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凤桂 > 第三十一章 政泽威吓青玉戒赌 鬼子闯宅夜半惊魂

第三十一章 政泽威吓青玉戒赌 鬼子闯宅夜半惊魂

    刘青玉弓着腰,猫到李政泽的身边,关心地问了一句:“李长官,感觉好些了吗?”

    李政泽见刘青玉称呼他“长官”,微微笑了笑:“你叫刘青玉?”

    “是!”刘青玉笑着回道。

    “我听说你有赌博的毛病,是吗?”李政泽的语气竟然很严厉。

    “这个……”刘青玉挠挠头皮,嗫嚅着,“怎么,赌博的事,你们共产党还管吗?”

    “管!”李政泽语气严厉,“共产党八路军敢于和任何斜毛鬼魅作斗争,赌博、吸毒、嫖娼,我们都管得着!”

    “这个……”刘青玉有些不知所以,心里“砰砰”直跳。

    “看到董武了吗?赌博的人就是那样的下场。”李政泽板着脸说。

    “董武?难道,是你……”刘青玉指着李政泽,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问什么。

    “是的,是我们判处了他的死刑,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赌博的事,主要的还是他唆使鬼子杀害了王大叔一家,这小子作恶多端,这就是他必然的下场……”

    刘青玉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回头瞅着凤桂:“凤桂,快给长官喝粥吧!我出去放哨去。”说着,抬脚向着井口的位置走去,往井上爬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他的心里发慌还是没瞅准,一脚蹬空打了个滑出溜,蹭了一身的土。

    刘青玉出了井口,返身又把井盖儿扣上了。

    凤桂端着碗走到李政泽的身侧,笑着轻说了一句:“你这么吓唬吓唬他,或是能管用,这些年可叫他把我气坏了!”

    “但愿能管用吧!我觉得刘青玉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好赌钱是个毛病。”李政泽接过碗,喝了一口米粥。

    (或是李政泽跟刘青玉刚才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反正从此以后他再没赌过钱。)

    井底下的两人正说着话,窖井盖儿被人掀开了,孙正义瞅了瞅井底的境况,一个小跳蹦了下来,随即又跳下来了两个年轻的战士,三个人一起用力把李政泽背出了窖井。

    两个战士已经背着受伤的李政泽出了门,孙正义瞅着门口站着的刘青玉和凤桂说:“你们要答应我,我是共产党的这件事情千万别对任何人讲起,切记!”

    青玉和凤桂同时点点头,应着:“知道了。”

    孙正义点点头,随即出去了,瞬间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刘青玉慌忙把门插好,如释重负般得长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凤桂,轻声问道:“凤桂,这个孙正义什么时候也成了共产党了?”

    “我哪里知道!”凤桂回了一句。

    “共产党可真是厉害,变成卖药的隐藏在我们身边都不知道呢!”刘青玉有些惊讶。

    “你把话说反了,是卖药的变成了共产党!”凤桂回道。

    “啥意思?”刘青玉迷惑不解。

    “你要是也想干,就是赌徒变成了共产党了!”凤桂又说了一句。

    “去你的!”刘青玉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没好气地回道。

    九月中旬,院子里的那棵凤桂树已然过了花期,树枝上、地面上都没有了花瓣儿,只有浓黑的、的宽大的叶子还肆意地舒展着,在月色之中摇摇晃晃。

    站在北屋门口的新麦儿开始吆喝:“爹!娘!吃饭了!”新麦儿已经九岁了,所以能帮着凤桂烧火做饭了。

    青玉和凤桂应声进了屋,堂屋的小木桌上摆满了盛着稀粥的大碗,桌子中间放着一个竹篾簸箩,簸箩里放着一摞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窝窝头。逃儿和举儿已经坐在了桌子旁,不过她们并没有动筷子,都等着爹娘一起来吃饭。新麦还在忙活着,正端着一盘子咸菜疙瘩放到桌面上。

    “新麦,你弟弟还睡着吗?”凤桂问了一句。

    “娘!刚才醒了,哭了一阵子,我哄了哄他就又睡了!”新麦儿回道。

    “嗯!新麦儿真乖!能替着娘干活了!”凤桂表扬了她一句。

    刘青玉一边在门后边的一个瓷盆里净着手,一边问了句:“新麦,怎么没做几个好菜吗?爹要好好喝两口。”

    刚才送走了那帮人,刘青玉如释重负,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儿大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躲在自己家里那个人、还有来接他的那帮人都不简单,是专门跟鬼子对着干的亡命之徒,这帮人招惹不起,亦招惹不得;倘若让鬼子知道了他们躲在这里,非砍了自己的脑袋不可,甚至还会像对门的王大骡子一家人那样满门抄斩,刘青玉越想越后怕,出了一身的冷汗。如今他们终于走了,好在是神不知鬼不觉,鬼子并没有发现端倪,所以这一刻他觉得心里舒坦,有了喝口酒润润心情的欲望。

