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小 镇 1976(小说) > 第三章 爱美之心没有泯灭

第三章 爱美之心没有泯灭

    除了这两对夫妇以外,医院还有一个上海人,是个小青年,叫杨保明,在人事科工作。这个小杨聪明灵俐,长得也俊,瘦高个,小白脸,细皮嫩肉挺惹人喜欢。他虽然也是上海人,并不在那两对夫妇的圈子里,倒是和药剂室的药剂师孙波挺要好,常上她家里去。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所以和孙波接近,原来是为了陈小秋。

    陈小秋是医院出类拔萃的姑娘。她虽然也和大夫护士们一样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帽子,可是她的美貌一点也没有在这种清一色的服装中埋没,反而被更明显地反衬出来。她美丽的容貌,含羞的目光,甜润的语言和温柔的举止足以把药剂室窗口外人们的视线都吸引到她的身上来。

    姑娘长得漂亮,自然就会引起人们的议论,议论最多的自然又是关于婚姻的话题。如果她已经结婚了,就想知道她的爱人是谁,和她是不是般配。如果她还没结婚,则想知道她可能会嫁给谁,有没有男朋友。陈小秋还没结婚,因而她的婚姻问题正受到全院的关注。姑娘们盯着她,看她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是不是一定比自己的男朋友强。小伙子们窥视着她,看她究竟和谁接近。有家室的人也关注着她,有的出于好奇,想得到点秘闻;有的真心喜欢她,希望把她介绍给自己亲近的还没找到对象的人。

    在这个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是孙波。孙波是陈小秋的师傅。是她发现陈小秋人好,不但聪明,而且温柔善良,适合搞医务工作,便把她从加工厂要到医院药剂室来。孙波在工作上对她严格要求,把着手教她业务技术,在生活上把她当妹妹看待,关心她的成长,自然也关心她的婚事。自从认识了小杨,孙波就觉得这两人是天生的一对。孙波把这事和他俩一说,两人原先也常见面,虽没谈过,但彼此印象都不错,又加是孙波介绍的,谁也不反对,就决定谈一谈。

    开始,他俩在孙波家里会面。晚饭后,孙波和方国良上医院去开会学习,他俩便留在他们家。谈过几次之后,小杨说:

    “我们总在人家家里待着不太方便吧,会妨碍人家休息呀?”

    小秋说:“就是,那以后就别来了。”

    小杨说:“那咱们去看电影吧?”

    小秋说:“也好。”

    于是,下次约会时,说好小杨买票在俱乐部门口等,小秋准时到达。电影也不是天天有。俱乐部里开大会比放电影的时候多。反正每次放电影他们都去。电影也无非是“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八板(八个样板戏)、一努克(西哈努克)”,看过多少遍了,没什么兴趣,只图两个人可以在一起。电影院里秩序不好,人声嘈杂,小孩子们在台上台下乱跑乱跳乱叫。他们也就乘便说说话。说的话多了,婚姻问题自然被提到议程上来。小杨提议到上海旅行结婚。小秋没去过上海。这些天来不断听小杨讲述,心里充满了对上海的向往,便同意了他的计划。

    婚事一定,两人来往更加频繁,也不避人了,公开去看电影,逛商店,在大河边和小铁道上散步。关系一经公开,医院的人便议论纷纷。有的人认为他俩正相般配。也有人认为不合适,说小秋是贪图小杨的长相和地位,贪图花花绿绿的大上海。还有人说那个小白脸使了手腕,小秋是上当受骗。不管人们怎么说,他俩主意已定,小杨探亲假期一到就双双南下了。

    陈小秋和杨保明到上海的第三天才有时间逛大街。

    上海确实是花花绿绿的大世界。南京路上的商店一个挨着一个。商店里各种各样的服装、百货、糖果、糕点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都是陈小秋从没见过的。上海的女人们个个长得漂亮,身材苗条,嘴唇像涂过,眉毛像描过,在男人面前都是娇滴滴的。男人们个个都像老板,大老板,小老板,说话头头是道,花钱满不在乎,胳膊肘上都挎着女人。外滩像个大公园,闲逛的人特别多。一对对男女,有的在路上游游逛逛,有的伏在半人多高的岸墙上看江里的船,都是那么亲亲蜜蜜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腰,女人把头歪在男人的肩膀上,说话时嘴唇贴着腮帮子。外滩上作生意的人也多,卖包的,卖字画的,卖小玩艺的到处都是,有的拿在手里,有的摆在地上。

