和形象,别像个泼妇似的,给我坐好!”

    老人对儿子的苛责极其严厉,赵小天等四人无不惊讶。再看李亮,虽仍愤恨难平,但还是服从父亲,乖乖地坐下了。

    老人看着鼻青脸肿、一声不吭的儿子,心中疼爱怜惜,但面上却显得若无其事。老人随即向赵青山赞道:“好厉害的身手!敢情你以前也当过兵。”

    “当过。”赵青山冷冷地说。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啊。”

    “为什么?”

    “我不想说。”

    从赵青山那副怅然若失的表情上看,老人晓得他必有难言之隐不欲吐之。

    “问什么呀,还问,一看他就是个逃兵。”李亮插口说。

    “你给我闭嘴!”老人喝止,“我跟客人谈话的时候你没资格插嘴!”

    李亮愤然,却还是向父亲恭敬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

    老人很满意儿子的顺从,这也是他一贯秉持并希望达到的。

    “赵先生,实不相瞒,老朽也是军人出身,只是后来遇到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这才改投商海,当起了老板。但是,在我心里,军人情怀终不敢忘。说心里话,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时,我很兴奋,却也深感怀疑,兴奋的是你们似乎比曾经的我还要厉害,小小年纪就能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事业。怀疑呢,你想必也明白,我真怕这个案子交给你们会影响到本公司的权益。”老人声情并茂、入情入理地说。

    相比较之前李亮的言辞,老人的话显得随和且委婉多了,虽然是一个意思,但这样也更容易让赵小天等四人接受。

    “我敢向您保证,如果您说的话是真的,我指的是对方盗用贵公司的科研专利进行商业用途,那么我们一定会为您打赢这场官司的。”赵小天胸有成竹地说。

    “我相信你们。”老人看到对面三位年轻人露出笑脸,唯有与儿子起冲突的赵青山置若罔闻,无动于衷,竟又说道:“但是,我却不想聘用你们。”

    “这又是为什么?”赵小天面色晦暗凝重地问。

    “对军人不尊重的人,我实在无法与之共事。”

    老人的回答很简练,指名道姓是赵青山影响了双方的这次合作。赵小天与陈一楠、冰凌互相看了看,可他们却没有跟赵青山有哪怕一瞥的眼神交流。

    至于赵青山,仍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呷着茶水。

    “好了,说到这里,我也就不留你们了。不过请你们放心,回去的飞机票我会为你们支付的。”老人象征性地喝了口茶,其实却是在下逐客令。

    此刻的赵小天不禁向赵青山望去,但目光中却无一丝责备和埋怨,有的只是询问。他在征询赵青山一件事,并迫切需要赵青山给予答复。

    赵青山缓慢地放下茶杯,可就在这个细微且本该迅速的过程中,赵青山仿佛在做着艰难而又痛苦的心理斗争。可当放下茶杯的一刹那,赵青山居然面露微笑地向赵小天点了点头。

    赵小天欣然还笑,这个在赵青山看来无比沉重的决定,竟然会为自己的事业而定夺。由此可见,这份兄弟之情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呀。

    “喂,父亲叫你们离开这儿,你们怎么还不走!难不成要我打电话给保安队把你们轰出去吗?”李亮怒不可遏地说。

    但老人却显得颇不高兴,对儿子的表现很失望,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横了儿子一眼。

    李亮不瞎,更不傻,他也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点儿仗势欺人了。本来还想辱骂一番这家律师团队的,现在则只能闭口默视。

    赵小天则气定神闲地抿着茶水,茶是好茶,对面这位老人也是好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并没有走,屁股好像黏在沙发上了似的。

    但陈一楠却忍不下这口气,急躁的性格不容许他忍受别人的冷眼讥诮,他恨不得立即就离开这个看似气派豪华的鬼地方。

    可就在他屁股刚刚离开沙发的一瞬间,性情沉稳的冰凌便迅速扯住他的臂膀。陈一楠心中有气,却不好同冰凌发火,尤其当他看到冰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他眼里的怒火竟倏地变作了温柔淡静,他仿佛窥察了冰凌的意图。再看另一边紧挨自己坐着的赵小天那坦然坚定的目光,他已然明白了什么,遂心平气和地安坐下来。

    冰凌仍在看着陈一楠,着实把陈一楠弄得不好意思,因为冰凌的眼神是在责备自己,似在说,“你呀,就不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吗?”

