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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加罪何患竟无辞 关心怎奈易失魂(其二)

    她们似乎有意要找小愚,寻了一圈不见,便问道:“晋欢,小愚呢?”

    “她出去了。”晋欢见她们各个打扮得妖娆妩媚,于是问道:“你们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就来了,怎么干活?”

    “小愚不在呀,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呢。”

    “啊,她是不是被哪个公司录取了?”

    “切,那有什么好高兴的?上次展览的《饮中八仙醉酒组图》拍卖了。”

    “切,那有什么好高兴的?”

    “买主是我爸爸。”

    “切。”晋欢心想,“管你爸爸还是你爷爷,跟小愚有什么关系?”

    “可惜哟,这‘八仙组图’唯独少了‘太白醉卧江心船’否则这组图何止千万而已。”董姁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小愚啊,她做梦都想看看这组图,等她回来你告诉他,如果她想看的话就来找我,我可以满足她的愿望。”

    “等她回来你自己告诉她不就行了。”

    “我才懒得等她回来呢,我还要……”

    董姁话还没有说完,四个人忽然听到楼上一阵噪杂的喊叫声,接着,慌乱的脚步声,人们的争论声还有桌椅移动划擦地面的声音夹杂传来。他们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四个人便抬着一个老人从楼里慌忙走了出来,另有几个人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又在席上垫了几床被。院里的医生一面观察着老人的情况一面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部,晋欢连忙凑上去希望能帮点忙。他看清了老人的模样——竟是葛爷,医生说他犯了脑溢血,现在尚有轻微的意识,但情况却不容乐观。

    约莫五分钟之后,救护车来到,众人抬着葛爷上了车,葛爷凭借着那点轻微的意识一直侧头看着楼道口,院长会意,跟晋欢说道:“晋欢,快去葛爷房里把他那‘船’取来。”

    晋欢明白了葛爷的意思,赶紧上楼取下了那木板放进车里,葛爷这才闭上眼睛上了车,院长和两名医生跟了过去,留下的众人很快叹息着散开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韦菲咧着嘴,打了个寒颤,“真是再也不想来了。”

    “这多好。”薛德燕笑道,“体会一下人生的无常嘛。”三个人并未留在这里工作而是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到了傍晚,晋欢看到小愚和院长他们一同回来,他听说葛爷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小愚看上去却十分失落,脸上好似流过眼泪一般,两只胳膊无精打采地垂着。她同晋欢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晋欢以为她面试不顺利,现在也不敢过去问她,因此便跟着院长进了办公室。

    “您打电话说葛爷没事,真是太好了。”晋欢说道。

    “没事倒没事,把人吓一跳。”

    “小愚去医生看葛爷了呀,她跟葛爷走得最近。”

    “哎,别说了。”院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回可把小愚害苦了。”

    “怎么了?”晋欢忙问。

    “葛爷经过抢救恢复了意识,醒来以后非要见小愚,否则他就不肯接受治疗。我劝了他一句,他就把手上插着的输液针拔了下来,把床头的药品扔了一地,他说他快要死了,一定要见小愚,医生告诉他他没事,他说医生骗他。”

    “所以你通知了小愚,而那时候她正在准备面试,但是毫无疑问,不管她在做什么,都一定会赶过去的。”

    “说得没错,小愚一心想去那个什么蓝水艺术,都进终面了,哎。”院长又叹息了一声,“可把小愚害惨了。”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晋欢知道这一点,他在小愚的房前站了站,接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恰好在此时,刘问之走进了敬老院,他从来没有听到严坤的母亲说过话,但他的心中仍然存有一丝希望。他不愿放过一星一点接近真相的机会,希望从严坤母亲那里了解他到底是否已经结婚,如果有可能还要得到一些他在曲博工作时的信息。但是正如他来时所担心的那样,他一无所获,那位老人除了多看了他几眼之外,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

