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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缈缈觉得应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听奶娘与女医都说过, 有了身孕以后,便会有各种各样令人苦恼的小毛病,例如浮肿,例如食欲不振, 例如夜里睡梦时会小腿抽筋。缈缈运气好,她虽然身体不好,可女医口中说过的这些却鲜少应验,唯独食欲是不大好, 从前喜欢的海鲜却连一样也碰不得。

    缈缈不记得奶娘或者女医是否说过有了身孕以后耳朵会出问题,可她心中觉得, 应当是有很大关系的。

    因此她仍是仰着脑袋, 眼角微红,模样可怜兮兮地看着容景,唯独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圆, 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容景屏住气,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紧张地绷着, 他垂在身侧双手紧攥着,手心早已经不知不觉满是热汗。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缈缈,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反应, 他甚至连大声也不敢,怕把人吓到, 只语气尽量放缓, 轻柔地重复了一遍:“夫人怀的是我的孩子。”

    这下缈缈真的听清楚了。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 不敢置信地看着容景,整个人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停了。好半天,她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呼吸重到几乎让她不顾仪态。

    然后她往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了容景好几遍,仿佛是要重新认识他一样,才用比往常的轻柔还要更加重几分的语调,惊声叫道:“这不可能!”

    容景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一些:“是真的。”

    “不可能。”缈缈惊恐地反驳道:“我上回来京城的时候,我们并不认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桐州不,不是桐州,你先前和我说,在回桐州的路上,我们就见过。”

    “是在京城。”容景说:“我在京城,做了对不起夫人的事情。我污了夫人的清白。”

    缈缈脑子被震惊充斥,一下子连思考都难了。

    她努力回想道:“可我明明没有见过你,你是大将军,要是我见过你,我不可能忘记。而且而且,你明明知道,当初我出事,是我杨家人的设计。”

    她顿了顿,视线有些颤抖:“难道是你与杨家人合谋吗?”

    “我与杨家人并不相熟。”容景道:“虽然同在京城,但是我与杨家并没有多少往来,我常年在军营,与礼部鲜少有牵扯。”

    缈缈努力辨认他脸上的表情。

    容景的目光坦诚地直视她,她从里面找不到半点欺骗与虚伪。

    缈缈想了想,觉得他应该的确没有骗自己。她在杨家时,也没有听说过杨家人与大将军府有过什么牵扯,要是能与将军府攀上关系,以杨家人的性子,定然不会遮掩,甚至还会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就像她回到京城时,一听说她成了将军夫人,杨家人就迫不及待地贴了上来,想要与将军府拉进关系。

    以她对容景为人的了解,都到这种关头了,他也没有必要骗自己。

    缈缈犹豫地道:“那你先前说瞒着我的事情就是这一件吗?”

    容景轻轻颔首。

    缈缈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先问了一句:“除了这件,你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了吧?”

    “没有了。”容景老老实实地说:“一件也没有了。”

    缈缈狐疑地看他,见他目光依旧真诚,才暂时算作信了下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里,震惊过后,她又飞快地冷静了下来。

    她的视线一落到茶壶上,还未抬手,容景的动作比她还要快一些,已经走过去替她倒好茶水,杯子放到她的手边,温度适宜,正好入口。

    容景站在她身边,态度有些小心翼翼的。他先谨慎地问了一句:“夫人很生气吗?”

    缈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而后她从容景手中将茶壶接过,拿起一个杯子,也替容景倒了一杯。“你坐吧。”

    容大将军谨慎地坐了下来,动作小心,仿佛坐的不是自己家的凳子,而是牢房里的刑具。

    他又问了一遍:“夫人不生气吗?”

    缈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面上震惊敛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平和。她甚至能好脾气冲着容景笑了笑:“如今我与将军是夫妻,既然是夫妻,我也相信将军,若是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说,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再做结论也不迟。这是我爹教我的,他说万事都要保持冷静,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

    容景登时长舒了一口气。

    他想过自己坦白真相之后,缈缈会有许多反应,这其中唯独没有冷静的坐下来听他说。也或许是因为他做了太多不好的打算,心中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根本没做过缈缈会原谅他的准备。

    在这会儿,容景分外感激自己尚未见过面只见过一个牌位的岳父大人。

    他紧张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才忐忑地道:“夫人想从哪里开始听?”

