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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关怀……

    12.关怀

    付金涛回到学校,郁闷不乐,幡然又是悔不当初。不仅跟一伙顽童分是非,更加了“初生”同仁,风风雨雨,欲罢不能,实在搅得不能安生。

    他看了看阴凉,到了该上课的时候了。这秩序总得维持的。他怀着一种明辨是非的心理,趁学生们集合的时候,特别报了报数,结果四个班共计五十二名学生,比名册上少了三十多名。不少新生不见了,旧生有的也溜走了。因为他们没有书,成天价按照课程表活动,上课陪着听听,黑板上的几个字,下课就被擦掉了。站队、讲话、上课,体操,对新生都是不习惯的结束。剩下的几个情绪也是压抑的,一下课就挤在墙角里傻待着,没有什么活动可以沟通他们和同学们的感情。这种情况早已引起志明的注意。然而,对付金涛来说,能按部就班,遵循着课程表有个常规秩序就满足了。至于学生多少,缺不缺课本,教员是无能为力的。今天一点人数,那种怨气似乎有些收敛。

    上完第一节课,志明领着银江他们一伙来了。他把找他们的情形、家长的希望和虎娃的不幸向付金涛诉说了一遍,这次她没再烦躁,神情专注的望着志明,尤其对虎娃的意外惊讶之余似有愧疚,说:

    “下课后咱去看一看……”

    “顺霞,快来!”

    付金涛随着志明的视线望去,见顺霞出现在门口,也随声招呼道:

    “来,顺霞,今儿个闲在,指导指导我们两个外行教的学校。”

    “唅?啊!对了,你们应当去教高小,教中学……唅……俩大师范生真会开玩笑,让我在圣人殿前卖三字经啊!”

    “好厉害的姑娘。”付金涛说着给她推过椅子,大家坐下来。

    “说真的,你看我们学校怎样啊?”志明也随着寒暄。

    “什么怎么样?”

    “有点什么感觉?”

    “刚进院有什么感觉……”思索的望着门口,“啊……”似乎在寻思着,吧斑斑驳驳脱落了灰皮的影壁上依然是残缺不全的三民主义……三五一伙的小学生们齐声朗读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一进校门,憧憬中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校牌是新的,是她磨的墨呀。听了父亲讲解过“抗日小学”的寓意才一挥而就……其余耳闻目染似乎泛起在脑海中的只是一个个重复的涟漪,与自己上小学时没有什么两样,但她也想不出该有什么不一样。

    “想不出……”顺霞犹豫的。

    “秩序怎么样?”付金涛自鸣得意的。

    “好像又回到了上学时的情景。”顺霞歪着头望着付金涛。

    “嗨!”付金涛高兴地说:“这不就是感觉吗?”然而他并没意识到这种感觉对他们学校的工作是个什么关系,肯定还是否定,也难怪就连顺霞朦胧间有所意识的时候,也是隐隐约约的说不出所以然。因为刚事变时的那阵慌乱过后,日本鬼子只顾沿着铁路推进,这一带寂静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鬼子从新乐来轰击县城的时候,这一代算抗战后的第一次惊慌吧。如今仅是今天来呀明天来呀,人们也不过仅是惶惶罢了。依然感觉不到一切有什么变化,所不同的倒是抗日政权建立起来了,群众团体建立了,人们生活中增添了站岗、放哨、开会、体操。唤起民众团结抗战嘛。开会多了,觉悟高了,人们之间来往的密切了,友谊加深了,团结得坚实了。学校呢,恢复了上课就实现了人们的愿望。至于怎样体现“抗日小学”的职能,好像连教师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顺霞,帮我们来上课吧!”付金涛搭讪道。

    “可不够格。受受训的吧,我爹让我去考考……”

    “唵,他回来了?”“县里来人了,他说没时间回来看你们了,写了个信让我送给老师。”笑着把信递给付金涛。

    付金涛展开信,志明也忙凑过去看:

    “润丰

    志明:

    近来听一位领导同志讲话,受益匪浅。言及要改革旧教育,实行抗战教育,使教育为长期战争服务”云云……

    “信也不落俗套了。”志明情不自禁的插了一句。付金涛接着念道:

    “教育永远不会超社会而存在。因此,我理解今天的教育,是和抗战救国分不开的。更重要的,抗战救国就是百年树人大计中的核心。这就是晋察冀教育工作的一个伟大的目标。广义的讲,教育工作决不是孤立的,只有把教育渗透到各部门的工作中去,只有把教育工作和实际斗争生活密切的联系起来,才能达到目的。当然,面临的困难很多,不能不准备应付日寇的‘围攻’和‘扫荡’,这是十分重要的。但作为整体来说,应付全面恢复学校教育,迫在眉睫的两个困难是师资和教材。师资自有政府筹谋,教材则依靠群策群力,以解燃眉之急。前些时有位同志概略地阐述了课本编撰大纲,望二位试图先解决教学中的困难,如取得经验,希抄我一份,当不胜欢迎之至了。”

