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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刘青玉耍酒疯拜师 孙枝花闻噩耗瘫软

    一个月后的一天,在凤桂的怂恿下,刘青玉拖家带口的去了岳丈家。

    刘家大院里依然热闹非凡,只是他那些徒弟们除了一个人还在,其余的都换了一副新面孔,而留下的那个人便是李士华。刘世交关门歇业的那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李士华跟着董武开了一段时日的粮店,虽然没赚到一个铜板,但终究是没饿着肚子,这就是这小子精灵的地方。去年年景稍微好一些了,木器市场又有了需求,刘世交便又把木匠手艺拾了起来,重新敞门收徒,而董武的粮店也没了什么生意,李士华便又来了刘世交这里,恳求师父继续把他纳在门下学徒受艺。刘世交觉得这个娃儿聪明,做事也上心,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徒弟;又知道他没什么家人,便破格收留了他,让他帮着做工,管吃管住,帮着自己带那帮新来的徒弟,还每个月给他一块儿大洋的工费,这让李士华喜出望外。他信誓旦旦地说:“师父对徒弟的好,弟子终生铭记,我决计跟着你干一辈子!”

    刘世交摆摆手:“甭给我戴高帽,我是觉得你这个娃子本质还不坏,学艺又甸实(勤苦),有拉扯头,才破格录用你的。不过你好赌的毛病我也是知晓的,你且得答应我以后别再赌钱了就好,倘若再赌,我就会把你逐出师门,毫不留情。”

    “不赌了,不赌了!”李士华连连应着。

    从口埠南村到北村也就两三千米的距离,所以青玉两口子没骑驴、也没搭车,腿儿着就过来了。别看当村住着,刘青玉走丈母娘家确实是稀罕,他是看不习惯老丈人看他的时候的那一张阴沉脸。

    说实话刘世交确实不太喜欢这个二姑爷,比起那个大姑爷来他觉得是差之千里。大姑爷来得勤快,每次都给他送他喜欢吃的肉包子,当然他们两口子也没少从娘家搬腾东西,别的不说,那用的木器是不用花蹦子儿买的;什么方桌椅子、木柜风箱,老丈人家里有的是,大姑爷杨丰智陪着刘世交喝酒,喝得滋润了,丹桂就在一旁说片子话:“爹!昨天我和丰智去集上看好了一套桌椅,想买来着,就是价格太高,真是舍不得那些铜板。”

    “你这丫头要干吗?这些物件咱家里不是有的是嘛!一会儿让你娘到仓储房挑一套好的,你们拉走就是了!”刘世交说这话的时候一般都是被杨丰智灌多了酒,家具拉走了,他的酒醉清醒了,又有些懊悔,但一琢磨包子,就又眉开眼笑了。

    当年杨丰智能娶到刘丹桂这样花容月貌的媳妇,就只是费了他一屉笼包子的本钱,若要单算,顶多值一个铜板;而刘青玉却是真金白银的给,虽然那二十个大洋的彩礼是他赢来的,但也是冒着风险拎着小命得来的。

    这就叫做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哄,会哄的不花分文照样让人高兴,不会哄的即使搬座金山银山照样让人讨厌。

    刘世交就有点儿讨厌二姑爷,原因就是五年前他给自己送来的那些彩礼竟然是这小子赌博赢来的,从那以后刘世交对他就没了好印象。虽然一个村住着,他从来没去过刘青玉家,就连亲家刘老三过世,也是凤桂娘代劳去拜祭辞灵。刘世交这个倔脾气,一旦看烦气了一个人,就一辈子种在了心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前些日子孙凤芝回来跟他说了刘青玉要来跟着他学木匠的事儿,刘世交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他学木匠?他是那块儿料?你让他老老实实在家种着那一亩三分地得了!闲着赌赌博,玩玩皮弹弓,挺好!”

    老伴儿瞅着他:“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刘青玉再不济,好歹也是你的姑爷,你这手艺能教得了别人,唯独教不了他吗?再说了,你就不能为凤桂想想!”

