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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七十大寿,第七十六章:咸鱼翻身

    七十五七十大寿

    一九八八年的秋天是刘来根的七十岁生日。那年春天,小凤就说过:“现在儿伢们都成了家,日子也好过了,到秋天一定要替你办一回七十大寿。”

    刘来根没做过寿,二十岁的那年家里还算富裕,就是那时农村还没有贺二十岁的习惯;三十岁时是他的人生最低谷,他一个光棍汉,头上还有一顶富农的帽子;四十岁时虽然当上了一个小干部,但又正碰上了一个饿死人的一九五八年;到了五十岁、六十岁时夫妻俩正拖着一大帮儿女,心力交瘁地为一家人的饱暖操着心思,哪有心情去为自己做寿?这一次他自己也想风光一回。

    大儿子陈春明和媳妇玉香是在他爸过生日的前两天回来的。只过了短短的五年时间,他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载重一百多吨的铁驳船的小老板了。儿子小涛已经六岁。当初刘来根替孙子起这个名字时,取的是“涛”“逃”同音,意谓他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这几年,他们换了三回船,先是二十吨的小水泥船,三年后换了条六十吨的水泥船,今年又上了这条一百吨的大铁船。虽然,买这条船还借了不少债,但按照现在的运输行情,用不了二年就能全部还清。这几年,一家三口只是到了过春节时才回来一次,回来后仍然住在船上,他家的房子已经在五年前被乡政府拆掉了。因为还欠着计生办八千多元的罚款,因而,春节一过,趁乡里干部还没上班时便又逃之夭夭。倒也不是他们缴不起这笔钱,是心里还憋着一口气。这回他准备替爸爸做过寿后去将这笔钱缴掉,因为再也不能拖了,眼看着小涛就快要到上学的年龄了,不把这钱缴上去是上不了户口的。上不了户口也就上不了学。

    二年前,在乡政府上班的张春和已经结了婚,媳妇就是存女家的那个在化工厂当化验员的女儿秦兰香。是两个小的自己谈的。一开始,小凤心里还不大同意这门亲事,主要是那丫头不过是个高中毕业生,而且还是个农村户口,后来秦树勇特地花了六千元钱为女儿买了个城镇居民户口。结婚后,两家人出钱为他们在乡政府驻地买了一处旧房子。现在,张春和跟张桂英是邻居,大门对着大门。

    让来根夫妇有点愁心事的是刘春平。快三十岁的人了,至今还没落实下一门亲事,去年年初跟粮管所主任家的女儿谈了一年多恋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原因今年夏天又分了手。前些日子,听风言风语说他跟张桂英的女儿陈秀芹有了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为这事,张桂英家的女婿女儿正在闹离婚。老俩口觉得,假如这些传说是真的,这小伙就真是鬼迷心窍了,那婆娘比他大五六岁,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沾上了她,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这些天,正好王传礼和老伴阿芳也赶回家做亲戚,来根也带他们老夫妻过了一天。前两天,香丫头家儿子结婚,王传礼是本家大伯,是香丫头特地请来根帮她打电话叫他们回来的。虽然传礼跟弟媳妇的那种关系在庄上是公开的秘密,但结婚的这儿子不是他的种,那时,王传礼还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打野食,他是从邻居小凤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以后才搭上这个弟媳妇的。不过,这回侄儿结婚,王传礼是帮了大忙的。因为王传法家砌不起新房子,亲家不肯让他家带人,为这事,传法特地去了一趟江南。传礼跟他说:“这事好办,就结到我那房子里,跟你亲家说,那房子我将来也用不着,早晚也要给你家。”王传法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回来后,就将房子收拾了一下,布置了新房,留了个房间让王传礼回来时落落脚。

    正日的那天中午,来根还请了乡里的张桂英和陈科长。是三天前叫亲家秦树勇去约他们两个的。那天只来了个陈科长,刚办了退休手续的张桂英托秦树勇打招呼说,这两天感冒,不能来,其实她是觉得有点尴尬。一来是因为前些年“抓捕”玉香的事,再加上不争气的女儿惹出来的桃色传闻让她心神不宁。

    下午,春明就跟秦树勇先去乡政府缴清了欠款,然后又去派出所为儿子陈涛上了户口。时间就是金钱,他舍不得在家里干耗着,他们是有三个孩子的家庭,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计划明天拔桩动身。

    晚上,小凤将春明喊到他姐姐晓莲家里,她说:“趁这回春明回来,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一下,你们的亲爸已经走了快三十年了,至今尸骨仍然丢在江西的荒山上,我想趁我还走得动,去把他的骨头拾回来。俗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我也快要到这岁数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你们想想,你们的亲爸是个有子有孙的人,我死后是应该跟他合墓的,到时候,你们总不可能再把我的骨灰也送到江西去。而且,你来根爸爸是有前妻的,翠珍子还在那边等着他,我是不可能跟他葬在一起的。所以,你们看,这件事是不是要早点作好准备?”

    春明说:“妈说的这事,我也想到过,这事是我的责任。可我实在抽不出空来,姐姐你能不能跟姐夫商量下,等放了寒假跟妈妈上江西去一趟,把骨头拾回来重新安葬。用的钱全由我出?”