    下面附带一份课本编撰大纲:

    “一、配合抗战宣言和政府法令;二、解释申述抗战建国纲领;三、注意儿童需要;四、启发国家、民族理念;五、认识国际形势;六、侧重政治训练。

    另,县师资训练班招生在即,可协助动员相当的人选。是所至盼。”

    信的落款是“刘川即日。”

    付金涛看着信,心情已沉甸甸的不舒服。然而,强作镇静地向着顺霞和志明说:“真不愧为‘教育家’,时刻在关心着国民教育事业。”志明也接了一句:“也关怀着我们的学校。”付金涛说:“对,也时刻关怀着我们。”转身向顺霞自我解嘲似的:“你来帮我们编教材吧。”顺霞说:“不是说了吗?还没有取得资格哩。”志明说:“真的要去报考训练班?”顺霞点了点头。金涛说:“直接教学吧。三个月的补习班学不学能添多少知识?”顺霞说:“付老师看不起训练班啊!”“唉。哪里哪里!”付金涛忙解释道:“说你的程度学不学都可以当个好老师了。”“的确,去了恐怕以学习教育方针、教育学和新教学法为主,至于文化就得到岗位后教学中提高了。”志明也表示赞同。

    顺霞说:“我爹说请你们把在城里高小念书的洪琛、恩荣他们几个动员一下。我是准备去了。”付金涛说:“那行。志明,咱们分头找找他们,得让他们有个准备,还可在一起温习温习功课。”

    “霞姑——”顺霞抬头望去,只见明江、学忠几个堵在了门口。学忠眯缝着小眼睛直向顺霞使手势,叫她出去。顺霞拘谨着故意装作没看见,笑吟吟的球在椅子上,偏着头把脸贴在桌子上,不再看他们,惹得学忠干着急。明江爽快:“霞姑——”见顺霞笑着抬起头来,便说:“别装模作样了,快来教我们一个歌儿吧。”志明早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不好开头讲。这时也说:“是呀,开学这些天了,还没人教个歌子,这一课我们谁也不擅长。”顺霞这有点不好意思的干笑着:“你们都是学师范的,能不会排歌吗?”“我不大爱好唱,乐理一知半解,音调不行……明江,去集合同学们!”明江、学忠他们嬉闹着跳跳哒哒的集合学生去了。顺霞说:“教哪一个?《大刀进行曲》学生们会,《工农兵学商》也会。”付金涛说:“教你唱得最好的《松花江上》吧。”顺霞说:“那不好,不适合集体唱。还是《河水向东流》吧?”“行,行,行!”其实,付金涛根本不知道是个什么歌词。心里话,无论什么歌,教一个就行。他的心完全被刘川的信牵动着。从开学以来,他一直感到时间不够支配。好容易理出了些头绪,长吁了一口气,才说慢慢的换吧。偏偏志明要惹是生非、自寻麻烦,非要找回那些野马似的顽童不可。哪料想,这件事刚从心底平静下来,又接到刘川的信。自然又助长了志明的任性……

    顺霞被志明陪着走上讲台,孩子们欢呼雀跃了一阵子。之后,安静了片刻。

    “听我先试唱一遍——”只见她笑眯眯地站在讲桌后启动双唇:

    “河里的水,向东流;老百姓跟着共产党走——走哇走,走向前方有自由……”

    一个甜美优雅的声音荡漾在教室内外,从院落里直飞到学校墙外的田野间……

    付金涛却没有被这歌声所吸引。他有些烦躁的走出校门,想清静一下。在门口逗留了片刻,歌声依旧搅乱着他的心。索性走下大道,沿着庄稼地头的土岗向西走去。觉得越离这吵蛤蟆坑一样的地方这些越好……他还不能真正体会到刘川的关怀,更不能理解这种关怀的意义。

    13.新生

    志明连宿并夜的特为银江、虎娃他们试抄了两本书。早饭后,顺便到银江家门口招呼了他。小灵芝忙从屋里向外张望,喊道:“我也去!”她娘说:“别去了,人家又没小闺女们念。”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志明说:“去吧。以后女学生就多了。”小灵芝紧忙跑了出来。她娘喊道:“来洗把脸,你看那眵目饹馇哩。人笑话!”小灵芝又蹦跳着跑回屋。“咱们走吧。”银江粗声粗气的“她一会就追上了。”

    俩人一起朝学校走,志明离他近点,他却老是躲着。志明说:“银江,你愿不愿念书?”“怎么不愿念,就是没有书,上课光听听记不住。”志明说:“是啊。我给你抄了一本书。”“哪儿啦?”这个憨厚的孩子,眼睛里忽然放射出希望的光芒,咧开大嘴笑眯眯的望着志明。看到孩子这种祈求的神情,再不能拖延的从胳肢窝里拿出那一半蓝、一半白用旧童子军领巾做的书包袱,掀起搭在上面的那个角,露出一本用毛头纸抄写的二册国语。银江紧靠了两步伸出厚大通红的手,一看就知道是使劲洗过手背上皴的手。他接了过去,眼睛紧紧盯在书上贪婪的看起来。忘却了一切的翻阅着,差一点被路边上那个大石臼绊个跟头。