    刘世交没再搭话,挑着长烟袋吐出了一口浓烟雾。

    孙凤芝一走,凤桂也对刘青玉说起了要他去刘世交那里学手艺的打算。刘青玉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你爹那个势利眼,能把我放在眼里?他只爱着他那个大姑爷,哪里容得下我!他的手艺宁可教了别人也不会教我的!”

    刘凤桂瞅着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爹再不济,那也是我的爹,他能容得下别人,怎么着就容不下你?再说了,现在咱都两个娃儿了,你也得为以后的日子打算,学门子手艺傍身啊!”

    刘青玉没再说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浓茶,吐出了一嘴茶叶末子。

    看上去这翁婿俩却是一对冤家。不管怎么着,刘青玉还是来了,他手里领着新麦儿,刘凤桂紧紧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一个多月大的镯儿。

    新麦儿一进了院子就挣脱了爹的手,扎煞开双手向屋里跑去,嘴里甜甜地叫着:“姥爷!姥姥!”套在她胳膊上的那个显得略大的银镯子直晃悠。

    “哎!丫头,快来,姥爷抱抱!”刘世交早就看见了往屋里奔跑的新麦儿,把烟袋往腰里一插迎出了门口,双手把外甥女抱了起来:“麦儿!想姥爷吗?”

    “想!”新麦儿甜甜的回了一句,却话锋一转,“但我更想姥姥!”

    “你这个鬼丫头!嘿嘿!”刘世交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爱惜地看着她笑了笑。

    “爹!我们来了!”凤桂笑着打招呼。

    刘世交喉咙里沉沉的“嗯”了一声:“屋里坐吧!”他并没有跟站在凤桂身后的刘青玉打招呼。刘青玉早就看出了丈母爹的怠慢,心里也有几十个不情愿,恨不得扭头就走。他可吃不了这个,学什么手艺啊!只看老丈人对自己傲慢的神情,还不得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凤桂就怕他中途开溜,所以提前防备,一只手使劲儿拽着刘青玉的衣衫,其实她也早就看出来了,这爷俩是顶茬子的性格,天生的不对付。

    那天中午,孙凤芝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刘世交也烫了一壶好酒摆在了桌子上,他举着热气腾腾的酒壶问刘青玉:“你喝点儿吗?”

    “喝!我自己倒吧。”刘青玉跟他客气了一下,喝,干嘛不喝?喝了酒我就不怕你了。这叫“酒壮怂人胆”刘青玉暗暗琢磨着。刘世交也怕他“酒壮怂人胆”,喝了酒不按套路出牌,所以在他面前的那个大洋瓷碗里故意少倒了一些。

    “爹!倒满啊!要喝就喝个痛快!”青玉指了指那个半满不浅的大碗说道,那架势,很有点儿水泊梁山英雄好汉的样子。刘世交把酒壶往他面前大力地一墩,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自己倒!”

    刘青玉也不客气,拿起那个酒壶“咕咚咕咚”地倒了个底儿朝天,碗里的酒才盛了一大半。凤桂知道青玉不胜酒力,但看着他今天的架势很是纳闷,胳膊肘捣捣他,轻声问话:“青玉,你要干嘛?”

    “喝酒啊!”青玉回了一句,端起大海碗朝着刘世交一举:“爹!女婿敬你一碗!”

    这是刘世交第一次跟二姑爷喝酒,看他这个架势,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真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酒量。疑惑的眼神瞅了瞅刘青玉,目光却偏向了凤桂:“闺女!他真能喝酒?”

    “爹!甭看他吓唬你,平常喝一酒盅子也就醉了,他是装模作样呢!”凤桂吃着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想到凤桂话音刚落,青玉却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酒一鼓作气灌了下去,鼓得他的喉结直哆嗦,砸得他的肚子直响。

    凤桂惊得舌头都伸得老长,她的舌头有多长爹的下巴就耷拉得有多长,爷俩同时瞪大了眼珠子,寻思:这个家伙是咋了,要耍酒疯?

    刘青玉一碗酒下肚,脸膛立马就红了起来,坐在旁侧的铜桂和铁桂却拍起了巴掌。铁桂朝着他一伸大拇指,赞许地说了一句:“姐夫,好样的!”

    孙凤芝抬起巴掌拍了一下扣在铁桂脑袋上的那顶棉帽子:“闭嘴,别瞎起哄!”

