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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春色无边;第二十六章:又过年了

    二十五,春色无边

    没过几天,刘来根和张翠萍的那档子事就在庄子上传开了。最先发觉到的是常在那里“碰头”的干部,那些人大都是情场上的老手,这些事怎么瞒得了他们,而且那婆娘以前也曾勾引过四明,四明因为顾及到她的名声和出身,没敢沾过她的身。在四明看来,她现在搭上了来根,也是在情理中的事。一来他觉得这些年来根过得太苦了,她的投怀送抱也使他得到了些补偿。二是来根这人老实,不会乱来,顶多给她小小不应的吃食,没必要大惊小怪棒打鸳鸯。因此他一直装着不知道,别的干部在他跟前提起这事他还说:“管那些闲事做什么,就是真的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家来根也是人,我们别饱汉不知饿汉饥了。”

    庄上还有几个也想攀上来根的细婆娘知道了这事,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岁数这么大了,又是个名声极坏的骚货,凭什么就让她抢得了先机。心理上觉得最不平衡的是一个叫春兰的小媳妇。

    春兰是三年前才从外村娶进来的新媳妇,今年才二十四岁,她是巧云的外孙女,当年她外婆与陈宝山重组家庭时,她的妈妈已经嫁到了外村。她是她妈妈最大的女儿,将她嫁回外婆庄上,也是为了使孤身一人的外婆有个照应。巧云虽然在本庄子还有个算是她拉扯大的女儿陈小凤(陈大凤嫁在外庄),但那个丫头是陈宝山前妻留下的骨肉,不是她亲生的。

    春兰的男人也姓陈,结婚前跟邻居家的一个女孩有了感情,,但那户邻居跟他家有世仇,他父母坚决不肯要,就强行给他安排的这桩婚事。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据说结婚后,男人一直没碰过她。过了几个月后就带着意中人私奔去了东北,听说两个人在那边炸炒米,混得还不错。村里食堂解散后,公婆又带着两个小姑上了江西,娘家那边的爹妈也出门逃荒了,这边巧云只好将外孙女接到自己身边,说等“太平”下来替他重找个更好的人家,在她看来这世道不知是怎么了,又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怎么日子就比那时还难过?

    巧云现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因为饥饿,她那一身的肉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剩下黄皮包着骨头。春兰心想,现在她只有千方百计勾搭上刘来根这个小老头才能让奶孙二人熬过这一关。

    后来,她就有事没事地往来根那边跑。她算是来根的晚辈,按规矩她是应该叫舅舅的,但她还是一声一声地叫着哥哥。对此,来根也是完全心领神会的,像她这样频频向他抛媚眼的女人何止她一个,人一旦饿疯了,就谈不上有什么尊严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只想抓住身边的一根稻草。他也因此心动过,她比他小十六岁,生得小巧玲珑,样子还有点像当年的亡妻桂珍子。而且,她虽然头上梳了一个象征着已作人妇的髻儿,但实际上很可能还是个未曾开过苞的原装货。

    有一天夜里,来根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门,听那动静不像是翠萍,翠萍敲门不是这种敲法。他披衣起身从门缝中往外一看,看到皎洁的月光下站着个娇小的人儿,身上穿着她结婚时穿过的那件红棉袄,寒风中她缩着脖子,两只手笼在衣袖中。他下意识地摸着门搭子,想放她进来。她知道他已经到了门边,便又敲着门低声说:“哥,快放我进来,我冷。”门里的来根低声地答:“别敲了,你先等一下。”过了一会儿,从窗户中扔出一个东西,春兰拾起来一看,是一个袜筒子里装着的斤把米。里面说:“快回去,别让人看见了,我是你舅舅,以后别再来了。”她只好满怀着失望却又如获至宝似的地离开了。

    春兰走后,来根在被窝里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想当初他三十岁刚出头时连个半边人都找不到,如今看这情况,就是想找个黄花大姑娘上床也不难。他想到,如果他未曾见过面的亲生父亲一直没消息,他就还是一个四类分子,此刻他不是饿死了就是跟人家一起亡命他乡浪迹天涯。