    陈小秋和杨保明在外滩走着,忽然对面迎来一个男子,说要借他们的钢笔用一下。小杨从胸前小口袋里摘下钢笔递给他。他接过钢笔并不用,却拿出一把小刀麻利地在笔杆上刻起来,只几十秒钟时间就刻上了一行字,是毛主席的一句诗,还在旁边刻了一条小船,刻完再涂上一层金粉,说是到上海来留个纪念。小杨两个人眼看着他刻,也不好说什么,那一行字看起来倒也挺漂亮。小杨接过钢笔,付给他一元钱完事。没来之前小秋就听说上海人会作生意。到这之后,看到不但大人会作生意,孩子们也会作,一群群的在电影院门口炒卖电影票,才知道说得不假。

    可是,大上海的新奇带给小秋的快乐,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接连不断的烦恼所淹没。他们的新婚之夜是在小杨家里度过的。小杨家的屋子很小,只一间房,住着他的父母和妹妹三个人。他们俩一来,屋里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夜间也只得睡在吊铺上。第一夜因为旅途劳顿,头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直到天明。第二天却没那么痛快了。灯一熄,小杨就搂着她要同她亲热。吊铺很低,有一点声音下面就听得到。屋子里静极了,也暗极了。可是小秋分明感觉到全家人都在谛听他们的声音,在窥视他们的活动。她所憧憬的甜蜜的新婚之夜,想不到竟这样难堪。她实在住不下去了。

    令她懊恼的还有,她到上海就像到了国外。商店里、电车上,从家里到大街,没有一个人说普通话。那些人讲话就像小鸡啄米,她一个字也听不懂。而她一开口,那些人就一齐盯着她,像看外国人。她吃不惯一天三顿不变样的米饭,坐不惯放在屋角仅用一条床单挡着的马桶,宁愿上大街的公厕。

    小杨一到家就变了样,一天到晚和他那些上海朋友们混在一起,常把小秋撂在一边。有时小秋在场他也不讲普通话,故意让她难堪。他甚至当着小秋的面公然和上海姑娘们打情骂俏。上海姑娘个个睨视着她。她听不懂她们的话,但知道她们是在讥笑她,笑她土,笑她是乡巴佬。她也看出来,小杨的父母对他们的婚姻并不满意。小杨的妹妹不愿意让他俩住在家里。她后悔了,苏杭也没去,在上海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回了景阳镇。

    小杨探亲回来,听说上海老乡出事大吃一惊,还没等他把事情打听明白,自己也被党支部找去谈话,原来王培先的问题同他也有牵连。

    沈香兰有个亲戚在江苏农村。她想把那个亲戚弄到林业局医院来。她和王培先说了这件事。王培先找了马书记,说要调的人是内科大夫,医院里需要,马书记自然答应。王培先找小杨帮着办。小杨听说马书记都答应了,心想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没请示院领导就给办关系,还准备办户口。

    方国良听说要调进一个内科大夫不禁有点纳闷,问其他几个领导都说不知道。经了解才发现,那个所谓内科大夫原来是公社的助产士,还是农村户口,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往医院里调,当即制止了。这件事发生后,党支部认为杨保明工作不讲原则,组织纪律性不强,不适合在人事科工作,便把他调了出来。

    回了一趟上海,小杨强烈的城市意识被唤了起来。他原来的一个女友还没结婚,这次回去与她重叙旧情,又接上了关系。他有点后悔不该这么草率结婚,而应该先想办法调回上海去。再看看小秋,觉得她太缺乏城市姑娘的妩媚和俏丽,长相也古板,生活习惯又不相同,和她在一起没有和上海姑娘在一起那么愉快那么融洽。

    陈小秋听说杨保明牵进了王培先和沈香兰的事里去,又被调出了人事科,也不知道他的问题到底多么严重,心里犯了嘀咕。从上海回来,因为没有房子,两人也没住在一起,仍是各住各的宿舍,再加上这些事,原来就不太深的感情更加淡漠起来。小杨一天到晚闷闷不乐,一心只想回上海。小秋天天和孙波厮守在一起,两人不再来往。这样过了两个月,不知谁提出了离婚,另一个也不反对,一要办离婚手续了才发现结婚的手续也没办,根本没登记过。这倒简单了,两个人还是各干各的,就算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到上海玩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