    小灵芝瞅哥哥走远了,出门就追。俩小手扎撒着,脑后边的小辫子摇摇摆摆,呼哧呼哧追上来。见到哥哥手里有书,“我看看,我看看。”拉住胳膊就夺,银江就是不给,一手把书高高地举起来,一个手就推妹妹,还瞪起眼睛喊道:“别闹!你不会念。”小灵芝也不示弱:“你也不会,我先看看……”不顾一切的要夺。“孩子们多么希望有本书啊。”见此情景,志明若有所思。学生逐渐减少的原因,啊,两个困难,一是课本,一是师资。刘川给他的信,自然又浮现在他的眼前。“抄。编不来每人先抄一本。”这个念头又涌上他的心头。他靠近银江身旁说:“先让妹妹看看,到学校再给你。”银江不得不把书让给妹妹,还说了句:“可别撕了,弄坏了可打你。”小灵芝一声不吭的翻看着起来。不一会儿,落下她大远,听见银江呵斥了一声,才又甩搭着小辫儿追上来。

    到了学校,知名把另一本输给了虎娃,说:“先给你们两本书,和三群、冰冰你们共同看,银江你俩每人保管一本,好好学习。”说完向院里看了看,喊了声:“万禄,你来。”告诉他先各教给他们一课,嘱咐过后,就向教员室走去。银江虎娃一伙,紧跟着万禄也走进了教室。

    志明和付金涛老师一提抄书的事,付金涛无可奈何地:“现在咱们念的是双册,一二年级的书,字就不少了,那三四年级要抄可就更不容易了。另外,学生们的字,歪歪扭扭,好歹不说,能不能写对,这……”志明说:“不过这是我们巩固学生的一个关键。学生们是来念书的,结果没书可念……”他凝视着付金涛紧缩的眉头……“当然也不容易,不然要等上级发下来。目前这个条件,几时才能达到每个学生都有书,实在难说。可是对学生们来说,时间珍贵啊。像银江他们这样应当上小学又超过上学年龄的孩子本来已经不想来了,来了的我们也不能巩固住,即便旧生,总得不到书,不也同样得荒废着。我想我们先抄一些,然后还可按刘先生信中的编撰纲要试验着编一些补充教材……”没等志明说完,付金涛轻蔑的“嘿嘿”一笑,摇着头说:“不易呀!”志明说:“当然有困难,所以才退一步想,我们先照旧书抄一抄,哪怕先让学生们多认一点字也好啊。”付金涛不变再拒绝了,说:“未尝不可。不过,恐怕各学校也都是这种状态。”志明一听眼睛忽然一亮。

    意见的分歧和付金涛的态度,使志明的情绪受到了影响。正在难以处理的时候,反而从付金涛的话得到了一点启示。是啊,别的学校是个什么样子呢?他压抑着急不可耐的心情,说:“付老师,咱是不是到王老师那里去一趟,看看他们是怎样解决的?”付金涛本来也不赞成志明这样轻妄的行动,可是志明既然动摇了那立即抄书的主张,也算为自己阻拦找到了一点慰藉,至于能看个什么来,也无非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一向稳重谨慎的王树鹏就能蛮干那费劲不讨彩的蠢事?因此,情绪一转,喜形于色地说:“好吧,免得咱们闭关自守。”

    学校虽然由志明负责,但他从不擅做主张,对付金涛他是非常尊敬的。课业上付金涛任算术、常识,志明任各年级的国语和体育、音乐等,可是付金涛应管的一些事务,像班主任的工作,尤其对外的联系,全推给了志明。今天要外出,志明还是自告奋勇,毛遂自荐了。他叫上刘明江作伴就踏上了去杨庄的大道。

    付金涛走出教员室,看看天色快该上课,回到屋里看了看课程表,才想起作为算术教材的习题还没编好,赶忙坐在办公桌前临时凑了个数字填在固定的公式里。

    “有大小二数,其和为64,其差为8,求二数……”什么“鸡兔同笼……”什么“植树……”等等。

    正急急便题,学忠跑进屋里说:“付老师,有人送学生来了。”他抬头看了学忠一眼,脑袋里却还在想着编题。学忠见老师顾不上自己,赶忙退了出去。可是院里却嘈杂喧哗热闹了起来。“能爷爷给我个笛!”“给我逮个雀!”“给俺们放个风筝!”前后左右把老明爷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刘万祯还把跟来玩的小五子托到了他肩上。付金涛一听,有点不耐烦了,“啪”的一声把笔放下,气冲冲的走出教员室,喊了一声:“上课。快集合!”这时,他才看见来的是曹老明,这是一个街坊邻里很有人缘的老人啊!他转怒为喜的迎了上去。学生们很快去站队了,立即分出了留在老明身旁的三个孩子。其中有他家银根,付金涛是认识的。另两个,男孩十一二岁,像个学生装束,女孩六七岁,留个“刘海头”,看来整洁伶俐,也不像个乡村的孩子。

