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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后院起火,第五十二章:人不如牛

    五十一,后院起火

    晚上,他们全家又在一起吃了顿纯米粥,这个年就算过过了,一整天三顿没吃代食品,也应该算是满足了。

    他们刚要睡觉时,隔壁队长又来敲门,他对小凤说:“大队长家里扛了一天的闷丧,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这时候他婆娘存女还在家中哭,大队长叫我带信给你,请你去劝一劝她。”

    存女是小凤的一个表妹,是她舅舅家的小女儿,是从小凤的生母那庄子上嫁过来的,平时跟小凤又处得好,队长明知道他们家扛丧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大队长在外面有小路,这事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去劝,所以才想到小凤。小凤听了后只好跟来根说:“你们先睡,这大过年的扛丧没得好事,我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

    小凤是到了小半夜时才回来的,她一身寒气钻进被窝后竟然不敢往来根身上靠,来根几次要将她的一双冷脚抱进怀中捂都被她挣脱了。来根问:“为的什么大事要在过年时扛丧?弄得人家都不安逸。”

    “其实是二十八的那天晚上就开始扛了,算是年尾搭年头扛了二年了。因为是扛的闷丧,人家没发觉。”

    “是跟张桂英的那事吧?”

    “原来你晓得?”

    “我是料想的,这是鼻涕流嘴里的事。”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腊月二十八的那天晚上,大队里召开了一次大、小队干部会,据说是传达公社关于如何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指示。散了会后,张支书说还要和大队长商量点事,就把他留下来了,等到人都走了,她才悄悄地说:“今天老陈上我妈家去送节礼带丫头了,要到明天才有轮船回来。”这秦树勇听了这话自然心领神会,他知道她的娘家离这儿有四五十里路,是县城的郊区,她女儿在县城上中学,放了寒假后大多数时间住在婆奶奶那里。去时要乘下午班的小轮船,明天早上才有回头的船。他们在两个月前就重新搭上头了,这段时间正如火如荼着呢。碰到这等大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后来,他们就在黑暗中一前一后地进了张桂英的家,到铺上去商量如何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了。

    这边存女见树勇很晚了还没回来,心里就嘀咕开了,这年三夜四的有多少工作要研究?莫不是两个人又旧情复燃?后来她又触起了下午看到那个叫陈宝春的龟搭头拎着好些东西往轮船码头上跑,心里就更加有了底。于是她使先去了一趟大队办公室,那个看仓库的老头告诉她会早就散了,然后就悄悄地走到支书家,院子的大门没锁,只是里面搭了个搭子,存女轻轻地一拨就开了。她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去敲堂屋门,她也怕万一扑了空不好收场。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支书睡的那间东房窗户前,凝神憋气地听了会里面的动静。她听到了里面传出了一声声粗重喘息和床板发出的有节奏地吱吱呀呀的声音,分明是那两个人正在翻云复雨激战正酣。当忿怒已极的她正想抬脚去跌那紧闭着的堂屋门时,理智又让她收回了那只脚,她不想闹得家边四邻都起来看热潮,那样的话这场闹剧就没法收场了。再说,万一里面那个埋头苦干着的风流男人不是她家秦树勇呢?人家支书头绪大,不会只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想到这里,她就轻轻地敲下窗户低声地骂道:“秦树勇你这逼养的真不要脸,有多少工作要研究,还要‘研究’到人家铺上去?”她这样做是试探性的,如果里面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那婆娘一定会反问她要找哪个,幸好那种情况并未出现,里面静了一会儿后,树勇就从里面出来了,当他正要随手关门时,她却一闪身挤进了门,嘴里正想说:“我倒要看看这个骚东西怎么有脸将人家男人往家里拉的?”不过,没等她把这句话说出口,秦树勇的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嘴,将她半拖半抱地拉了出来,他低声地对她说:“千万别吱声,都怪我不好,有话回家说。”

    小凤将这些情况说完了后才觉得身上有了点暖和气,睡在床那头的来根又问:“这种事就怕你去也解决不了吧?”