    “这事情好办,等这学期一结束,叫张兵跟我一起跟妈妈过去。”晓莲一点也没犹豫,就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了。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倒也不一定要耽误你们工夫同我一起去。我还要跟老头子再商量一下,如果他肯同我一起去的话,就不麻烦你们了,只要晓莲帮助照顾几天两个细丫头。”小凤这么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知道,只要她们娘仨主意定下来,来根是肯定不会阻拦的。

    还有一点需要补叙一下,中午的寿宴上,来根还请来了陈家舍的另一位“大人物”。那人就是乡化工厂的厂长陈宝忠!是他与陈科长一起坐的首席。至于这人在劳改出来后的这些年干了些什么?他是怎样咸鱼翻身的?说来就话长了。

    七十六,咸鱼翻身

    那年陈宝忠被判刑时,村里人都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就才当了几天村里的代理一把手,哪派到这么麻狂?他自己也觉得这一辈子是完了,就是几年后出来了,头上也会永远戴着一顶“劳改释放犯”的帽子。哪晓得,这小子后来还因祸得福,在一个专门关押犯人的水泥厂里他遇到了一个“贵人”。那人原来是一家国营大工厂的供销科长,因为收了客户的几百元钱贿赂,也被判了三年。那时的刑罚不像后来那么宽松,此前,还听说中央里有两个大官只为贪污了万把元钱就都吃了枪子儿。

    那人姓范,比陈宝忠大几岁。因为出生在城市从来不曾干过重活,在那里经常受到管教的责罚。陈宝忠是苦出身,干那点活并不比干农活苦。因此常常帮助他完成任务。老范也挺识相,知道陈宝忠饭量大吃不饱,时不时地会从自己的份子里省下半个窝头给他。老范是比他早两个月出来的,临走时,给了他地址和电话号码,说:“我回去虽然当不到科长了,但厂里还肯定会把我安排到供销科上班,因为他们离不开我,我全国各地关系多。我在这里就遇到你这么一个好朋友,将来出去碰到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

    宝忠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困难你是解决不了的,农村里哪能跟城里比,吃不饱肚子还要天天上工呢。跟你大哥说句老实话,我觉得这里挺不错,虽然同样不能放开肚皮吃饱饭,但供应的计划是农村双倍多,如果不是舍不得家里的婆娘和儿伢们,我真想再故意犯点儿错,让他们把我再留几年。”

    “千万别这样瞎想,先出去再说,天无绝人之路。再说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觉得是挺对不起你家老婆孩子的,回去好好地补偿补偿她们。”

    “这些天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那时不是人。大哥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干。”

    陈宝忠回来时,王成支书已经调上了公社人武部。头几年,他好像是是变了个人,专挑生产队里的苦活脏活干,因为干那些活可以多挣到点工分。他家的那个十四岁的大女儿已经是队里的女劳力了,十二岁的二女儿也没上过一天学,平时在家里烧饭洗衣,有时还上工干些轻活。九岁的三丫头也是陈宝忠回来后才开始上一年级的。他的婆娘叫忙珍,当年刚嫁过来时,高高的个子,瓜子脸,毛狸眼,庄上人都说她是陈家舍最“彤”的一个细婆娘。可能是这些年操劳过度,才三十几岁的人,却显出了老态,脸上布满皱纹,当年的一头青丝也变得像是一堆枯穰草,仔细看,好像背还有点驼。当她看到陈宝忠现在这样子时,心里想,还是政府有办法,这么个人也能教育得回头。要不是他犯了事,还当着干部,外面的女人还应付不过来呢,怎么可能这样既体贴她又关心孩子?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他又有点不安分起来了。

    张桂英当上支书的那两年,他晚上总要在庄上游荡到小半夜,访到干部们在那里碰头,他就厚着脸皮凑过去混吃混喝。张桂英跟他又拉不下脸,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一档子事,他又算不上是个阶级敌人,而且他还是个在里面吃过几年萝卜干子饭的人,干部们都不敢惹他。碰头时被他寻到了,也只好说声:“正好,正好,也一起来弄碗饭。”

    后来,他又得寸进尺向张支书“请示”说:“我在里头认识的一个朋友要我到他那里去做临时工,你们放不放我走?”这要求在当时来说是非常过分的,那时严格控制劳力外流,如果家里有人私自外出就要停发全家口粮。可那次,没想到张桂英居然答应了他这个无理要求,原来是几个大队干部都劝张支书放他走,那时还当着队长的秦树勇跟她说:“他要走,赶快开笼放鸟飞,省得在家里搅得我们不安逸,答应他不扣他家口粮。对上面就说是村里让他出去找头绪办工厂。”张桂英觉得秦树勇说的站得住脚,那时上面正动员各村办厂壮大集体经济。

    过了些日子,陈宝忠就堂而皇之地拿着乡政府开出的证明找到了老范。那时,老范虽然还不曾官复原职,但在供销科里还是他说了算,现在的科长是他的徒弟。老范挺讲意气,叫他先在仓库里打打杂。后来又安排他跟在一个供销员后面当助手。

    几年后,公社办起了化工厂,生产一种叫脂肪酸的化工中间体,急缺一批烧碱作催化剂,厂里派人找到了陈宝忠,陈宝忠将这情况告诉老范后,老范说:“这事情不难办,我们厂里每年要用大量的烧碱,都是计划调拨的,可以给他们一点。不过,我倒觉得这是你的一次机会,你可以借这个机会要求回去当采购员,如果他们答应了,缺什么原料我这里支持你。你在这里做临时工,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后来,陈宝忠如愿以偿地成了公社化工厂的正式职工,负责采购原材料。那时的社办厂全靠搞关系获得原材料,一旦断了来源就要停产关门。因为陈宝忠掌握着厂里的要害,厂长和公社分管工业的副社长都把他当做不可多得的能人,凡事都要让他三分,他在外面请客送礼的开销可以凭他开出的白条子报销。几年后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化工厂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