    老明说:“金涛,我给你们添麻烦来了。俺这个宝贝九岁了。人们没说嘛,是个眼前花儿吧。虽不指望沾什么光,也得让他成点器呀。可人们担心我管不好,其实那还用我操心,嘿嘿嘿……”老人家又笑眯了眼睛。“我说有法儿管。这两个是外甥,闺女婆家不是西关嘛,这孩子他爹跟上吕司令走了,城里惶惶不安,这日本人啊,今儿个来呀明儿来的,真要一来和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们还能往家呆?我把他们接回来了。这不是,正是这个年岁儿,也得给你们添麻烦,这就好比几棵小树,是长成幅车辕条,还是搭个猪圈棚子,就全靠你们修剪棵砍了。嘿嘿……这就是我那个法儿,我说我这法还真准。”付金涛一听,老人的话包含了多少信任和希望啊!好像骤然一股暖流通遍全身,眼睛紧眨巴了两下子,不由得想到目前学校的状况,连个教材还没得到解决,心里不免有点内疚。然而,这里不容他多想。“老明大叔,请屋里坐吧。”伸手拉住那个小姑娘。“不啦,不啦,要上课了,不能耽误公事。”低下头对着三个孩子说:“这是你们老师,你们也上课去吧。买书买笔的我去给你们张罗钱。”付金涛接着说:“不急,该办的让学生告诉你。走,咱们上课去!”

    曹洛明一直看着几个孩子跟老师走进了屋,才长吁了一口气,跚跚的向校门外走去。

    付金涛回到教室一看,学生明显地减少了。但他没有立即责问也没有点名。他悻悻不快的迅速给全班级出了两道算术题。甲班一道三层括号的式子题,一道“鸡兔同笼”应用题,乙班一道两重括号的式子题,一道大小麦的应用题,丙班两道+-×÷混合式子题,丁班是+-法算草,也没解题,只说了声各班开始演算,就去照顾新生了。

    银江和他妹妹坐在了一张桌,比他妹妹高一头。他笑咪咪地看着黑板上出的题,嘟哝着:“仨加五个是八个,八个加六个十四。”他妹妹不认识,一个劲儿问:“哪儿来,哪个念仨?”“那本儿。”逗得付金涛只想笑。他觉得这兄妹俩无拘束的一问一答稀罕。然而课堂是严肃的,他趁势问道:“谁会做这两道题?”坐在丁班的十二个学生,六个人举了手,偏偏银江还没举手。他说:“银江不是会算吗?”银江却只憨憨的乐着,不言语。他真奇怪,他一天学没上过,怎么认识阿拉伯数字,懂得这算式呢?他认定,他不是一个低能儿。他叫了两个学生到黑板前答了题,他非常注意的盯着银江问大家,算的对不对,下边答:“对!”银江没发出声音,但口型是正确的。可是虎娃、三群他们却什么也听不懂。当然,小灵芝和今天来的小姑娘李文娟就不用说了。

    付金涛照顾各个班,完成了算术课之后,他又到丁班,把新生留了下来,一个个作了一次谈话。他决定,把银江编入丙班,指派一名高年级学生,把第一学期的算术教会,其余的新生,让他们从头学起。

    14.学习

    志明领明江高高兴兴来到杨庄小学。走进大门,院子里叶雀无声。刚一犹豫,教室里传来王树鹏老师那浑厚亲切的声音:“谁把课文读一遍?”两人相视一笑的刹那间,教室里传出“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拿起我们的武器刀枪,走出工厂、商店、田庄、课堂,到前线去吧!走向民族解放的战场……”一个男生熟练高昂的朗读声冲破了这院落的寂静,顿时使志明喜出望外了。这不是歌词吗?他高兴地看了看明江。明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救亡进行曲。”志明赶忙摆手示意不要做声。

    “谁能把段落大意分析一下?”