    陈一楠知道自己太过于心急,只好冲冰凌报以歉然的微笑,心下再不着恼。

    老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发觉这个律师团队虽然都是些年轻人,但内部的氛围却非常好,若非志同道合、性情互补、目标一致,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老人的目光盯在赵小天脸上,因为他知道赵小天是这个团队的精神支柱。

    “因为我们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同时,我们更不想你们陷入泥淖。”

    赵小天的话不免有些夸大其词、自以为是的味道。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话本无可厚非,且是在就事论事。

    “我很奇怪。请问赵律师,你这份自信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老人颇为疑惑地问,且伴着一丝怪笑。

    “自信?我一向很有自信。”赵小天说,“况且我讲的本就是实情。”

    “实情?”

    “若非贵公司深陷泥淖,贵公司法律部理应为公司排忧解难,又何必求助于我们勇天律师事务所呢。”

    “听你的口气,我这个雇主倒像是在乞求你?”

    “并非您乞求我们,亦非我们乞求您,而是我们彼此各有所需,这才会有今天的商谈。”

    “可我说得已经很明白了,我讨厌不尊重军人的人,即便这种人真的对我有利,我也不会用。”

    老人的语气十分平缓,但展现出来的态度却又非常强硬。

    “您指的是他?”赵小天指向赵青山,说。

    “除了他还能有谁。”

    “想必您以前也当过兵吧。”

    “当过,直到退伍,不然我也不能把儿子送到部队。但我要说的是,我直到现在都保有军籍,并没有被开除。”

    “您是怎么知道他是被开除的呢?”

    “除此之外,他又怎么会憎恨军队呢。”

    “他从来就没有憎恨过部队,他有的只是懊恼。另外,您想不想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开除军籍的?”赵小天看出老人对赵青山的误会是越来越深了。

    “不想,我没必要知道。”

    “但我很想告诉您。”

    “算了吧,我可没工夫听你解释。我看,你们还是走吧,我再找别的律师事务所来办理这个案子。”

    “领导就是领导,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们。”赵小天叹了口气,又喝了口茶,“兄弟呀兄弟,你这个全军区比武大会的冠军也只能靠打打人解气喽。”

    说完这话,赵小天便站起身来,礼貌地向老人伸出手来。

    但老人却没有起身,甚至都没打算伸出手来跟赵小天握手,而是在愣了愣神之后,向赵青山问道:“你是军区比武大会的冠军?”

    赵青山晓得赵小天讲这句话的含义,无非是为了让老人注意到自己,便回答说:“没错。”

    “既然是军区比武大会的冠军,又为什么会被开除军籍呢?”老人大为惊奇。

    “因为决赛中我把对手给活活打死了。”

    “活活打死了?”

    此刻的老人已不是惊奇,而是震撼了。

    不仅老人,陈一楠、冰凌,就连脸疼臂痛的李亮同样被震撼到了。

    “就像刚才一样,我的对手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他不甘心失败,哪怕趴在地上,他都觉得是耻辱,便一再向我挑衅,直到被我按在地上活活打死。”

    赵青山的面容萧然平静,看上去那件事他已不再记挂于心。

    “就因为这件事,你被开除了军籍?”老人说。

    “啊。本来还要先到军事法庭受些惩罚的,但是部队领导一向对我很好,也就网开一面了。但军籍……可是,哎,军籍是保不住了,毕竟这件事已经在部队里闹得是沸沸扬扬,这么一来,我再也没有留在部队的可能性了。”

    看着赵青山懊悔不已、噬脐莫及的模样,老人甚感欣慰。此人并非无情之辈,正因有情,对部队的热情,对冠军的钟情,才使他做下此等有违圣训之事。同时,老人亦不禁向儿子望去,若非此人懊憦悔悟,儿子的命……想到这里,老人竟不敢再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