    凤桂把汤碗往他面前一推,似乎懂得他的心情:“喝什么酒,快吃饭吧!瞧你那点儿老鼠胆。”

    刘青玉只是嘴上这样说说,他的家里哪有什么余酒,就剩那点儿三十里红三年前还让凤桂给他摔了酒坛子。

    凤桂啃着一块儿窝窝头,看着低着头喝着粥的刘青玉问道:“他爹!问你点儿事。”

    “你说……”青玉吸溜了一口米粥。

    “倘若让你做他们这样的事,你敢干吗?”凤桂停止了咀嚼。

    青玉抬起头看着她:“什么?打鬼子啊!快拉倒吧!我可不想招惹是非。”

    “他们若是让你加入共产党,你加入吗?”凤桂问道。

    刘青玉把汤碗一放,连连摆手:“不干不干!”

    “瞧你那点儿胆量,共产党干的可都是老百姓拍手称快的事,是大英雄。”

    刘青玉咬了口窝头:“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再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王大骡子家发生的事你也知道。”

    “十年前扈家官庄发生的那档子事儿,说实话我挺敬佩你的,那时候你的胆子挺大的,现在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呢?”凤桂问道。

    刘青玉话音有了怒意:“还有脸说?我那是上了你爹的当,若不是你爹摸了我的脾性,灌了我半斤烈酒,我能干那种下湾摸头的事吗?再说了,当年我帮了你爹那么大的忙,你爹也不领我的情啊!”

    凤桂见他说着说着把话题拐了弯儿,遂有了些烦躁,筷子指指他的碗:“吃你的饭儿,怎么喝粥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叫我说的是你,不让我说的也是你,你就是慈禧老佛爷,权利大过天啊!”刘青玉也接了一句。

    “爹,娘!都别说了!”新麦把饭碗往桌面上一墩,插了话,“你俩说不了几句话就吵,这饭还让不让我们吃啦!”

    青玉和凤桂同时瞅了瞅新麦,都不再说话。

    1944年的春天,凤桂的第七个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娃。刘青玉高兴,揣着一瓶酒又去找到了那个教书先生,拜求他再给孩子起个名字,教书先生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打趣地说:“青玉,你的好运气看样子是来了,连着生小子啊!”

    “是啊!是啊!这不是又拜求先生起个名字嘛!”青玉说着,掏出怀里的那瓶酒摆在他的桌子上。

    “青玉,自从你戒了赌,是好运连连啊!看来这赌博不但伤财,还消耗人的好运呢!”教书先生回道。

    “嗯!先生说的有道理,这耍钱的事儿我是永远不会再干了。”刘青玉笑了笑。

    教书先生咋吧脑子,给那个初生的小子起名“继孝”,一个继忠,一个继孝,忠孝双全,果然是好名字,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刘青玉拍了拍脑门儿,自言自语。

    转眼到了燥热的夏季,金蝉吵闹,蛤蟆呱叫,蚊虫叮咬,正是酷暑难耐的时节,所以人们一般都睡得很晚,集街的巷口里也有了三三两两纳凉的人群,人们都摇着一把大蒲扇,扯着闲淡聊着闲天;这是那个年代消息传播的唯一途径,都说些惊心动魄的大事儿,那时候“惊心动魄”的事儿可真是不少:南村的张三刚被鬼子砍了头,北村的李四刚被国军斩了首,演马村的村霸王大麻子被人暗杀了,崔马村赵家的孩子前天饿死了,这样的事现在听着“惊心动魄”,但是在那个年月里似乎司空见惯,被人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当然,也有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发生,比如前几天口埠北村的谭家就发生了一档子不可思议的事儿,谭老头竟然把他十岁的女儿煮着吃了。这事儿听起来似乎很可怕,但听故事的人却只是把它当成故事,他们甚至能原谅谭老头的所作所为,因为他们也忍受着跟谭老头一样的饥饿,也晓得好几天吃不上饭食的滋味儿,那眼睛都跟狼眼一样是绿色的,逮什么吃什么。他们当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吃过“观音土”,口埠南冢子岭那里就有这样的观音土,面积不是很大,就那么一小撮儿,人们饿的实在没办法了就用米袋子装一些回来,和上些许的棒子面蒸窝窝头吃,味道儿还不错,吃着也筋道,但是要忌留着吃(少吃的意思),吃多了就拉不出屎来,南村的孙杠子就是这样活活被撑死的。

    青玉两口子哄着一群孩子也在街上纳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一些天方夜谭的事儿,天到亥时才逐渐散去。刘青玉也该回家了,这个时辰了,那些小的都已经睡着了,夫妻俩便一人抱着两个娃儿,领着新麦儿往家走去。

    这个时候,刘青玉听着口埠东北方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声音很是微弱,像是放爆仗的声响。这么晚了,谁家还在闹腾?难道是哪家添了男娃儿恣得睡不着了?刘青玉也没太在意,只想着回家睡觉。