    王老师的声音又传出教室。这时,志明忽然感到,不应在院里逗留了。他拉上明江直奔教员室走去。

    教员室里简朴整洁,明亮的窗下放着一张迎门桌,左边一把椅子,右边一个方凳,桌上砚台文具之外还有几个毛头纸装订的小本子,一本翻开着,显露出新写字的墨迹,几个清晰的字迹跃然眼前:“大中国,小日本。”六个柳体的工笔字记录着王老师的辛勤刻苦。他在为一年级学生写课本呢。明江在一叠副本中翻阅着,他所希望的是能看到四年级的作业。结果失望了,顺手拿起五年级的算术习题。使这个爱激动的学生真想发现了什么珍奇宝贝似的,有点情不自禁地说:“闫老师你听着,净新鲜题……”念道:“中国的国土面积是九百陆十万平方公里,日本的国土面积是三十七万七千平方公里。问:中国面积是日本面积的几倍?”志明一听这别开生面的算题,蓦然,心头像洞开了一扇窗子,顿觉清新明媚。真可谓“寓育施教”,别具匠心啊!五光十色的想法一下子闪亮在心头。王老师对自己感慨抒怀的那种忧国忧民,倾慕红军,慨然损躯,别无他顾的激情,自然又叩击起他的心弦。不由得脱口而出:

    “岩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

    他暗暗使劲把桌子一按,猛地往起一站,恰在此时,王树鹏掀起门帘进的屋来。不料所引用的诗句一字不漏的被王老师听了个清清楚楚。“哎哟,志明来了,在抒发什么感慨呢?”志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王老师,我和这位同学向老师取经来了,还没见面就已经学到了不少知识。”王树鹏玩笑似的说:“哈哈,还没见面就已学到了不少,那要一见面,可就背不动了……哈哈……”志明边讲来意,边把椅子让给王老师。王树鹏紧紧地抓住志明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那小炕上,说:“大家都为这两件事,实际是一件事头疼,缺书,缺新书。念书念书,没书怎么念,教育不能脱离社会,不能脱离政治,如今是抗战时期,咱们教的是抗日小学,得名副其实。教学要有抗日内容,这就要靠新的课本,虽说城里编了些,而且编的很好……”说着把志明看到的那本“大中国,小日本”的石印本推给他,“这是最近从士林书社找来的一本一年级课本。我正给一个学生抄,千方百计吧。”

    志明说:“王老师选学歌词就很受启发。”“逼上梁山嘛。”王树鹏笑道。

    “闫老师,学生们在外面上自习了。”明江在门口招呼了一声,志明静心一听,悠然传来一片朗朗读书声。触景生情,顿时联想到和自己学校下课后一片嘈杂打闹声截然不同,蓦然站起身来。王树鹏会意的陪着他们走到院里。院子里气氛自然和谐,不少年龄小些的学生自由自在的在玩耍,那些大些的学生则一堆一伙聚在一起学习,有的在议论着,有的齐声朗读,各自活动,互不相扰,上百名学生活而不乱,举止有节,自觉学习,情绪专注。在志明的印象里,整个庭院显示出良好的校风。

    有几个学生围上来,请老师解答问题。志明在一旁听着王老师对学生们的启发和学生们怎样欣然、伶俐的回答,师生间表现出那种亲密、融洽的气氛,心头自然又升腾起一种幸福感——自己曾经享受过啊。王树鹏说:“这是自由学习,学生们习惯了,一般上午很少玩,这都是小组在自动温习功课。”看到每个人都拿着书,而且不少是抄本。志明从一个学生手中接过一本,仔细的看着,字迹工整,标点清晰准确。上写着:

    小星星,亮晶晶,

    哥哥夜里去当兵。

    俺娘送到村东口,

    悄悄话儿细叮咛:

    家里事情甭惦记,

    多杀几个鬼子兵。

    星星看着乐呵呵,

    眨巴眨巴小眼睛。

    王树鹏说:“这个儿歌是一个学生家长编的,我们采用了,做了二年级的课文。在识字班里和他一说,这位老乡高兴极了,情愿都给抄在书上。二年级书上的这一课都是他的字迹。”明江从另一名学生手里把书要来递给志明,翻开一看,果然一模一样。志明说:“这人是干什么的?”王树鹏说:“就是一个农民,算乡村的能人吧。在这个学校年过几年书就干活了,从小就爱看小说,看了就给人们讲,什么《水浒传》呀,《说岳》、《三国演义》呀,现在教识字班哩。也爱写字,他孩子在二年级,说要给我们包抄二年级国语课本。”志明一听又受了启发,心潮起伏,亟不可待地问:“那其他年级这么多学生的书都是怎么解决的?”王树鹏说:“是数目不小,大约有三分之二是抄本,况且,即使有旧课本的也要补抄一些新课,的确增加不少工作量,人少了完不成这项工作,也叫‘发动群众’吧。”他指着身旁一年级的一个组说:“就说这一组吧,这里他们三个都是家长给抄的,那一个是他跑到外村找舅舅给抄的。这两个学生的哥哥都在四年级,当哥哥的帮抄的,还有……”一个个的介绍着。王老师到这儿工作的时间也不久,可是他是那样的熟悉他的学生,包括学生们的家庭情况和谁给抄的书。不由得又想起自己跟王老师上学时,王老师到自己舅舅家的情形。王树鹏说:“三四年级课文虽长,但还比较好办。一般都是我写在黑板上,让他们像写小楷一样,按照格式标点,自己抄写。虽然花费一些时间还算一举两得,还练习了写字。不过我们才只选了几课来补充国语,那个歌词你们听见了,还有一篇《卢沟桥》是抗战初的一首自由体诗歌,再一篇是《中共抗日宣言》……”稍停顿了一下,他笑了笑接着说:“常言‘花要浇在根上,本固才能枝荣。’长期抗战,国民教育是很重要的。在儿童中灌输爱国家、爱民族的观念,动员抗日的思想,应当很好地渗透到教学之中。这就是所谓教育,也是在困难当头我们教师的应有气节和责任感……”