    刘问之悻悻而归,他完全没了思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他盘算着要是能再遇见严坤那所谓的妻子就好了。想到这里他又为之一振,严坤的妻子既然宣称是来找他的,大概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回老家去了吧,她既然能在严坤居所附近的地界出现,说不定能再次在那里碰倒她。刘问之第二天清晨起来就来到了严坤所住的宾馆楼下,他从这里出发,沿着体育场工地和两条街道一直到上次去过的茶馆来来回回走了四五遭,然而他并没有遇上那个女人。不过,他却在无意之间看到了谢森,想必他辞官之后无所事事了,看他神态自若,容光焕发,稳重恬然的气质显然不同于周围之人。他站在公交站牌下,不停地向远处眺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果然,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谢森朝着车内点了点头,最后走下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右手拎着一个行李袋,左手领着一个孩子,那女人正是严坤的“妻子”。

    刘问之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毫无疑问,这个女人一定是谢森派来的,这下终于让他抓了个正着,为此他还差点冤枉了严坤。谢森带着那女人吃了些东西之后同她一起上了汽车,刘问之一路跟踪着他们来到了火车站。下车之后谢森陪着她往候车厅走去,刘问之紧紧跟着他们,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他想要听一听他们的谈话。

    “你是谁?”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了刘问之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跟着我们?”这个人是谢森的司机。

    “我……”刘问之本来想说他是来坐车的,并没有跟着他们。话还未出口,不远处的谢森看见了便带着那女人走了过来,笑道:“不要无礼,这位是谎言杂志社的刘先生。刘先生,你要出远门吗?”

    “是的,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送一位朋友。”他指着面前的一对母女说道,“这两位是我甘肃的老乡,他们要回老家了,我来送送。”

    那女人见是刘问之,觉得不好意思,低头不敢说话,谢森见状笑道:“刘先生不要见怪,我这位老乡不善言辞。”

    “恕我冒昧,你的这位老乡,她来花间做什么?”

    “哦,她来看她的丈夫,他的丈夫在这里工作。”

    “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这位老乡我认识,并且我也认识她的丈夫。”

    “啊,这么巧。”谢森感到十分诧异,“那么你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知道一些。”

    这女人突然抬起头说道:“我男人是好人,他马上就会回家了。”

    “严坤其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有志向,要干大事业,这并不是什么过错。虽然他做事说话有些冲动,但他的心里是有老婆孩子的,如果你了解他的话,你应该知道。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嘛,不过只要心地纯正,迟早会走到正路上来,再说了,有这么好的老婆孩子在后面撑着他,我们都要对他有信心。”

    “哦,时间差不多了。”谢森看了看手表,那女人低头退了两步,领着孩子进了候车厅,那孩子又回过头来对着谢森挥了挥手,谢森笑着回应了一下,然后对刘问之说道:“刘先生要回杂志社吗?正好顺路。”

    刘问之坐上了他的车子,无非是想多套些话出来,此时他的心里惶惶难安,莫非真是严坤在说谎。谢森见他满腹心事,问道:“刘先生遇到什么事了吗?”

    “哦,我想起了记者会上的事,似乎有些过分了。”

    “哈哈哈。”谢森笑道,“托你的福,现在我乐得清闲,我今年五十八啦,再也没精力了,还要多谢谢你呐。”

    “不过谈到助人这件事,你却是有精力的。”

    “哪里,哪里,这不是老乡吗?没办法。”谢森突然又想起了严坤,“哦,对了,严坤现在在做什么?你一定要好好帮帮他,我信你。”

    “他现在情况不是很好,他病了。”

    “啊?什么病?严重吗?”谢森显得很急切,接着又叹息道:“哎,上个月我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虽然病得不轻,但是能治好。”

    “那就好,过年的时候他的妻子还过来找他,希望到时候他们能一块回家过年。告诉他叫他好好养病,要是钱的事或者医院的事有什么难处就叫他来找我。”

    说话之间,车子已经停在了杂志社的门口,刘问之告别了谢森,慌忙进了杂志社,飞奔到二楼找陈海润。陈海润见他一脸急切的样子,跑得喘不过气,笑道:“被什么咬着尾巴了?”

