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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

    李亮呢,没有看老人一眼,只是缓慢地起身,然后笔直地站立,再为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以白开水当作驱除烦恼和错乱的饮品,饮进腹中,并冲父亲讲了四个字,“我该走了。”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老人看着儿子那一脸呈现悔色的模样,望着他那急不可耐的背影,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快慰的笑容。他知道,经过这短暂的半个小时,儿子已经有了新的转变,特别是在思想方面的转变。

    李亮急匆匆地上车,急匆匆地开车,急匆匆地返回文子默的家。当他再次敲开文家大门的时候,迎接他的还是文母,并且他听到文母笑呵呵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不光您知道,我想,文子默也应该知道。”李亮心平气和地说完这句话,便再度走进大厅,并在适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文母轻轻关上房门,跟在李亮后面也来到大厅,并坐在李亮的斜对面,且笑着说:“你面前的这杯白开水我没有倒掉,我想,该喝掉它的人还会回来,水,不能随便浪费。”

    李亮点了点头,“水,我得喝,话呢,我也得说。”说着,直勾勾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文子默。

    李亮发现文子默的确有异于常人,身处于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和获悉,通常会通过网络,若非电脑,便是手机。但是呢,文子默却一不用电脑,二不用手机,三呢,也不看电视,这也使得悬挂在电视墙上的电视感到非常自卑,完全无用武之地。文子默饶有兴致地读着报纸,散发着墨香的报纸挡住了文子默大半张脸,而且报纸还不止一份,除了手上拿着的,茶几上还放置着好多份,不仅有国内诸家大型报社的报纸,还包括一些外媒报纸。

    “文、”李亮刚一开口,却又缩了回去。听了父亲那充满欣赏和感激的陈诉,李亮觉得再直呼文子默其名,未免汗颜无地。可这么一来,竟陷入异常沉闷的尴尬之中了。

    “随便你怎么称呼我,我不在乎,毕竟你在我眼里,还只是个晚辈。”

    文子默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报纸,而且还翻阅着报纸。这么一来,李亮根本就看不见文子默的面部表情,他能看到的,只是文子默稍显凸出的额头。

    “叔叔,我对不起您,我不该对您有成见。”

    李亮将在心里酝酿很久的话,以一种近乎咏叹的方式讲了出来,声情并茂。

    文母开心地笑了,并用手肘轻杵默不作声的丈夫,“孩子都给你赔礼道歉了,你倒是说句话呀,别看报了。”一边说着,一边欲伸手夺下丈夫手上的报纸。

    “好,好,不看了,不看了,我不看了还不行吗。”文子默拿妻子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好将报纸叠好放到茶几上。在看了眼尽显愧疚之色的李亮之后,说,“听你这话,令尊可没少说我好话呀。”

    李亮一愣,默然呆住。

    倒是文母,不乐意了,“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哪有你这么说话的,真是的。”

    文子默不以为然,淡淡一笑,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你听了,有什么感想?”

    李亮再度愣然,喃喃地说:“感想、这我还……”

    “除了管我叫‘叔叔’,向我赔礼道歉之外,就没有其它感想了吗?”

    “这个、”

    不消说,文子默讲的话一般人很难理解,包括李亮。

    “哎,也难怪,你还不曾亲身经历过商海的云谲波诡,所以你根本体味不到故事的精华。我想,令尊之所以跟你讲我们之间的故事,绝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对我感恩戴德,他要是想这么做,早就跟你全盘托出了。他为什么现在才跟你说,你明白吗?”文子默定神凝视着神智有些恍惚的李亮。

    “不、不明白。”李亮倒也诚实,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也不为自己的无知辩解一二。

    “也许,直至今日,令尊仍不想跟你讲这个故事,要不是你问了,他可能还会保守这份弥足珍贵的回忆。”

    “我是不明白,但您、您就不能告诉我吗?”

    文子默微微摇了摇头,说:“不能。有些事情只能意会,却不能言传。就好像男女之间的感情一样,没有人会告诉你怎么行房,怎么才能生下后代。但是呢,即便这样,你还是会懂得怎么行房,怎么生下后代,对吗?”