    “从头到尾,你仔细讲一遍。”

    容景回想了一番,道:“夫人被害那一日,我在街上偶然听到了一个地痞与旁人吹嘘,说是得了一大笔银子,要去”他将后头的话含糊了过去。

    缈缈端着杯盏想,大概就是杨新立找来玷污她清白的人。

    “我心中怀疑,就悄悄跟了上去,跟着他到了那间酒楼里,在里面找到了夫人。”

    缈缈心中一颤:“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做,我把人赶跑了。屋子里只有夫人一个人,夫人昏迷不醒。”说到这儿,容景满脸都是懊恼与悔意,后头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缈缈提起的心却放下了一半。

    她大约是明白后面的事情了,上辈子她醒来时,屋子里空无一人,可这辈子她醒来时,屋子里却是有一个人的。

    那时候她见到的人,应当便是容景。

    “这都是我的错。”容景自责地说:“若是我能再厉害一些,夫人也不会出事,那会儿我与夫人并不相识,只是陌生人,夫人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却污了夫人的清白”

    缈缈打断了他:“你应当也不是主动自愿的。”她知道,以容景的为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容景点头,“屋子里被人点了催|情的迷香,我一时不察,着了道,等察觉时已经晚了。”他都来不及离开那间屋子,就已经失去了理智,后来便酿成了之后的祸事。

    缈缈心情有些复杂,她望着容景,眼中好像有许多话想说,甚至还有一点同样被害的同病相怜。但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哑声反过来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容景却不这样想:“无论我是被迫还是主动,最后做下那些事情的人都是我。夫人的清白是因为我而毁掉,夫人是姑娘,应当比我更明白,此事究竟有多严重的后果。”

    缈缈当然清楚。

    她不但清楚,甚至已经清清楚楚地尝到了苦果,到了现在都因此而恐惧。从前经历过的,她不想再经历一回,所以才逃走了。

    “你也是被被连累。”缈缈攥着衣角,心神不宁,指尖用力到发白,可却还在反过来安慰他:“你的本意是为了救我,并非是心存恶意。”

    “结果还是那样,就算是我如何狡辩,都已经对夫人造成了最严重的结果。”容景哑声说:“夫人恨我,是应该的,夫人不原谅我,我也甘心承受。夫人想对我做什么,想如何报复我,就算是想要我的性命我都会弥补夫人。要是这样,夫人就能消气的话。”

    缈缈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当然是恨玷污了自己清白的人,那个人与杨家人一样,都是害了她的人,她后来遭受的诸多恶事,都是源于此事。可她的恨也不能恨得理直气壮,因为容景本来也是一片好心,就连容景也都是受她连累。

    她的指尖颤抖起来:“那你在桐州见到我时,后来想要娶我,就是因为这个吗?”

    她记得,第一回 ,她问容景为何想要娶自己时,容景说不出理由来。

    容景点了点头,说:“起初是因为这个,我污了夫人的清白,本应该负责起来。我也很惊讶,我以为夫人会在京城。”

    “京城?”

    “那日我醒来以后,并没有见到夫人,却见到了杨家的公子,我便知道夫人是杨家的表姑娘。只是那时皇上忽然命我立刻动身赶去桐州,夫人知道的,是山匪一事。我本是想亲自八抬大轿迎娶夫人过门,可因为这个缘故,便将此事交给了许副将。我本来以为,夫人应当会在将军府里等我回来。”

    缈缈茫然。

    这辈子,她回了桐州,上辈子,她更不知道此事。

    她醒来时,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人,她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也没等到将军府的人上门提亲。她只知道,她的名声尽毁,那一日之后,就陷入了她最大的噩梦里。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提起这个,容景愧疚更深。

    他重重地低下头,甚至不敢看缈缈的神情,生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对自己的恨意。

    “这也是我的错。”容景说:“我把此事交给了许副将,我以为他会办好但是他将此事交给了他的妹妹,他妹妹却偷偷瞒了下来,并未上门提亲。也幸好,我在桐州遇到了夫人,把夫人带了回来。”

    他道:“我离开京城时,以为自己安排妥当,却并未考虑过这种可能,这是我的疏忽。我不知道杨家人对夫人不怀好意,若不是夫人机敏,逃回桐州,后果恐怕不堪设想。虽然夫人逃过去了,可也是我疏忽在先,是我的错。”

    缈缈怔怔地看着他。

    她只觉自己的心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了下来。没有摔在地上,悬在半空,空落落的,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置放。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得知那日是容景,她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容景是她的夫君,是她真心喜欢的人,至少她现在回想起来,心中的恶心也褪去许多,或许有朝一日能释怀。

    可她又得知了自己的上辈子。

    她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是因为容景被皇命叫走。临走之前,他已经做出安排。

    她本来应该不会死,本来在上辈子的时候,便应当成为将军府的夫人,或许与容景的见面与这辈子不同,但也许,两人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相识。将军是个好人,她知道,不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责任,都会尽心尽力照顾她,或许上辈子的她本应该过得不错。

    但是没有或许。

    她还是死了。

    受尽欺侮折磨,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