    “还好,存女差不多被我劝得消了气了。我到了她家,树勇就把我拦在院子里,对我说‘姐,都怪我麻木(方言:轻浮、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她已经两天不吃了,没办法才请你过来的,让你们过个年都不得安逸。’后来我坐到存女的铺边上,听她说了事情的经过,我先是将她表扬了一番,我说:‘还好,你这事处理得不丑,庄上人还都不曾晓得,如果你将事情闹得嘣开来就不好收场了。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再这样哭哭啼啼地跟他置气,庄上人迟早会晓得真相的。既然他们被你当场捉住了,你还没撕破他们的脸,他们心里也会有数的,我估计今后再也不会藕断丝连了。再说,你还要为树勇想想,他跟她好肯定是那婆娘先勾引他的,她比他大七八岁呢,她身上除了多了点肉哪有什么吸引男人的地方?’我说到这里,存女插话说:‘姐,你这话就说错了,萝卜青菜各有喜爱,他以前跟她好的时候还在外面摆过方子呢,说他就喜欢那婆娘的一身的骚劲。’我说:‘外面的传言,你最好别听,现在有人巴不得你把这些丑事张扬出去呢,庄上想当干部的人多呢。我前些日子还听人说,公社里可能打算要将那婆娘调上去当妇联副主任呢,她如果真的调上去了,这庄上的支书就是树勇当了,将来你家的儿子和女儿都有机会被安排进社办工厂上班。所以你千万不能任性毁了他们的前途。再说了,他们就是今后还有关系,只要瞒得好做得不离谱,你也要忍着点,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是件上风事,过去有钱的、做官的哪个没得几房婆娘?后来存女对我说:‘姐,你放心,我要跟他闹的话,前天晚上就闹开了,我就是心里想不开,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听你的。’你说,我这事处理得还算漂亮吧?”

    “太漂亮了,你这水平真能当妇女主任了。”来根由衷地表扬了她一句。她心里很受用。

    五十二,人不如牛

    旧历新年过了没几天,天气就很快地回了暖,本来过年时的那场寒流就有点来得迟,因为去年是闰的七月,过年时已经立过春了,按常理应该是个暖年。

    一转眼,正月就过去了,像这种早三春的年份,农历的二月里就要过清明了,一年一度的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刘来根的这段流放的日子也差不多要走到尽头了。

    一个晴朗的午后,支书张桂英和大队长秦树勇到这里来“视察”了一回,虽然这块边远的飞地也是他们的领地,但一整个冬天没见他们来过。第二天,生产队长王传礼也来了,他在舍子里向来根布置了接下来的一些具体任务,他说:“昨天晚上大队里召开了干部会,会上张支书还说你这一块田管得不丑,看起来没脱过水。她要队里马上组织劳力将这片寒沤田先耕翻过来。”

    “这么说,我就要准备回去用牛了?”

    “她说的是先用人工拉犁,你忘了吧?那一年都要过了清明节牛才出槽下田的,这些寒沤田年年都是人拉犁耕翻的。”

    “噢,我还以为是今年牛要提前出槽呢。”来根是想早点离开这里,队长说的这些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去年这时候他还为拉犁的人扶过好几天犁把呢。

    “我今天来呢,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再在这里坚持半个把月,除了管好田里不脱水,还要替队里扶几天犁,我明天就派三个劳力过来,他们只管出力拉犁,其余就由你负责。这样你也能多拿点工分。”

    “这样好是好,我以前也做过,牛拉与人拉是一个理,不难,就是我这老寒腿今年老抽筋,不晓得下了水个吃得消冻?这样吧,先试试看,如果真的吃不消你再换人。”

