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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痛失爱子,第十八章:光棍生涯

    十七,痛失爱子

    那年正值盛夏时,接连下了三天大暴雨。河水像潽起来似的一下子就漫过了圩堤,淹掉大田。雨一停,大人们都忙着在田里抢修址圩,排除田间积水,庄子上只剩下了一些老人和孩子。

    庄上在去年就办起了一所公办小学,八岁的狗丫成了第一届的一年级学生。如果不出这次意外,到秋天就要升二年级了。出事的那天正值暑假。那时,水乡人家像狗丫头这么大的孩子,几乎个个都会游水。在炎热的夏天里他们大都成天地在水中嬉戏,大人们倚着他们会水,也不大去过问。

    那天事有凑巧,狗丫头正在河里和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玩捉水老鸹的游戏,突然发现有个五六岁的女孩从水码头上滑落到水中,那女孩不会水,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旁边的几个男孩都没狗丫头个子大,有的才刚学会了游水,见到这情况,一个个都吓得溜上了岸。狗丫头发现那丫头沉没的地方离河边并不远,他想将她拉上来。哪晓得他一个猛子拱到水中后连他自己都没能再拱出来,等到大人们将两个人捞上来后,发现那先落水的女孩的一只膀子死死地勒住狗丫头的颈项,因为时间久了,虽然七手八脚地做了好些关目,但都没能将两个人救得过来。

    后来有人说,都是由于狗丫头没经验,在水下救人时一定要注意不能让被救的人缠住不放,碰到这情况,如果狗丫头使劲咬她一口,让她松开,然后再用一只手拉着她的膀子或者揪着她的头发,用另一只手划水,或许两个人都能有救。不过,忙人无急智,这样的悲剧以前大人救大人时也发生过。

    既成事实后,等娣子哭得晕过去好几回。来根呆若木鸡似地瘫坐在地上,两手抱着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痛不欲生。第二天,龙根才找来本庄的木匠钉了个小棺材,他准备将可怜的侄儿埋在他妈妈的土坟旁边。下葬的那天,他们费了很多周折,因为桂珍子的坟是埋在一处水稻田里,其时,稻田里已经进了一尺多深的水,先要在四周做好围埝,刮掉积水,才能在烂泥中开挖葬坑。帮忙的人当中也有四明村长,他是主动要来的。龙根婆娘在家中陪着已经三天不进茶饭的等娣子。帮忙的那几个人也个个都含着眼泪,都可惜这小伙小小年纪就为救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到处是水,新坟也是用烂泥堆起来的,自然不会有多高。旁边桂珍子的坟上长满了好几尺高的蒿草。小小的新坟傍着旧坟,就像是个孩子端坐在妈妈面前。

    下葬结束后他们在桂珍子的坟上烧了些纸钱,那坟顶上还有一小块没被水淹到的旱地。大家收拾工具回去时,来根却瘫坐浸着水的田埂上不肯离去,他说:“你们先走,让我再陪她们娘俩一会儿。”后来还是四明几人人把他架着拖上船的。

    晚上,招待帮忙人吃夜饭时,又四处找不到来根,四明说:“肯定又到坟上去了,快点多去几个人把他弄回来。”他们撑了条船过去时,果然看到他站在桂珍子的坟上,手里拿着个长柄水舀子,在往外面刮围埝中的水。这里离庄子还隔一条大河,他是拿着水舀子趁人不注意时溜出来的,那条大河也是游过来的。他说:“我就知道这围埝挡不住水,我来时这里的水又漏满了,乖乖又泡在水里了。”四明说:“你就别瞎想了,发水的年份埋人那家不是这样子,这是没得办法的事,你总不能让死者放在家里发臭吧?常言说,入土为安,入了土死者就安逸了。快跟我们回去吧。”

    那天夜里,四明没敢回家,陪着来根在那空荡荡的老屋里睡了一夜。不由想起当年帮他家养牛的那段儿时的岁月,那时他们还都是半大的孩子,两个人在牛棚里的穰草铺上抵足而眠了一整个冬天。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有些自责,他后悔前些日子没能好好地做一下妹妹翠红的工作,让她回来跟他一起过。现在这事已经没法挽回了,因为翠红已经在上个月嫁给了她们庄上的一个村干部,那人的婆娘在去年死于难产。

    自从两个孩子淹死后,天突然就放睛了,河里的水位也开始逐日下降。庄上的老人说,发水的年份都这样,到了有人淹死的时候天才会好起来。被水浸泡了好几天的棉花田算是没救了,沤烂了叶子的棉花苗被太阳一晒就全枯萎了。幸好对水稻田没什么大的影响,这是一个沉田不沉稻的小灾年。

    等娣子到了第四天上才在铺上喝了一碗薄粥,还是在巧云那婆娘连劝带哄的才肯坐起来喝粥的。那天,巧云跟她说:“你千万不能为细伢的事情倒下来,你要想得开,人的寿命都是命里注定的,常言说:阎王叫你河里死,绝不让你岸上亡。你还要多往好处想想,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的龙根媳妇又要给你添个孙子了。还有,我前天听说我娘家庄上有户人家,男人去年耕田时被牛抵死了,那细婆娘跟来根的岁数差不多,寻过来还能生几个儿伢,我正想抽空回去替来根说说呢。”

