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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洁丽的父亲叫恒升,长得中等身材,背有点驼,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满脸的麻子,眼睛特别的凹,也特别的小,像一口深井,幽幽的凹进脑门下的部位。恒升生来就是个不讲理的人,脑子还时不时就有点短路,说大部分有时候是不着调的,也是不讲理的,而且特别的吝啬。村里的小孩子们见了恒升就喊到:“一二三,上城关,城关有个毛老汉,顿顿吃饭把门关。蝇子噙了一颗米,一下撵了十八里,过一桥,捡个桃。过一河,拾个骡,赶紧骑上得儿驾。”气的恒升撵的小孩子们在巷道里乱跑。

    恒升的媳妇叫小杏。小杏嫁到荒塬村的时候,恒升的岳父也跟着过来了。恒升的岳父,人们都叫他四老汉,长得慈眉善目的。听恒升岳父说,他老家那地方苦的很,一年到头都吃不饱饭,他也就这一个女儿,老伴去世的早,家里也没其他啥人了。所以,他就跟着女儿一起出来了,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要是不被逼到这份上也不会走这一步,用荒塬村人的话说,“有苦水井的地方就有这种人和这种事”。小杏人也长得也不错,她之所以嫁给恒升这样的人,也是因为恒升能接受她带着自己的爹一起来。要不,小杏是无论如何也是看不上恒升这幅德性的。

    四老汉有剃头的手艺。自从他来到荒塬村子十几年来,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手艺。那时候,剃头没有固定的场所,全靠到农村、集市,走街串巷招揽生意。四老汉就一直挑着剃头担子游走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担子一头挑着剃头的用具及凳子,另一头挑着供洗头的热水及脸盆。四老汉的手艺好,四周八村喜欢他剃头的人很多。他每次剃头前,先用热毛巾把老大爷的胡子捂软了,再用沾着肥皂液的小刷子,在老大爷的下巴处涂抹匀称,然后利索地挥舞起刮刀,刀锋在老大爷的脖子处轻快地游走,看的周围人都捏着一把冷汗。有人打趣地说,四老汉,你慢些剃,不敢一下把老汉头削掉了。四老汉笑着说,削掉了,我还有接头的手艺哩。说话间,四老汉手里的刀子一直没停。两分钟下来,老大爷的胡茬被刮得干干净净,老大爷摸着下巴,满意地付了钱,走了。

    有时候,剃完头后,四老汉也不着急走,就坐下来与他们拉家常。人们也都觉得四老汉这个人很好。四老汉偶尔也跟他们聊聊他老家的事情,人们也喜欢听。但是,有人想留四老汉吃个饭,都被四老汉谢绝了。四老汉是个很节俭的人,活得也很争气,他自己总觉得自己跟着女儿来到这个村子里,给家里增加了负担,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有点拮据。所以,他赚的钱一分也不花,都全部交给小杏存了起来。但是,好日子也没过多长时间,小杏却死了。自从小杏死了以后,四老汉也就不再给人剃头了。把剃头的家伙式都收了起来,放在房子的角落里。性格也变得沉默起来,遇见人也不怎么言语了。

    小杏是大年初二死的。

    那天,村里的人还都喜气洋洋地走亲窜友。中午时分,王婆从茅子出来,手里还提着裤子,急急忙忙的往恒升家里跑去。人们还都诧异的看着王婆,想着这老婆子是咋了?为啥跑的这么快。人们再扭过头发现,恒升家里的人已经乱了脚步。但是,这时候,人们发现恒升还站在巷道中央,披着一个羊皮大衣,扭着头东头西头地看着,一脸茫然。王婆带领着村里的几个妇女已经给小杏穿好了寿衣,枣花被抬得放屋子中间的床上,用被子盖着,四老汉给床头放了一盏油灯,火柴划了四根才把油灯点着,闪烁着微弱的火焰。人们开始给小杏布置灵堂。

    不一会儿,一辆拉着棺材的三轮车在自更家门口停了下来。恒升自家几个男人一起帮忙把棺木抬了进去。当然,棺木是一个桐木棺木,这在农村是最不好的棺木了,埋在地下最容易腐朽。几乎现在已经没有人用这个了。人群里开始有人骂恒升没良心,小杏没功劳也有苦劳呀!不说给小杏买一副柏木棺材了,最起码也得一副松木的棺木。