    第二天,队长就撑了条船将耕田用的犁送过来了,还带来了三个拉犁的女劳力。三个人中有两个姑娘,还有一个是刚从外庄嫁过来的新媳妇。拉犁用的粗索和牛绳来根这里有,不用带。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人们还没脱掉棉袄棉裤,有时,早晨寒沤田的水面上还结着一层薄冰。好在这一天还不算太冷,田里也没结冰,阳光还挺明媚,就是有点儿北风,让人伸不开手脚。那两个姑娘一个叫春红一个叫小毛,春红已经二十岁出了头,去年婆家要带人,她爹妈不曾肯,说家里没劳力,要留在家里再挣一年工分,那个叫小毛的还没定亲,只比莲丫头大了两岁,因为爹妈身体不好,十五岁时就跟那些大妇女干重活计了。两个姑娘去年都拉过田,她们知道不过就是光着脚下水的这一阵感觉水有点咬人,等腿脚冻麻木了适应了就不觉得有多难受了,而且她们来时在家里就将棉裤换成了夹裤,便于将裤管卷到膝盖上面。那个新来的小媳妇从来没做过这活计,她娘家那里地势高,没这种寒沤田,她是听说干这活能拿到双倍的工分才跟着来的。

    为了鼓舞士气,队长第一个卷起裤管下了水,来根和两个姑娘也跟着下了水,不一会儿,四个人又不约面同地上了田埂跺着脚,都说,这水太“烫”人了。不过,只过了一会儿,他们第二次下水后就没再上田岸,三个人在前面拉着犁,来根在后面扶着犁梢,与用牛耕田不同的是,扶犁的那个人手中少了根牵牛的绳。

    后来,那个叫巧英的新媳妇到底没下得成水,倒也不是她没决心,主要是因为她下身穿的那件棉绒裤实在没办法卷上来。队长只好对正左右为难着的她说:“算了,你回去吧,我替你拉一上午,吃过中饭我再安排别人来。”本来他是想示范一下,然后就洗脚回家的。

    他们拉过了几圈后,拉犁的人出了力,身上也有了些暖气,腿脚也麻木了,这一关就算过了。不过,没出多少大力气的来根身上还是凉兮兮的。

    下午,队长没来,换了个人竟然是小凤。来根问:“怎么叫你来了,找不到青年人了吗?”小凤说:“是我自己要来的,吃过中饭后,我听队长说要找个人换巧英,我就说:‘前几年也拉过田,就让我去吧。’队长还跟我说了句玩笑话,他说:‘也好,你家里照应好了,晚上就不要回来了,正好替来根哥焐焐脚。”(这里的习俗是夫妻们平时同床不共枕,都是颠倒着睡,所以习惯将另一半叫焐脚的)。过了年,小凤就是四十五岁的人,那时的人老得快,到了这种年纪也差不多算是个老太婆了,如果不是她自告奋勇想挣这份大工分,队长不会叫她干这种既费力气又挨冻的活儿的。

    幸好,小凤套上了拉犁的绳鞭后在水田里还跑得挺稳当,再加上春红和小毛又是拉田的老手,让扶犁的来根也觉得比牛拉犁还顺溜些。他想,人倒底是高级动物,虽然没有牛那么大的蛮力,但人有灵巧劲。不过,现在好像人不值钱,反过来牛却很金贵,干部们舍不得让牛提前出槽耕田,怕把牛冻伤了,就是因为牛太贵了,一头好牛要值六七百元钱呢,那时一斤籼稻国家的收购价格只有八九分钱,如果生产队里死了一条牛,那就是一次巨大的损失,要影响到全队人的收入。而人呢,就是死掉三个五个也无关大局,因此,说来说去,还是中国的人太多了。

    来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跟前面拉犁的人开点玩笑。他会用驱赶牛的术语喊一声:“呕,妨人!”需要停下来时就喊两声:“噢,噢!”(妨人是一句骂牛的话,意谓妨人精)

    歇气的时候,他们只是将腿子在泥水里简单地洗一下,裤管也不往下放,坐到舍子里面弯一会儿腿子。因为是在棉裤里焐了一个冬天,三个女人的腿子都像夏天里的城里女人那样雪白粉嫩,让来根这个过了五十岁的小老头都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有了些反应。于是他便问小凤:“收工后还回去吗?”小凤不置可否地答道:“我来时,莲丫头已经上工了,没照应她,怕的是还要回去。”坐在旁边的春红插话说:“这么远的路,婶妈你还跑回去做什么?反正明天还要来,我们回去后替你跟莲丫头说一声就好了。”小凤听了就说:“也好,我在这里歇歇,你们替我带个信把莲丫头,叫她记着晚上将鸡窝门关好了,别让黄鼠狼将两只老母鸡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