    刘青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缓缓眨动着眼皮盯着孙凤芝,问道:“丈母娘!你打我兄弟作何?”凤桂听着青玉刚才的称呼就知道他已经有了醉意,应该喊“娘”的,却成了“丈母娘”,本来这也无可厚非,但听上去就是有些见外了。凤桂瞅着他一脸的严肃,声音冰冷地说道:“青玉,你醉了!醉了就倒着睡觉去,别在这里瞎溜溜!”

    刘青玉把筷子一摔,大声喊了一句:“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瞎溜溜,这是作为一个婆娘跟自己的丈夫说话的态度吗?我告诉你,刘凤桂,我忍了你好几年了,我……”他打了一个酒嗝,喷出了一嘴的酒气,扭头瞅着刘世交,突然大声来了一句:“爹!”

    “哎!”刘世交是不由得不答应,刘青玉突然一句大声喊叫把他手里端着的一杯茶水都吓得抖了一阵子。他没端着酒,刚才酒壶里烫热的酒都被二姑爷倒了个干净,一滴也没给他留下,他又刚刚烫了一壶,还没来得及倒上,所以正品着茶等着酒热乎起来。

    “我告诉你,刘世交!”刘青玉乌拉着舌头,指着刘世交也不再叫爹,直呼其名:“我要……跟着你……学木匠!”刘青玉醉态十足,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

    “哎!哎!学木匠,学木匠!”刘世交倒有些怕他了,连连应口。

    凤桂气得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瞅了瞅身边的两个兄弟:“铜桂,铁桂,把你姐夫扶到里屋睡觉去。”

    “哎!”兄弟两人应了一声,也不管刘青玉如何挣扎,架起他来进了西偏房。“架我干嘛!我没喝醉……我还要继续喝,喝……”刘青玉“嘿嘿”笑了两声,吐着僵硬的舌头说着。铜桂二人把他架到炕上躺好,又出了偏房门。屋里还传出青玉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声:“我没喝醉……刘世交,我要学木匠,刘木匠,哈哈……”

    刘世交有些懵神儿。这算什么?他还滴酒未沾呢!这姑爷就已经烂醉如泥了?他瞅着凤桂问道:“二妮儿!这个刘青玉是个酒鬼吗?”

    “不是,平常在家他是滴酒不沾的,今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口气喝了一大碗酒!”凤桂纳闷地回了一句。

    “瞧他那样子,好像对我意见还不小恁,我知道他是冲着我来的,还不是嫌我这些年不待见他!”刘世交说着,轻抿了一口烈酒,辣得吸溜了一下舌头,看着凤桂说道,“你最好去看看他,他刚才喝的酒可是六十二度的二锅头,平常我都喝不了半酒壶,他可是喝了一整碗呐!”

    凤桂一听,满脸的不乐意,一摔筷子进了屋,嘴里嘟囔了一句:“真是多事,连顿饭都让人吃不安生。”

    那天夜里凤桂一家人没走成,就在娘家住了一宿。刘青玉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高升,他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看着身侧睡着的刘凤桂,问道:“他娘,这是在哪里啊?”

    凤桂早就醒了,单眼瞅着睡莽撞的刘青玉,没好气地回道:“你装什么傻!这是她姥爷家里!”

    “喔!咱们怎么住在这里了?昨晚为什么不回家?”刘青玉问道。

    “你都醉的一滩烂泥了,怎么回家?”凤桂白了他一眼。

    “我喝醉了吗?不会吧!我记得我没喝酒哇!”他捋着脑门儿,努力回忆着。

    二人正说着话,孙凤芝进来了,后面跟着刘世交。孙凤芝瞅着躺在炕上的刘青玉:“姑爷,你醒了?怎么着,头还疼吗?”

    “不疼了!娘!”刘青玉笑了笑回道。

    “你爹同意你留下跟着他学木匠了!”孙凤芝笑着又说了一句。

    “是吗?谢谢爹娘了!”刘青玉朝着二老笑了笑,心中窃喜,看来“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没错说,不喝点儿酒还真发不出憋闷在心底的牢骚。这么多年老头子就对大姑爷好了,根本没把我刘青玉放在眼里,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这一壶酒烧出了他的威望,烧出了他的男子汉气概,值!