    四老汉阴沉个脸,招呼着屋子里的人。恒升对门家的台阶上,有几个男人还在打扑克,还围了一堆人围观者。恒升朝他们喊着,别打了,都往屋里走。但是没有人理恒升,也没有人去恒升家里帮忙。因为恒升在别人家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也从不去忙帮,去了也只是混饭吃。所以,人们对他有很大的意见,轮到他家的事情了,人们都不积极。荒塬村这个地方,自有他的规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遵守着,这既是民俗,也是乡情。恒升看起来没有一丝的悲伤。只是站在巷道里,看着出出进进的每一个人,说着不在乎的话,其实,他脸上难掩心里的恐慌。

    “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还有四老汉,还有两个孩子,明亮和洁丽。小杏出殡的前一天下雨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像眼泪一样滴个不停。村里的人都去了。晚上,天气还是有点冷,一盆碳火放在大门口,人们都围在一起,聊天。孝男孝女们踩着泥水随着唢呐声出出进进,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和小杏做了最后的告别。哭的人哭的很恓惶,笑的人笑的很灿烂。但是,唯独不见恒升了。人家开始起哄喊到,恒升咋去了。又说,恒升一会还要给小杏祭奠里。但是,那天晚上恒升始终没有出现。

    第二天早上,在一阵鞭炮声中,小杏的棺木被抬上灵车。突然,几天不吭声的四老汉站在大门口放声大哭,伸着手去抓被人们抬着走出大门的小杏的棺木。几个人赶紧把四老汉扶进了屋子里。这一场雨在小杏出殡后就停了,而且,天气变得阳光灿烂,人们继续沉浸在没有过完的春节里欢腾。

    小杏死后,家里就剩了下洁丽和明亮,还有四老汉和恒升一起生活。但是,恒升对四老汉就慢慢有些看不顺眼了,总是在言语上顶撞着四老汉。一天中午,四老汉正在用锄头锄着地头的杂草,他干活很仔细,连每一个草根都锄出来了。又把杂草用手捡的放在路边。这时候,老槐叔也扛着锄头过来了,看见在地头锄草的四老汉,说:“走,四老汉回家吃饭!”四老汉说:“你先走,我马上就完了。”老槐叔说:“我不忙。”说着便把锄头放在地上蹲了下来,点上一锅烟,等着四老汉一起回家。

    四老汉终于将地头的杂草收拾完了。他俩便一起朝家里走去,四老汉回到家里,恒升和两个娃正在院子里吃饭。孙女洁丽大声说:“爷,饭在锅上里,你赶快吃饭去。”“吃你饭,就你能,饭还堵不上你的嘴了!”恒升停住手里的碗筷向洁丽吼道。这时候洁丽又低下头吃饭,也不敢说话。一旁的明亮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恒升,转身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饭,递到四老汉手里,说:“爷,你赶得吃。”四老汉接过饭碗,刚端出厨房,就看见恒升瞪着自己的小眼睛朝这边瞄。四老汉看了一眼恒升,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端着饭碗头也没回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叹了一口气,把碗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了院子。

    四老汉蹲在门外的羊圈边,大口大口的抽着自己的旱烟锅,嘴里的烟就像烧炕似的烟囱,一大股一大股的往外冒。他不知不觉两眼角的泪流了下来。其实,四老汉有几次都想回他老家去,觉得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就是个多余的,但是每次都被村里的人劝住了。说你老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你一个老汉,一大把年纪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没个人照看你呀!恒升虽然给你脸色看,但是他也不敢把你咋呀!再说,这里还有你两个孙子呀!四老汉就这样留下来了。四老汉只是痴痴地看着圈里的奶羊。奶羊是孙女洁丽出生的时候,小杏没有奶,四老汉从街道上买来养的,为的是让洁丽喝羊奶。

    洁丽是吃羊奶一直长到三岁,本来四老汉想把羊卖了的,但是,卖羊奶也是个小收入,每天能收入几块钱,他就从一只养到了三只。四老汉看着一个个肚子吃的鼓鼓的奶羊,嘴里嘀咕着:“你们命好,有我喂养你们里,让你们吃的饱饱的,我老汉还饿着哩。”说着他肚子咕咕的就叫了起来。四老汉放下烟锅,转身又走进房子,端起柜盖上的饭碗,又出来蹲在羊圈边上吃了起来,吃完又顺手挤了一碗羊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