    不得不说,文子默的比喻很牵强,但却令李亮无法辩驳。之所以牵强,是因为行房乃生理上的饥渴,而言语中的精粹,则属于思想上的升华,这两者之间本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听到这样的比喻,李亮哭笑不得,他也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我这次回来,一是向您道歉,二是……”

    文子默不等他把话说完,苦笑着说:“不就是你跟文雅的婚事嘛,你们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还能说什么呢。”

    伴随着文母的笑声,以及李亮由衷的喜悦,文雅悄然从闺房中出来,非但没有丝毫困意,反而看起来精神饱满。

    “太好啦,老爸,您总算是答应我们的婚事啦!”说话间,文雅一个箭步飞到父亲身旁,一把搂住父亲的脖颈,好一阵子亲昵。

    文子默温柔且疼爱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嗔怪说:“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阻止你们的婚事了?”

    “没有,没有,您又怎么会阻止女儿的幸福呢。”文雅笑嘻嘻地说。

    “怎么,跟着李亮就幸福了?”

    “那是当然的啦。”

    “你应该知道,他很高傲,高傲的男人,要么是干大事的,要么就狗屁不是。无论哪种,作为妻子的,都不会幸福。”

    “叫您说的,眼前不就有一个绝好的例子嘛,是不,妈。”文雅冲母亲娇里娇气地说。

    文母嘴角泛起微笑,苦涩的微笑,并回了女儿一句,“怎么说呢,现在的我的确很幸福。但是呢,三十年前,我可没现在这么幸福。你爸为了他的事业,可是害得我没少吃苦受累。别的不说,当年我怀着你,也没能好好呆在家里享清福,还得拼命工作呢,不是算账,就是被迫参加一些活动和应酬,没办法,我得支持你爸的工作呀。”

    文雅能想到,母亲所受的苦绝非说说这么容易。但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见解,“虽然您当初的确吃了很多苦,但我想您心里面定是非常开心的,因为你们的心始终在一起。”

    “这孩子,怕是爱情小说看多了。”文母调侃说。

    “别管怎么说,我和李亮的心,也是在一起的,所以我们也会很幸福。况且,我们不必像你们当初那样,饱尝创业的艰辛,相对的,会有更多的物质资源增加我们的幸福指数。”文雅据实且俏皮地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呢,不得不说,物质资源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它的确可以使你们愈加幸福,但同样的,也有可能让你们就此不幸。”文母说。

    “不会的。”

    文雅明白,她亲身经历,并见识过许多因为家里有钱而分钗断带的爱侣。因为有钱,他们想要得到的就会更多;因为有钱,他们失去了平凡的生活;因为有钱,他们幻想着另类的刺激;因为有钱,他们已然忘乎所以;因为有钱,他们如坠深渊、不能自拔。

    “你倒是很肯定嘛。”文母淡淡地说。

    “我相信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文雅坚定地说。

    “你也是这么想的?”文母问李亮。

    “啊。”李亮的回答虽然简短,却同样坚定。

    “但愿你们能够牢记你们今天讲的话,否则,真到了那个时候,别将对彼此的爱演变成了对彼此的责备、埋怨、愤怒、气恨,直到不欢而散。”文子默忽然冷冷地说。

    “哎哟,您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怎么,我们还没结婚呢,您就咒我们不欢而散呀,真是的,我还是您亲身女儿吗?”文雅松开父亲的脖子,气得她不再跟父亲撒娇亲昵。

    “我这也是给你们打个预防针,省着你们将来埋怨我们这些老家伙没警告你们。”

    “用不着!我喜欢,我乐意,而且我们的生活一定会比你们更幸福!”说完这话,文雅与李亮并肩而坐,二小相互搂着对方,亲密依偎。

    文子默呷了口红酒,在他看来,红酒已不再是酒,而是饮料,能够让自己的心境更平和、更淡定的饮料。

    相比较白酒的热烈、啤酒的豪放、黄酒的内敛、米酒的甜蜜,红酒,或者说葡萄酒汲取了众家之所长,但又区别于其它几样,那就葡萄酒所独有的,代表着饮者的高贵气质。尤其是像文子默这样的人,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气概。

    “生活是否幸福,关键在于你对于幸福的要求是什么。你的要求越高,你离幸福就会越远。你的要求越低,你离幸福就会越近。当然了,如果你只是要求李亮跟你领证结婚,那么,你的确有资格向全天下宣布,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有时候文子默讲起话来就是这么直接,却又是这么深邃,深邃到了连他的女儿——文雅都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纵使无可奈何,却仍反驳不得。

    文雅扭头瞧着李亮,李亮呢,也扭头瞧着文雅。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相视点头,直到他们异口同声地向文子默说了句,“对,领证结婚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