    当天刘青玉就上了手,干起了当年董武干的那个差使:锯木头。虽然他没有董武的那一对斜愣眼,但是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锯锋也是跑着偏。刘世交并没有搭理他,只是捏着茶壶含着烟袋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李士华走了过来,笑了笑说:“姐夫!这锯可不是这么剌的,要不我来试试?”

    刘青玉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把木锯递到他的手里,李士华一只脚蹬着固定方楞木的绳扣,一只手牢牢握住锯把,来回锯剌了几下就把那根方木锯成了两截。他把木锯往青玉手里一递:“姐夫,这拉锯也得用心才行啊!你打皮弹弓打得那么好,准度瞅得那么准,就说明你是个做事用心的人,只要你用心,我相信你做木工也会是一把好手。”刘青玉听了,朝着他笑了笑,他觉得李士华真是自己的知音呐!他说的没错,只要自己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凤桂抱着镯儿领着新麦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站在青玉的身后瞅了他一阵子做工的把式,瞅着他那别扭的身形就忍不住地想笑,但终究是没笑出来:“他爹!你忙着,我和孩子们先回家了!”

    刘青玉回头瞅了瞅她,点点头:“嗯!回吧!晚上我早回去!”

    “不急,你好不容易要学个手艺,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让士华师弟好好教教你!”风桂说着,扭头看着李士华,“你可得好好教你姐夫啊!”

    “放心吧,师姐!姐夫人聪明,学手艺很快的!”李士华笑着回了一句。

    凤桂笑了笑,抬脚向着门口走去,后面跟着孙凤芝。路过刘世交身侧的时候,凤桂向着他打了一声招呼:“爹!我可就回去了!”刘世交只顾着吞云吐雾,眼睛都没睁一下,只是朝着他摆摆手。

    “爹!青玉我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教他!”凤桂低头看着躺在躺椅上的刘世交又说了一句。刘世交不耐烦地又摆了摆手,仍然没说话。孙凤芝一步走到凤桂的身侧,拉住她的胳膊说:“这是个老倔骨头,别搭理他。”

    跟在凤桂身后的新麦儿却甜甜的叫了一声:“姥爷!我们要走了!”

    刘世交这才睁开了眼睛,侧着脑袋瞅着新麦儿,笑嘻嘻地应着:“哎!乖丫头!”然后又朝着她摆摆手,示意她过来。新麦儿走到刘世交的身边,刘世交一只手爱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一只手却插进口袋,掏出了一枚大洋递到了她的手里,笑吟吟地说:“这是姥爷给你的压岁钱,你可得收好了!”

    “姥爷!这又没有过年,你干嘛没我压岁钱呢?”新麦儿天真地问了一句。

    刘世交笑了笑,将那枚大洋装进她身前的一个小口袋,回道:“因为姥爷原来的时候没给过新麦儿压岁钱啊!这次是一起补上了!”

    “谢谢姥爷!”新麦儿甜甜回了一句,把刘世交恣得脸上拧起了皱纹花儿。

    刘世交正和外甥女在院子里说着话,院门突然“咚”得一声被人撞开了,一早就出了门的刘铁桂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还没到院子里呢!在门楼口就大声喊了起来:“爹!娘!大事不好了,我大哥出事了!”

    “你大哥怎么了?”刘世交闻言扑楞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急着问了一句。

    “我大哥被人拉去,砍……砍头了,现在正往扈家官庄走着呢!”刘铁桂颤颤兢兢地说着,手里还拎着一个破了口的纸袋子,从里面掉出来了一枚铁钉,“当啷”一声砸在地上,其声本是清脆悦耳,如今听上去却仿若磨刀弹刃之音。

    “什么?”刘世交大吃一惊,顿时瞠目结舌,他手里握着的茶壶和烟袋同时掉在了地上,茶壶“啪啦”一声摔得粉碎,烟袋“嘎啦”一声摔落了铜锅子。再看他身侧的孙凤芝,突然身子一晃就要瘫软下去,多亏站在她身侧的刘凤桂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牢牢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