    常言道,寡妇门前事非多,现在来根觉得他这个光棍门前的是非也挺多,前几天有个叫三丫头的老婆娘就骚扰过他好几回。那婆娘比来根整整大十岁,论起辈分来还是他的长辈。前些日子,她男人同儿子媳妇一起去了湖北,丢下她和一个十四岁的叫秋桃的女儿在家里。三丫头人生得富态,不显老。因为也住在这条巷子里,每天都看到她上码头上洗东西。来根开始到这里时,因为一个人压抑太久了,每当看到她蹲在码头上撅着个大屁股,身上还会升起一股莫名的燥动。

    三丫头知道来根这里还有点米和胡萝卜,也经常觉察到干部们在里面偷吃,但她不知道他已经搭上了翠萍。以为他还是个多年闻不到腥味的饿猫儿,她想,如果她主动点儿,或许还能搭上这个光棍汉,那样的话她们娘俩就不愁饿死了。一天夜里,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后敲开了来根的门,来根原以为是翠萍来了,一见是她,心里自然晓得她来的目的。要不是这些日子翠萍那婆娘将他喂饱了,估计他会顺水推舟地将她留下来的,现在是不可能了,他给自己设置了底线,除了翠萍,决不再惹第二个,他不敢瞎来,他怕犯法。他故作惊讶地问:“小婶妈这时候来有什么事吗?”听他这一问三丫头就知道是没戏了,顿时脸红到脖子根,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这婆娘跟翠萍可不是一路人,看得出来平时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来根只好又说:“有什么事你说,别不好意思。”三丫头这时才嗫嗫地说:“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的,娘两个喝了十几天的萝卜缨子汤了……不晓得你这里能不能给我点胡萝卜?”后来他用一个小洋瓷缸子给了她一斤多米,那婆娘千恩万谢地走了,临出门时还回过头来轻声地说:

    “我老了,要不叫秋桃丫头来陪你过一宿?”

    “你瞎想哪去了,我又不是畜生。”

    二十六,又过年了

    眼看着又到了旧历的新年。村里早就传开了一个好消息,说是过年上面会拨一批粮食下来。到了腊月二十七的那天才接到通知,分配到陈家舍的只有四百斤米,以目前还留在家中的人口平均,每人只能摊到七八两米。

    那天晚上,四明支书在大队部里召开了一次党员支部会,不是党员的大队干部包括来根也都叫去列席。会上四明支书看样子挺激动,他说:“食堂解散后的这两个多月里,庄上又死掉了二十几个人,这些人虽然不是活活饿死的,但都是因为没得东西吃才一病不起的。原以为捱到过年上面是应该有个说法的,哪晓得只分配了这一点米,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还要出大问题。今天找大家过来想跟你们商量一件大事。目前我们的仓库里还保存着几万斤种子粮,我想先拿点儿出来应个急。我寻思,如果人都饿死了,也没人种田了,这些种子留着也没用。只要人能挺过来,到下秧时种子不够再想别的办法。如果大家没意见,我想先拿出五千斤稻谷出来,明天白天做好准备,夜里悄悄地夯上船,到离这儿远一点的米厂加工成米。这样估计每人能分到五六斤米,让大家过年时也能吃几顿见到米的茶饭。我知道,这样做叫私分,上面知道了我们是要受处分的。我想好了,假如以后上面发现了,你们就说是我一个人拿的主意,与大队里其它干部没关系,责任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党员们听他这一说,先是觉得特别诧异,想不到一向胆小怕事的四明也能有如此惊人之举,后来,他们又好像是闻到了久违了的米饭的香味,个个都来了精神,有个老党员说:“早就应该拿点粮出来救命了,我看,如果上面真的知道了,这责任也不要你一个人担当,就说是我们全体党员强行打开仓库的,到时罪不加众,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会上一致通过后,大家觉得大队干部们那一个出面都不大好,于是便决定由几个老党员牵头,来根负责过称出库,做出米来仍由来根按实际人口平分。