    王老师语重心长,十分认真地阐述着,使他又联想起他在五年级时,因为学生们贪玩,王老师有一次深沉的训话时的情景。那种严肃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使他每每念及都还心有余悸。“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格言,就是那次从王老师口中听来记下的。几年后,这话都是他刻苦读书的动力。如今王老师又给提出了应当铭记的哲理:“花要浇在根上,本固才能枝荣”。老师那浑厚的声音似乎一直萦回在耳鼓里:“给儿童灌输爱国家、爱民族的观念,应成为做教师的应有气节和责任感……”他从心底重复着,玩味着。

    王树鹏见志明久久沉思不语,似乎觉得自己话讲多了。眼前已不是上学时的孩子,已经是自己的同行。“走吧,志明进屋去,介绍下你们的情形。”志明从沉思中振作了一下精神,整了整衣襟,规规矩矩的站在王老师面前,看着那慈祥可亲的面容,依依不舍地说:“老师,我们这次收获很大,带来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还有的是来时从未想到的情况,算作是意外的收获吧。这对我们的工作会有直接的帮助,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又抬起来。“我觉得在老师身上有学不完的知识……好吧,我们先回不去了,以后再来,也希望王老师有机会到我们学校去看看……”王树鹏说:“一定抽时间去看看,学习你们的经验。吃过饭再走吧。”“不。天还早,几步道儿。”说着就向门外走去,王树鹏一直把他们送出村口。

    回来的路上,志明非常高兴,似乎完全情不自禁的向着明江:“我是跟王老师上的小学。那光景在南赵村我住姥姥家的时候,从那时起,他的音容笑貌就像慈父一样铭记在心里,直到现在,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好像我懂得的一切事情都是他给的一样……”说着他回避了明江望着他的眼睛,凝视着前方加快了脚步。明江紧贴在他的身旁,玩味着他的陈述,看看自己的老师眼前的举止及留给自己的印象和他在王老师面前,那种小学生一样谦逊的神情,好像这位年轻的老师又不像那么年轻的样子了。

    15.应试

    志明带明江回到学校,付金涛一没道辛苦,二没问收获,只抿嘴笑了笑,递给他一个折叠的纸卷。打开一看是一个通知:

    为适应形势的要求,改进教学内容和组织形式……县里决定,举办教师学习班……为期二十天……各小学参加一名教师。务期准时报到是荷……

    “让我去学习学习吧。”志明猛地抬头忘了付金涛一眼,笑了。这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一向不愿出头,不愿离家的付金涛竟一反常态,自动要求到县里参加学习班,弄得他真有点不知所措。

    “付老师……”

    “真的,去见识见识。”付金涛笑眯眯有点不自然的。

    “太好了。付老师去能更深刻的领会上级的精神。”

    “那倒未必。不过这学校……”

    “学校的事情我来处理,书的问题我们也可试着解决了。这次没白去杨庄,王老师给了很大的启发……”为了使付金涛放心的去学习,志明迫不及待地把杨庄解决课本的做法立即向他作了介绍。当他说到选择了流行的抗日歌曲做教材时,简直忘乎一切的孩子似的大笑起来。

    “付老师去吧。反正咱们一两个人也包不了抄书的任务,还得学王老师发动群众……”

    付金涛听着真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变了,王树鹏也变了。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孤陋寡闻,不能再坐井观天了。

    “我去。到外面好好学习学习。”

    ……

    付金涛一走,学校的局面真够志明应付的。本来他对工作并不熟悉,面对一些新事物,犹豫、混乱的思想经常缠绕着,像投身在漫天的雾霭里,好不容易才摸索出一点工作的轮廓,眼前便只身负重了。

    ……

    抄书不仅带来了学生的欢欣活跃,也赢得了群众和家长的关注。不少识文断字的家长和亲戚都高兴地帮起忙来。亲自给自己的孩子或侄男少女订本子、抄课文。学生自然也日渐增多,加上区里预先传达了上级指示,课程上增加了政治常识和军事课,社会活动上增加了站岗、放哨、送信、优抚,教学组织上要搞分组教学,小先生制……更是紧上加紧,忙得不可开交。

