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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上帝。”他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用手指在灰尘里画圈。“上帝!”他又说了一遍。

    “上帝,该死的。”他轻轻地说。他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热,胸口突突直跳。“上帝,该死的见鬼去。”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回过头,一个人也没有。

    “上帝,该死的见鬼去,耶路撒冷仁慈的主啊。”他说。他叔叔说过“耶路撒冷仁慈的主啊”。

    “仁慈的父,仁慈的主,把小鸡扫出院子吧。”他说着,哧哧笑了起来。他的脸很红。他坐了起来,看着裤腿和鞋子之间露出的白色脚踝,它们看上去不像是他的脚踝。他两只手紧握脚踝,抬起双膝,把下巴抵在一只膝盖上。“我们的天父,射中了六只,吓跑了七只。”他说着,又哧哧笑了。嗬,如果被母亲听见,她就会狠狠地拍他脑袋。上帝,该死的,她会狠狠地拍他该死的脑袋。他大笑着打了个滚儿。上帝,该死的,她会好好教训他,拧断他该死的脖子,像拧断一只该死的小鸡。他笑得肋骨发疼,他想憋住,可一想到他该死的脖子,就又笑得发抖。他躺在地上,笑得满脸通红,浑身无力,忍不住要想她会狠狠地拍他该死的脑袋。他一遍遍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他止住了笑。他又说了一遍,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又说了一遍,却再也笑不起来了。追啊追啊,却一无所获,他又想道。还是回家吧。坐在这里想干什么?如果人们在嘲笑他的话,他觉得还是回家吧。嗷,见鬼去吧,他告诉他们。他站起身,一脚向某人的腿踹过去,说道:“接招,笨蛋。”他转身走进树林,抄小道回家。

    他一走进家门,他们就会嚷嚷:“你怎么把衣服撕破了,额头上怎么有一个包?”他打算说他跌到坑里了。可是有什么区别呢?是啊,上帝,有什么区别呢?

    他愣住了。这种想法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是不是应该收回呢。他觉得非常不好;管他呢,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忍不住要这么想。管他呢……见鬼,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没办法。他又走了一会儿,一直想,一直在想。他突然担心自己是不是变“坏”了。海恩就是变坏了。海恩打桌球,抽烟,夜里十二点半才溜回家,噢,他自以为是个人物。“你们无能为力,”祖母告诉父亲,“他到了这个年纪。”什么年纪?儒勒心想。我十一岁了,他想。还小呢。海恩十五岁的时候才这样。我觉得自己比他还坏,他想。他不知道要不要和它搏斗。祖母曾对海恩说,战胜魔鬼的唯一方法就是与他搏斗——如果做不到,他就不再是她的孩子了——儒勒在树桩上坐下——她说她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要不要?海恩朝她喊叫,不!她能不能不再烦他?祖母告诉他,好吧,就算他不爱她,她仍爱他,他仍是她的孩子,儒勒也一样。噢,不,我不是,儒勒不假思索地想。噢,不。我才不吃她那一套。

    嗬,他准能吓得她裤子都要掉下来。他准能吓得她牙齿都要掉进汤里。他开始哧哧笑。下一次等她问他想不想玩印度宫廷十字戏,他会说,见鬼,不,该死的,她会玩什么好玩的游戏?拿出她那该死的扑克牌,他会给她露几手。他在地上打滚儿,笑得岔了气。“我们喝点酒吧,小家伙,”他会说,“我们喝到臭烘烘的。”嗬,他准会吓得她袜子都要飞了!他坐在地上,满脸通红,咧嘴直乐,不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哧哧声。他记得牧师说过,如今的年轻人成群结队地堕落;摒弃了贤德;走在撒旦的路上。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的,牧师说。他们总有一天会痛哭流涕,咬牙切齿。“痛哭流涕。”儒勒嘀咕道。男人不会痛哭流涕。

