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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的倒霉之处就在于美貌

    第十二章她的倒霉之处就在于美貌

    到了青河,陈小秋有种拥进大山怀抱的感觉。她没到过林场,没进过深山老林。她对深山的想象是以歪头山为依据的。她也没上过歪头山,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她上过的山不过是景阳镇附近的南山和北山而已,那里除了野草之外只有灌木丛和很稀少的树木。到了青河她才知道山有这么的高,树有这么的密。人在这里显得太渺小,太稀少了。

    大山的怀抱深厚而且宽广。然而陈小秋一到青河顿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一落千丈。

    她在林场的职务是卫生员。赵书记没当过兵,可是他喜欢沿用部队的称谓。原来的卫生员是个家属,为了安排陈小秋,把那个家属辞了。医务室十分简陋,一个药架,一张桌子和两个板凳。药架上的药不过是些消炎退烧止泻的常用药而已。林场年轻人多,没什么人生病,况且病了他们也不愿在这里看,借机往镇上跑。林场医务室形同虚设。

    小秋的住处也在医务室,是用胶合板隔出来的半间屋子。她来的时候这里已经空了许久没住人了,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地中间一个铁皮炉子,炉门前一堆柴灰;屋角一张木床,床板有一处断了,是被踩断的;窗前一个脸盆架,炉边一个水桶;除了地上的废纸、脏抹布、破布鞋和厚厚的灰尘以外,这就是屋里的一切。没有一滴水,没有一根柴。当小秋被告知这就是她的工作室和住处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和这冬天的空房子一样冰凉。

    小秋一上班就守候在医务室,可是除了带孩子的妇女之外并没有人来看病。年轻人来只是看新鲜。听说医务室来了个漂亮姑娘,都争着来看,一边胡乱说着要这个药要那个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秋看个没够。医务室里冷得坐不住,小秋不时起来跺脚哈手。

    林场的冬天仿佛特别冷又特别长。这个季节景阳镇已经化冰了,可林场还是冰天雪地丝毫不化,大约只有待到满山遍野的雪全化净了春天才会来到。

    食堂里也没有一点热气。职工们打了饭都端回宿舍去吃,回到宿舍饭菜全凉了,只好再热一遍。

    一到夜间,小秋便完全被寒冷、孤独和可怕的寂寞所笼罩。所有的人仿佛全从人世间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听不到人声,只有近处的犬吠和从遥远的黑暗中传来的狼嗥。她真不知道怎样度过那漫长的夜晚,天一黑下来便紧紧地关上门窗,有时连灯也不开便钻进被窝里。铁皮炉子不保暖,热得快凉得也快,火生起来热得烤人,火一熄立刻里外冰凉。夜间炉火烧不了多久,她又不敢起来加火,只有听凭寒冷向她袭击。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充塞在她的心间。好像自己是被抛出来的,被城镇、被人群、被生活抛出来的。来之前曾经萌发过的要在这里学习一些业务本领,好好干一番事业的想法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觉得心灰意冷,仿佛到这里来就是要了此终生,再也没什么希望,没什么奔头了。

    比工作的失落和生活的艰难更令小秋灰心丧气的还有阎松林的事。她曾经想,他们之间有过那么美好的交往和交谈,他给她写过那么热情的求爱信。她相信他所表达的感情是真诚的,那是他的也是她的初恋。那种纯真的恋情是不会轻易消失的。小秋之所以决定到青河来,阎松林本人以及她和阎松林之间存在过的这种关系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她希望找机会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消除误解,重建友情。她甚至有这样的打算,只要有可能,她就在青河和阎松林结婚,组建家庭。既然能和杨保明结婚,为什么不可以嫁给阎松林?阎松林要比杨保明强一百倍。到青河以后,她希望见到他,或者在什么地方与他邂逅,既便不结婚,作为一般朋友,有他在身边一切也都会好得多。可是一连许多天竟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正在她疑惑、迷惘的时候,是赵占一把她这最后的希望也打破了。

    “那个小子,还提他干啥!”赵占一因为有机会在陈小秋面前骂阎松林而显得异常兴奋。“他妈的,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冒出这么一句他似乎觉得不妥,马上改口说:“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骄傲自大,目无领导,才吃了几年咸盐就想在这称老大?说林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就他好?说林场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就他行?还动不动就给领导提意见。哼,你去打听打听,林场的人谁不说咱们林场好?全林业局的标杆单位。谁不知道咱们林场一把手资格最老、级别最高?在全景阳镇找不出第二个。谁敢给场领导提意见?他也不掂量掂量!”