    “我……有事……问你。”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不用抢时间。”

    “没工夫……跟你闲扯,我有正事。”

    “问吧,什么事?”

    “上次你说在曲博调查的时候,有人说了些关于严坤的不中听的话,他们都说了什么?”

    “你听那些干嘛?还不都是祁远鸿交代好了的?”

    “你说说看。”

    “他们说严坤是个泼皮无赖,平时懒散怠惰,嗜酒好色,心气却高,专门惹是生非,是个不可交的人。”

    “就这些吗?”

    “他们说,严坤是工商监察局局长谢森的老乡,他来这里本就是投奔谢森的,想要在城里落脚。谢森知道他没什么能耐,但是出于老乡的情谊把他介绍到曲博化工当工人,祁远鸿见这个人是部长介绍的也不敢怠慢,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可是这严坤仗着谢森这层关系,在车间里横行霸道,谁也不放在眼里,活也不好好干,还嫌给的钱少,车间的里的人都躲他远远的。还说他在生活中也不检点,整日喝酒嫖娼,醉生梦死。谢森听见说了他几回,总是不见效。干了一年之后,他找到祁远鸿,要他给个车间主任当当,祁远鸿当然不肯了,于是严坤便耍无赖借着酒劲在车间里捣乱,不是把哪个男员工打了,就是骚扰哪个女员工,非要当车间主任不可。祁远鸿不敢做主,只好找到了谢森,谢森找来严坤,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他不争气,有工作不好好干却整天好吃懒做,老婆孩子在家里过苦日子他却在这里花天酒地,要是不想干就回老家去,别在外头丢人。严坤听了是怒上心头,跟谢森大吵了一架,说他当官了,架子大,完全不顾老乡的情面,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事后这严坤嫉恨在心,到处造谣生事,说祁远鸿和谢森怎么怎么不好,很多报纸和电视台都接到过他的‘检举信’。他们还说呀,这严坤不知好歹,最近竟然找上了谎言杂志社。”

    这里刘问之等人正在商讨这件事,韩采梅也来到了杂志社里,她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进展,一进门便说道:“问之啊,这件事情可能要重新考虑了。”

    “你那里有消息了?”

    “警局的朋友给查了,曲博从来没有过黄伟、唐大军、王新朋和李建国这四个工人,而且根据你提供的地点,他们也没有找到符合要求的人。所以我想,这四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严坤可能在说谎。”

    至此为止,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他们的心里基本上都有了数。他们知道自己行事的原则,他们是要维护正义,但弱者不一定就是正义的。这件事让他们心里很难过,并不是因为他们被人欺骗,而是因为正义被人利用。

    刘问之想到了查出事情真相的最后一步,他带着严坤来到医院做了检查。他坐在医院检查室外的长凳上等待着检测的结果,思绪纷乱,心乱如麻。当然了,如果严坤是在说谎,那么他是一个流氓无疑了,而且他骗了他,把他当傻子一样耍,但是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至少严坤还可以继续活下去,这个世界上也少了四个冤死的亡魂。倘若严坤没有说谎,那么他就找到了他原先要找的真相,他的苦苦寻求得到了回报,并且他会立即采取行动终止罪恶的延续。但是他不能为此感到丝毫的兴奋,因为善良的人因为善良而死去,邪恶的人因为邪恶而生存,我们生活在如此病态的环境中,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单单一个无辜生命的离去就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了。

    “严先生,刘先生。”医生手中拿着检查结果和报告,十分欣慰地对他们说道,“这位先生健康得很,我做了这么多年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壮的身体,除非遭遇意外,否则您想生病都难啊。”

    在听到医生话语的那一刻,严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几秒钟之后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医生,那位医生以为他没有听见,或者太过高兴了,因此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严坤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左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接着他咆哮着扑倒了那医生,保安很快赶了过来,严坤还在和他们撕扯,刘问之独自走出了医院,在此之后他发誓再也不见严坤,而且,他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