    怎么才叫咬牙切齿?他心想。他咬紧上下颌,做了个鬼脸。他做了好几次。

    他相信他会偷东西的。

    他想到自己追逐火鸡而一无所获。这是一个肮脏的诡计。他相信他会成为一个珠宝大盗。他们很聪明。他相信整个苏格兰场都会来追踪他。见鬼。

    他站了起来。上帝不停地在你眼前伸出诱饵,让你整个下午都在追逐它们,却一无所获。

    然而,你不该这么去想上帝。

    他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有什么办法?他迅速环顾四周,仿佛有人藏在灌木丛里;突然他打了个激灵。

    它在小树丛边滚动——一团青铜色的蓬乱羽毛,一只无力地趴在地上的红色脑袋。儒勒盯着它,无法思考;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探身向前。他才不会碰它呢。它为什么现在在那里等着他去捡呢?他才不会碰它呢。它就那么躺着吧。他扛着火鸡走进屋的场面又复活了。看看扛火鸡的儒勒!天哪,看看儒勒!他在火鸡身边蹲下,没有摸它,就那么看着。它的翅膀怎么了?他拎起它,朝下面看。羽毛浸满了血。它中枪了。它肯定有十磅重,他估算。

    天哪,儒勒!好大一只火鸡!不知扛在肩上是什么感觉。他想了想,也许,他该收下它。

    儒勒为我们捉到了火鸡。儒勒在树林里捉到了它,把它追得断气了。是的,他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孩子。

    儒勒突然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他忽然意识到:他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他觉得他比海恩更特别。

    他比海恩担忧的事更多,因为他知道的事更多。

    有些夜里他听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第二天父亲会早早出门,母亲的额头上会青筋暴起,她那表情像是担心一条蛇会随时从天花板上跳下来。他想他是世上最特别的孩子之一。也许这就是火鸡在这里的原因吧。他用手擦了擦脖子。也许是让他不要变坏。也许上帝想挽救他。

    也许上帝就在那里击倒火鸡,让他站起来时就能看到它。

    也许上帝此时就在灌木丛里,等他做决定。儒勒脸红了。他不知道上帝是否认为他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孩子。他一定会这样认为。他发现自己突然脸红了,咧嘴大笑,他立刻用手擦了擦脸,让自己停止。如果你想让我收下它,他说,我很乐意。也许找到火鸡是个信号。也许上帝想让他成为传教士。他想到平·克劳斯贝[3]和斯宾塞·屈塞[4]。他或许能为变坏的男孩建立一座居所。他举起火鸡——它好沉啊——把它扛到肩膀上。他真希望能看到自己扛着火鸡的模样。他突然想到他可以绕远——穿过镇子再回家。他有充足的时间。他慢悠悠地上路,把火鸡调换到肩膀最舒服的位置上。他记起找到火鸡前自己思考的事情。真糟糕,他觉得。

    他觉得上帝让他悬崖勒马了。他应该感恩。感谢你,他说。

    来吧,孩子们,他说,我们要把这只火鸡带回去当晚餐。我们对你不胜感激,他对上帝说。这只火鸡有十磅重。你真是慷慨。

    这没有什么,上帝说,听着,我们应该谈谈那些男孩。他们都交到你手里了,明白吗?我把这项任务完全交付给你了。我信任你,麦克法尼。

    你放心,儒勒说,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扛着火鸡走进镇子。他想为上帝做点事情,但不知道能做什么。如果今天街上有人拉手风琴,他会把他的一角钱给他们的。他只有一角,他会给他们的。也许他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他攒着这一角还有别的用。他可以从祖母那里再要到一角。给我该死的一角,小家伙?他收起笑容,摆出一副虔诚的表情。他不要再那么想了。他无论如何不可能从她那里要到一角。他要是再管祖母要钱,母亲会抽他一顿的。也许一切自有安排。如果上帝想让他做什么,他自会安排的。

    他走到商业区,透过眼角的余光他注意到人们在看他。梅尔罗斯县有八千人口,星期六大家都在商业区的蒂尔福特店。儒勒走过时,他们都转头看着他。他扫了一眼自己在商店橱窗的影子,轻轻地挪了一下火鸡,快步向前走去。他听见有人在喊,但他假装耳背,继续向前。是他母亲的朋友艾莉斯·吉尔哈德,她要是想和他说话,就快点跟上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