    赵占一坐在铁皮炉子旁边的椅子上,一条瘦长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差不多在那条腿上绕一圈了。一手伸在炉子上烤着,另一手夹着烟卷,不住用食指向地下敲着烟灰。脑袋向一边偏着,眼睛望着别处,一脸鄙夷的神色。

    小秋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在哪?”

    “依着他想上林业局呢。哼,没门儿!在营林队站望火楼子呢。”

    小秋明白了,赵占一肯定知道阎松林的工作地点,而且阎松林所以会是这种结局和赵占一肯定也有直接关系。看来阎松林的情况可能不太好。她想快点见到阎松林。

    赵占一是陈小秋到青河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和她接触最多的人。关于赵占一,小秋早有所闻。她原以为,赵占一尽管行为不端,至少长相应该不错,因为风流韵事通常都发生在那些有此种资本的人身上。没想到赵占一却是这样的貌不近人。他身材瘦长,而且瘦长得极不匀称,柳肩,驼背,刀形脸,金鱼眼,一双突出的眼球骨碌骨碌乱转,细长的脖颈上一个突出的喉结不停地蠕动。他的样子初见时让人生畏,相识以后让人讨厌,而任何时候都不会令人亲近。当小秋在青河小火车站下了火车,赵占一从她手里接过行李,说他是代表林场领导专程来接她的时候,陈小秋简直吓了一跳,并且立刻在心上为她林场的前景蒙上了阴影。她满心希望来接她的会是阎松林,结果来的不是阎松林却是赵瘸子的儿子赵占一。她本不愿与赵占一接触,可是来到青河她举目无亲,当时身边又没有第二个人,而赵占一又说他是代表领导来的,她只有跟赵占一走了。

    出了小火车站先过一条河,这是青河,河上有一座桥,桥上铺着木板。河虽不宽,桥也不高,可是走在上面还是有些晕眩。木板有的坏了,有的被抽走了,露出了一些大缝,足以漏下人去。赵占一说有一个孩子就是从这桥面的板缝中漏下去的。这种事小秋听着害怕,赵占一却像说笑话一样。

    过了桥就是上林场的山路。一路上,赵占一不停地和小秋说林场多么需要她,把她从林业局调来费了多大劲。嘴上说着,眼睛不停地在小秋身上扫来扫去。小秋一听就明白,林场需要她的就是赵占一,费劲把她调来的也是赵占一。她一句话也不说,也无法回避赵占一那灼人的目光,只是低着头跟着他走路。

    在小秋面前,赵占一把他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来到医务室以后,他放下行李,立刻就找来了几个工人,打扫房子,修理床铺,打了水,劈了柴禾,生了炉子,房子马上变得暖烘烘的。接着他又叫人抬来了一张桌子,又拿来了两把椅子和一个暖水瓶。直到一切就绪,认为小秋不会再有什么困难之处了才彬彬有礼地和小秋告别而去。

    自从小秋来了以后,医务室紧闭了许久的门窗又打开了。而赵占一也成了医务室的常客,每天都要来一两次,给小秋打开水,弄炉子,有时还替她发药,俨然医务室的主人。不久小秋就发现,只要赵占一在这里,医务室来的人就少,尤其是那些常来开药又愿意同她搭讪的年轻人。他们一见赵占一就连忙走开。如果有人和小秋多说了几句话,赵占一就横眉竖眼地上来把话给岔开。这使小秋极为不快。她明显地感觉到赵占一并非有意帮她,而是在控制她,避免她同别人接触,哪怕是由于工作。小秋可不希望身边有这么个守护神,只要赵占一来了她就借故走开,后来干脆连招呼也不打,只要赵占一一来她就走,反正赵占一也能发药,耽误不了工作。青河也没什么好去处。她出去就和孩子们玩,在河上滑冰,在山坡上坐爬犁滑雪。时间长了赵占一发觉小秋是有意躲着他,他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给小秋带来烦恼的还不止是赵占一一个人。她倒霉的根源也许正是她的美貌。从她到青河的那天起就引起了青河人的注意,就有人打听,议论,开始打她的主意。没过多久,说媒介绍对象的就找上门来了。来的人有她认识的,有的不过一面之交,这真让她领略了山里人的直爽。这些人里有向她求爱,真心愿意与她结为伉俪的,也有替别人找配偶的。对于前者,小秋心中已有了阎松林,他的位置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至于后者,她知道他们不过是要和她拼凑个家庭,打伙过日子而已。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和她谈条件,什么家庭人口、职位、工资、房子,把这一切摆在前面。而她除了洁身自好以外什么也不优越,一切谈判自然都被她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