    “有山靠山,无山独立。”新沿村要完全办成一所名副其实的“抗日小学”。这念头在鼓动着他,思想又像脱了缰的奔马在辽阔的原野上自由的驰骋一样。由一幕幕纷纷乱乱的学校事务联想到热烈期待着自己的王老师和刘先生。自然,他们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编撰大纲、歌词、抄书……创造、实践……言传身教……朦胧间觉得去杨庄的主要收获是使他得到了一个不可动摇的、而且不知为什么忽然成为很有根据的信念,那就是目前并没有什么现成的模式,全部的经验、理论和抗日小学的典型,应该从面对的克服重重困难的实践中出现。刘先生富有哲理思想的谆谆叮嘱,王老师切实的独创精神的启发,觉得在师范里学到的书本上那种种教学法的公式和自己做小学生时老师老师墨守成规的那套规程已经成为束缚自己的羁绊。眼前是应当从各种束缚中解脱出来,面对着严酷的现实,刻不容缓的分析、试验、创新行动了。

    工作越多,上级布置的任务越繁重,他的思想也越活跃,也就越要求学生们配合得更密切。他整个身心的感觉到,自己的工作十分新颖,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抗战教育”的色彩吧。他非常高兴的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刚刚以抄代印解决着书籍问题,吸引着成群结伙的新旧生入学,使学校因增添了新成分而活跃起来,新的任务又来了。

    他把玉辰、万禄、明江、学忠几个大点的学生找了来,把已经写好的分组教学名单交给他们,让他们按照名单指定组长分开小组,先试行在校内分组自习。认真的布置妥当后,就匆匆离开了学校,去找武委会主任联系站岗放哨的事情。夏历已交十月,滹沱河的两岸又像铺上了毛茸茸嫩绿的地毯。刚刚收藏了秋天的馈赠,又孕育着明年的麦景了。

    志明望着眼前的景象,兴致勃勃的迈动着脚步,心情也和这无私的大地一样,充实、浑厚,不由得赞叹其耕耘者的辛劳、伟大。

    “董素环——”他不禁一怔。这个发育丰满,出落得越发俊俏的姑娘,远远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在他的心中是留有印象的。那匀称适度的身材,白皙中透着红润的面色……尤其那泼辣的性格和摆脱了一般农村姑娘那种封建扭捏有时不知从什么部位表现出来的一瞬间的高傲姿态,使得她在那些村姑中显得很引人注目。今天却有点不大自然的样子,好像一个小学生,在陌生的老师面前接受考试一样,心情有点忐忑不安。然而,仍然蹦跳着不失天真的来到志明面前。那一汪秋水一样深情的眼睛,望着志明,除了虔诚、敬畏的神色,还流露出无限喜悦的心情。她微微一笑,启动了双唇,露出洁白的牙齿:“志明哥,我正要去学校找你呢。”“有事吗?”“村长说学校太忙了,让我给你们看孩子去。嘿嘿……”说着咧开嘴笑了,“我说满打满算我念了四年书,就白粥吃了一半多了,还不如人家学生认字多,可不敢进学校,派个别的工作吧。谁知道不容人说话,说别讲价钱,,你去上预备班看小孩。就把我支出来了……”志明说:“那好哇,你就按村长说的办吧。”“那……”“我很快就回来,你先到学校等我。”“好,我等你!”话一出唇,一股热流冲到嗓子眼,好像第一次拿到老师批了百分的试卷一样,笑吟吟的瞅了瞅志明,又孩子一样蹦蹦哒哒的朝学校去了。志明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话“小孩子群里又添了个大孩子。”

    董素环是西北头董老宗的独生女,从小聪颖、智慧,五岁会纺线,七岁学轧花。由于娇生惯养,养成了泼辣要强的性格。在街坊邻居一片赞誉声中,在没有女孩子上学的新沿村,董老宗就把她送进老千爷教的夜校,念了两东庄农杂字、千字文等。他常和人们说“没有朱砂,红土子为贵,没有小子闺女也是宝贝。咱闺女得当小子使哩。”素环九岁那年随着财主家几个女孩子一连念了三年书,直到学校没了先生,才在家做活。