    散了会后,他们连夜就七手八脚地将五千斤稻谷悄悄地抬上船,又在天亮前将粮船撑到十多里外的一个外公社的加工厂,他们不敢在附近的米厂加工,怕被人发现将消息传到公社里,虽然这时那些大干部们都已经放了假,但公社大院里总会有人值班的。

    米船是第二天快到半夜时才进庄的,出去的人说,他们是等到天黑了时才敢将船往回撑的。白天,花会计已经将一份分配表给了来根,来根接过那张表后又特地重抄了一遍,他想,万一上面追查到了,就说人口是他自己调查登记的,否则的话,花会计这干部就当不成了。

    那夜,来根一夜未睡。五千斤稻谷做了三千五百斤米,按现有人口每人分了七斤米,仓库里还余下了二百多斤,这一切都是听花会计安排的。四明还关照,那一千几百斤谷糠也要在仓库里保管好,到了紧要关头,那东西也是可以度命的。

    除夕晚上,来根是在妈妈那里吃的年夜饭。娘俩煮了二斤米的白米饭,还烧了两大碗青菜汤,来根对妈妈说:“你有好些日子没吃过纯米饭了,你多吃点儿,我有一大碗就够了,后来,第二天就是六十岁的等娣子果然当仁不让地吃了三大碗,来根只吃了一碗多。第二天,他们听人说,那晚庄上几乎不曾有人家舍得煮干饭吃,大都是抓了几把米煮的菜粥,人们都知道后面的日子还长,到收麦还有好几个月呢。

    春节过后没几天,陈家舍私分种子粮的事情就在全公社传开了。正月初八的那天,通讯员送来了一份通知,要大队里的支书、大队长和会计一起去公社,说是书记找他们谈话。十几里小路他们是步行去的。来根看到晚上他们又一起回来了。听花会计说,没谈多长时间的话,一到那儿,四明就向书记如实“坦白”了,他最后跟书记说:“这件事全是我一个做的主,跟村里其它干部没关系,我愿意接受公社党委对我的任何处分。”

    几天后,公社召开了一次三级干部大会。为了防止别的大队效仿陈家舍犯类似的错误,会上宣布了公社党委对四明的处分决定:撤消支部书记职务、开除党籍。并宣布由大队长陈宝忠临时主持大队全面工作。后来,来根听花会计说,这消息很有可能就是陈宝忠向公社告密的。

    对于四明被处分的事,村里的党员和群众都觉得有点愤愤不平,还有几个老党员直接跑到公社去找过一回书记,说私分粮食的事与四明没关系,书记跟他们说:“你们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不过,这是一件苗头性的事件,个个庄子都没得吃,哪个庄子没得点种子粮?你们想,如果不重重地处分一下,怎么能刹得住这股歪风?”

    过了几天,庄上有人说,四明也要带着家小上江西了,来根听了便特地去了一回四明家。四明告诉来根说:“我有个小舅子刚从江西那边回来,说在那边已经落下了户口,这次是回来带家小的,我寻思,我现在是普通老百姓了,人家能走,我还恋着这里做什么?”

    “嫂子跟细儿伢们也一起走吗?”

    “跟她兄弟说好了,要走一起走。”四明结婚结得晚,有个大丫头才十四岁,底下还有个九岁的儿子。

    四明离家的前一天晚上,花会计跟来根说:“你想个办法,悄悄地送十斤米给他,他又没得粮票,这一大家子在路上怎么过?”

    来根是夜深时才敲开四明家门的,说是花会计叫他送过来的,起先,四明不肯要,说是别把你们也拉下水。后来四明婆娘说:“难得他们有这份心意,你就收下吧,反正仓库里那点米也是留着干部们碰碰头的。再说,你不要,在路上五六天吃什么?”

    来根第二天还听说,四明临走时,还有个老党员从家里拿来了斤把多米,说是让他们在路上应个急,四明死活不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