    巧云的这番话仿佛是给万念俱灰的等娣子打了一剂强心针。第二天就颤颤巍巍地下了床。

    十八,光棍生涯

    后来,等娣子看到来根整天地难得跟人说句话,就老是去找巧云,问她曾有功夫回娘家庄上去过。其实巧云心里明白,那天她说的那情况是哄等娣子的。她娘家庄上有个小寡妇是不假,但她先前已经请她弟媳妇探过那边的口风,那户人家虽然也是个富农,但那婆娘说过,要改嫁的话必定要嫁个贫下中农的人家,她说她已经投错过一回胎,不能再错第二回了。因此,对这事巧云心里没一点底。为了对等娣子有个交代,她只好又去了一趟她弟弟家,想请弟媳妇再去说说。到了那里,她弟媳妇跟她说:“这事情已说过一回了,人家回得很坚决,不好再去说第二回,你就回去编几句话回人家吧。”于是,她只好回来跟等娣子说:“暂时谈不成,那婆娘说要等男人过了三年再考虑改嫁的事。”

    这件事开始她们没在来根跟前说。后来,来根从旁人嘴里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气呼呼地跟妈妈说:“以后我不要你再为我找你找他的了,就是说成了我也不要,这世上打光棍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我认命了,请你也别再为我丢人现眼了。再说,你还有龙根,让他们夫妻为你多生几个孙子孙女传宗接代。”他虽这么说,但等娣子心里不这么想,哪怕将来龙根媳妇生再多的子女,那是秦家的后代,与刘家没一点关系。如果来根这辈子就这样了,刘家的香火就这他这一代断了。还有,等娣子以前还有过另外一个奢望,她想如果来根能有两个儿子,就必须让其中的一个姓张,这样的话,那苦命的张三在九泉之下也会心安些。现在连一个也没了,她想她会死不瞑目的。因此,她只在还有一口气,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后来她瞒着来根在背地里找人又谈过几个人,都是因为一些大同小异的原因遭到人家拒绝,她的心也无可奈何地慢慢变冷了。第二年,龙根媳妇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她再也没精力也没心思到处求人为来根找人了。

    那年秋天,国家对粮食开始实行统购统销,规定每个农户生产出来的粮食,除了留下种子和口粮,多余的都必须按国家规定的收购价卖给国家。一开始实行这项政策时,还在单干着的农民是有抵触情绪的,因为市场上的粮价要比统购价高得多。秋后,先由上级政府将粮食征购任务下达到各个村,再由村分解到每个农户。大家都希望少卖一点,村干部压力很大。为了完成任务,有些地方出现了强迫命令,甚至出现了吊打地主富农的现象,因为,只有先拿这些人开刀,才能震慑其它农户完成国家征购任务。

    刘来根虽然没遭到干部们的打骂(有人说是四明村长罩着他),但分配给他的征粮任务明显比贫下中农多,他们弟兄的田是合起来种的,那年稻子又遇到比较严重的白穗病,如果完成了任务,口粮和种子就不够了。但因为来根是富农,富农是绝对不能讨价还价的,否则就可能受皮肉之苦。因此,他家只能咬着牙先将分配的任务全部完成。事后,来根跟他妈妈说:“明年我的田我自己种,我不能连累龙根,你们别管我。”

    后来,弟兄俩也不曾分得开。因为紧接着就农业合作化了,全村成立了高级社,再也不要为卖余粮跟农户盘口皮子了。卖多少余粮那是干部们的事。社员只管下田干活,到了月底到仓库里去领那份属于自家的口粮。

    入了社的刘来根,虽然正值壮年,但他算不上是社里的大劳力,因为他不会罱泥,只能做些半劳力的活儿,一开始,四明(现在他是社长)叫他用牛耕了几个月的田。社长也算是照顾他的,因为耕田的人不用出死力气也能拿到大劳力的工分。后来,邻村有个富农在耕田时死掉一头老牛,干部就说他是有意破坏社里的大型农具,还通过法院判了那人二年劳改。四明听到这情况后就不让他再耕田了,他怕万一哪天耕牛在田里出了事就会害了来根。后来社里又叫他看管两部洋车。

    农业社里的洋车是无需经常挪位置的,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一部洋车要管连着片的好几十亩田,那时还不曾有机器抽水,水稻灌溉全靠风力和人力,洋车也还是从农户手里共产共过来的,数量也不多,遇到天旱少雨的季节,队里还要组织劳力踏车抗旱。因此,负责看管洋车的人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田,一旦起了风就要扯蓬风水,夜里只要有风也要看车的人放夜风。一部洋车正常运转时能抵得上两部用十几个人踏的水车,而且它只是利用了大自然提供的无偿风力。

    在农业社里看管洋车的人,大都是些过了五十岁的老头,很少会起用像来根这样的还不足四十岁的人,但来根干不了大劳力的活儿,过去又玩过好些年的洋车,在这方面有经验,因此,将他这个正值壮年的人当老头儿用也属理所当然。

    看管洋车虽然不需要出大力流大汗,但那活儿是“软苦”,特别是在抗旱的时节,人不得归家,夜里也要睡在田头上的洋车棚子里,因为有风时要看管运转着的洋车,没风的时候要在田里等风。来根原来就是个没什么性子的人,这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伤心事,人虽没老,心已经老了,平时,跟人也没多少话说,有人说他像个暮气沉沉的小老头。他干脆将铺盖卷儿带到那四平米左右的洋车棚子里,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他自己泥了一个小锅腔,从家里带来一锅一碗和一双筷子,在棚子里解决极其简单的一日三餐。每逢龙根家里的有点好东西吃,等娣子会叫龙根送点过来让他改善一回生活。因为离庄子远,等娣子有孙子孙女儿缠着,脱不了身,因而。来根难得见到妈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