    她来到了学校,眼前无论墙房、树影,宽敞的院落,嘈杂的人群,这一切不怕极细微的情境,都能激起鲜明的回忆。自己认了几个字是多么的不易啊,万万没想到要进入学校教书了。她心里忐忑不安,但又由衷地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她大大方方的稳重娴熟的闪过影壁,出现在院落里。“素环姑!”泼辣的小灵芝一眼盯住她,扎撒着两只小手向她跑了过来。顿时,孩子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素环的突然出现,使玉辰这个懂事的孩子很快就联想起村长和老师们商量添个教员的事儿,老远就说:“环姑,教俺们来啦?”素环搭讪道:“玩儿来了。”“这儿有什么玩儿的?”“念书!”“别逗俺们了,早听说要请老师,我猜准是你。你见俺们闫老师了吗?”“见了。”说着,素环见那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走过去问:“你叫啥名儿?”“李文娟。”小姑娘举止神情自然,说话清脆动听,使她敏锐地感到不像一般农村孩子。玉辰说:“老明家的外甥女。她们家是西关,都搬出来了。那是她哥哥,在三年级叫李文成。”素环望去,李文成正在给同学们讲着什么。只听得谁在问:“你怎么跑到晋州去了?”“我姑有病和奶奶就伴去的。”“那你表哥也上日本学了?”“不上行吗?”“他愿去不?”“谁愿意去呀!他们坏着哩。有一回把东关一个小学生扣起来了,要东西。联络员去慢了点,就把人给杀了……他们净耍花招,有一回说要‘清剿’了,扫荡扫荡四关和围城庄,人们都吓得躲起来了,都连一点动静也没了,赶你不注意的时候,他又偷偷来了,来了就要这要那‘大八勾的心交’……”他还学着日本人那声调,引得孩子们聚精会神的听他白话。“有时候他们还真冒充八路军的密探找干部,谁上他们的当?怎么也装不像。”谁说了一句“这汉奸们可太坏了!”“他们也是狗咬狗,汉奸们有的也骂街,因为鬼子没有好气就拿汉奸们出气。有一回,汉奸们受不了啦,还想反抗,结果一个汉奸队长叫鬼子给把脚脖子打折了。鬼子们喝醉了酒常拿他们开心。那回还闯到我表哥他们学校去了,拉住了个女老师,把学生们吓得哇哇乱叫。校长出来了,那个家伙才颠儿颠儿的走了。”“他们怕校长?”“校长是日本人。”“怎么校长也是日本人?”“还得念日本书啦,不光念‘东一村西一村’,敌占区哪能像咱们这学校自由自在的。”小家伙讲的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大家听着鸦雀无声,使小小的心灵增加了不少对鬼子汉奸这概念的认识和敌情观念。玉辰他们还分担着责任,不能再耽误时间,趁空子赶忙说:“文成讲得很好,让咱们知道不少敌占区的事。那儿可不能像我们这儿自由自在的上学。这都是八路军保卫着咱们哩。老师说了以后咱也得站岗放哨,练习分组学习,防备鬼子汉奸来扫荡哩。”

    他望了万禄、学忠他们一眼说:“好啦,马上集合。得整队编组了。”

    董素环看着几个大学生指挥着同学们,有条不紊的活动着,也悄悄的把自己摆在了他们那样的地位,跟他们学着指挥学生。她多么羡慕他们呀。她精心的听着玉辰念的名单,刘灵芝,李文娟和刘文珍他们五六个小女孩编为一组。刘灵芝任组长,算预备班第一组。她不自觉地站在了她们之中,一个个的看起她们那天真稚气的小脸儿,似乎她就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以至是不是又念了预备班的名单,她都没有听见。当她从陶醉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只听见“王三群、闫冰冰、张虎娃、刘文栓……你们七个一组,跟一年级,三群任组长……银江编入二年级在万祯那个组。”只见银江憨笑着,眼望着虎娃、三群他们恋恋不舍的移动着脚步站到万祯那儿去了。没意料,坐在地上的张明奇腾地站了起来,扒拉了万祯一下说:“我不跟银江一个组。”“我还不跟你一个组哩!”憨厚的银奖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我不跟野孩子一个组。”“你才是野孩子呢。”银江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虎娃、三群受不了了,俩人一蹿挤过去逼问道:“谁是野孩子,你为什么骂人?”“他妈的,就骂了。碍你们什么事儿?你们这帮窝狗子。”狠狠地给了虎娃一拳,三群正要伸手抓他,银江早抡起粗大的拳头,一拳把明奇打了个趔趄,倒在一个学生身上,被扶住了。想帮着明奇的张冠彪见势不好,没敢动手,就喊叫开了“打死人了!”小万祯个小力薄谁也扛不住,眨眼间打了个稀里哗啦,玉辰一声不吭的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万禄、学忠他们过来,才把他们拉开。明奇嘴角上出血了,虎娃的帽子也被踩在了地上,谁也不顾自己的一切,都在歪着小脑袋,拧着脖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明奇觉得吃了亏,跃跃欲试还想要动手,可是他看见玉辰、万禄几个大学生十分严肃地看着自己,没敢再任性,把嘴角上的血抹了一下说:“他妈的,走着瞧!就不跟他在一个组。”愤愤的向着校门走去。万禄比试着要拉住揍他一顿的样子,玉辰看出他上来了犟脾气,赶忙把他拉住,说:“让他去吧,先不要管他。”

    院里安静极了。素环也伴随着孩子们紧张的气氛,整个身心都拘谨起来,直到玉辰又宣布“咱们继续分组”,她才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看看孩子们也恢复了平时那样小小的自由的躁动。

    她冷静的看着玉辰他们几个学生干部,依然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在有条不紊的为同学们编着学习小组,心里感觉虽不完全自愧不如,然而也暗暗地表示钦佩,感到他们也像个可信赖的小先生了。

    进门来,所见所闻,尤其是这意外的情境,她都自觉不自觉设身处地的想过了。好像谁有意给她安排了个考场,她似乎觉得比较满意的经受了这次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