    睡觉的滋味儿也不好受,入伏天的时节,大人孩子七个人挤在一张大炕上,情况可想而知。刘青玉使劲儿摇着一把大蒲扇,扇动着狭小屋里的燥热空气。他的耳边逐渐传来了轻微的鼾声,那些小脑袋一个个都没了动静,似乎都浓浓地睡了过去,就连凤桂似乎也睡着了。刘青玉迷迷糊糊,恍若也要进入梦乡了,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间,突然被院门口“咣当咣当”地敲门声惊醒了。

    刘青玉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着早就被惊醒的刘凤桂轻喊了一声:“是谁!”他能听得出来,这次的敲门声跟上次的可不同,听着声响不像是敲门,倒像是用脚跺门,他的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孩他娘,怎么办?”

    凤桂也似乎听出了声音的不对付,焦急的喊了一声:“快点灯,穿衣裳!”

    刘青玉哆哆嗦嗦地点着了炕台上的那盏煤油灯,心里着急,一时找不到汗衫扔在了哪里,那袖子也不听使唤,越是着急穿越是找不到袖口的窟窿。就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屋门“咚”得一声就被人从外面跺开了。凤桂好在穿好了衣裳,抱着一群被惊醒的孩子躲在了炕头的里角。这个时候,偏房的门帘一掀,进来了两个人,当头的那个人是穿着一身黄色军服的鬼子,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那个村保董仁周。

    “你是不是刘汉玉?”鬼子刺刀一挺,锋利的刀尖抵在刘青玉的胸口上。

    刘青玉吓得魂儿都飞了起来,哆哆嗦嗦,语气也是颤抖不已:“我不是刘汉玉,我是刘青玉……”

    “八嘎!你是不是八路军的干活?”那个端着枪的鬼子厉喝了一声。

    “太君,我是良民啊!不是八路军,我还给你们修过炮楼呢!”危难之际,刘青玉脑子反应快,他想起了这档子事儿,说着话的当隙,他又指着董仁周说:“不信!你问问董保长,是吧?董保长?”

    炕上的五个孩子声音各异哭作一团,屋里顿时沸腾起来,恍若千军万马嘶鸣奔腾,让人的耳膜嗡嗡直响。

    此时的鬼子,要杀刘青玉是很简单的事情,枪刺就抵在他的胸口上,鬼子只要稍微一用力,刘青玉立马就会被捅个透心凉。

    董仁周嘴巴贴着鬼子的耳朵,说:“太君!这个人真不是刘光玉,他是刘青玉,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鬼子听了,竟然慢慢放下了端着的长枪:“走!再到别的地方去搜!”说着,一扭身出去了,董仁周随后也跟着出了屋门。

    虚惊一场,刘青玉浑身都淌下了滚汗,他仿若从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暗暗庆幸自己命不该绝。这个时候,他竟然有些感恩那个大坏蛋董仁周了,当然,也感恩那个给董仁周上了“绊子”的八路军李政泽。

    凤桂闻到了炕头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骚臭味儿,她知道那味道不是孩子们散发出来的,孩子们都在她的怀里,谁也没有祚鼓(干)那种事儿,肯定是刘青玉刚才惊吓过度,吓得前后都没了把门儿。

    “他爹!没事了,鬼子走了,你快收拾收拾炕铺!”凤桂看着他说道。

    “我动不了了,你来鼓捣吧!”刘青玉的话音还是抖得厉害。

    凤桂把一群孩子放开,抱着已然抖成一团的刘青玉挪了挪窝儿,用继孝用的裹腚片儿给他擦了擦脏,又起身换了一床干净的褥子,这才重新倒了下来。

    刘青玉那晚一宿没睡,满脑子都是那把闪着寒光抵着自己胸口的刺刀,瞪着眼珠子瞅着屋顶一直到了天亮。

    凤桂刚才也着实替刘青玉捏了一把汗,但险情总算是过去了,她也长舒了一口气,她又开始琢磨鬼子刚才对刘青玉说的话。看来,汉玉是又做了杀鬼子的事了,那一刻,凤桂既替汉玉感到高兴,又替他揪着心,在她的心里,刘汉玉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第二天一大早,街上又开始传言,说昨天夜里有一支队伍袭击了口埠村北鬼子的炮楼,两军还发生了激烈的交火,鬼子死了四五个,而那支十几个人的队伍除了一人逃脱以外,其余的尽数被打死了。

    张大婶子也站在人堆里议论着:“那人也没跑得了,我听说昨天夜里从陈老磨家里搜出来了,为此,陈老磨一家三口还惨遭鬼子屠杀呢!”

    凤桂问了一句:“那从他家里搜出来的那个人呢?”

    “早就被鬼子带走了,肯定活不了!”张大婶子回道。

    凤桂没再问什么,那一刻她觉得心里很沉重,还有一缕酸楚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