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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萧恒满是戾气的冲锋前进,身后的呐喊声让他无端生出了将这半生不过的苦闷、怨念、期盼、沮丧无边的悔恨都发泄出来。

    小时候,他一直以为身后站着的除了这琉璃瓦,金龙墙强制性安给他的天下苍生,黎明百姓,还有父皇厚实的肩膀,钟爱,信任,期盼…

    可整日生活在天底下最不缺权谋算计的地方,就是傻子也该生出几分异样的心思,怎可奢求那笑话一般的出淤泥而不染,岂不是故步自封,让人贻笑大方。

    渐渐的,他慢慢明白,自己也不过是这中心之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颗棋子,一颗至关重要,因此才受万人敬仰,万人跪拜的棋子——就好比,父皇其实根本不缺他,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太子也仅仅是个“太子”,一个从小到大,空有虚名的头衔。

    更可笑的是,这个头衔竟然被所有人都当真了——包括他自己!

    想来,夜半沉沉中他都能被自己的天真、愚昧不堪笑醒,多次嘲讽自己。

    你就是个傻子!

    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弱弱孩童,到可分万心,忧万事的城府少年,萧浔从来不让他干政。

    说出来怕都不会有人相信,堂堂太子从未经手过朝廷之事,满腹经纶但凡他有一点点显露之心,怕也活不到今日。

    只能千方百计自甘沉沦,装作不懂世事,顽劣不堪,与京城中的王公贵族,高门大户的重臣家的公子少爷整日不务正事,秦楼楚馆,画舫河畔,那处不曾有过他的足迹。

    可他是太子啊!

    怎可与旁人相提并论,旁人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所以不甘,所以怨恨…

    最终却默默选择自甘沉沦,不经世事,尚可换来一句——圣上宠爱太子,宠的紧,你看看,太子爷都惯坏了。

    每每听到如此的话,他便会想“可不是吗?惯坏了!”

    这般过后,他会小心翼翼的试探自己的心,竟然发觉到其中那一点点的欣喜……或许父皇有那么点真心的,是自己不知足了,这世上哪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即使是无情的帝王,凉薄的心下也总该有片刻的温存吧。

    可这一切每次由满怀希望最后都会灰头土脸,尤其在知道一切惊世骇俗的皇家秘密之后,萧恒想,他的心总该死了吧?

    萧浔确实心中怀有片刻温存,但从来没他的一席之地,是自己多求了,贪婪了。

    萧浔心里的温存半分给了能让他“正名”的天下苍生,剩下半分一半给了自认为的骨肉亲情,他那淘气的小姑子,萧欣。

    另一半给了——白寒。

    ……

    当面前东墨敌军势如破竹之势冲奔而来时,萧恒有一瞬间的惊骇,大汗淋漓之后却莫名其妙的释然了,浑身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喉间腥甜味几乎让他作呕,心里却有种解脱之感。

    这个世人皆知“名副其实”的太子他做的太累了,太累了…

    终是没能抗住,萧恒被唐宁十分重视的里三层外三层包了起来,杜绝了他所有的生路,萧恒只觉得胸口一震,吐了几口血,大面积的厮杀他一时分不清那处还在身体上。那处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由衷的想……萧家要完了吧!

    或者是不属于这个姓的时代要完了。

    也好……

    人在生死之际往往能看到内心最奢求的过往,萧恒想,这世上应当没一个人会真心待他的。

    可这一刻,他仿佛看见眉眼皆是温柔,嘴角若有若无的含着笑,义无反顾向他奔来的一人——那是他这一生都想去爱,去护着的女子,可他也知道,扶青心冷,恐怕容不下他如此这般滚烈的胸膛。

    可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幻想都在一声“殿下”中,骤然回过神来。

    即使被战鼓号角声淹没在人潮里,萧恒还是一耳就听到了,清清楚楚,仿佛那人是爬在他胸口轻轻道来…

    “殿下……”

    萧恒暴喝一声,猛然破围而出,他神色惊慌,满脸的血迹早已经让人看不清原来俊秀的面容,他陡然间生出了力气,扫开围身的敌军,翘首望去。

    一女子风华绝代,手持一柄与身形严重不相符的铁剑,想必定然实在尸体上捡来的,虽未着女装,却比任何女子都让萧恒大动。

    扶青一手剑法其实并不出挑,她擅长的是针法,可一路寻着萧恒厮杀过来,身上的针已经没有了,她随手捡起一把铁剑,好在上天不负,她还是找到了愧疚半生的人。

    在看到扶青身着普通将士的铁甲,浑身是血的朝他奔来之际,萧恒早已经在旷然的天底下泪流满面,在无边的死亡中泣不成声。

    萧恒朝扶青冲了过去,一时间满身的戾气仿佛借了地狱里鬼手的魂,不顾一切,竟活生生在万人战场上驱开了一片地,而他也已经精疲力尽。

    还好,最终握住了扶青的手。

    扶青浑身早已经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可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紧握萧恒,微笑着轻轻唤了句“殿下。”

    今日这般结果,萧恒一眼就看出来东墨的狡诈,他和白寒都中计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他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可在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可是以一人之躯,即使有着绝世功法,又怎么能与万人为敌,扶青最终还是倒下了,在萧恒面前口吐鲜血。

    萧恒一怔,手中的剑脱在了地上,他浑身都在颤抖,抱着扶青“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他何时对扶青如此厉声过。

    可扶青轻声笑了笑,抬手将厚重的帽子脱下来,如墨一般的发立刻铺洒了下来,她问道“殿下,好看吗?”

    “好…看”,萧恒已经哽咽,扶青头上轻轻的束着一根发簪,那是他曾经亲手所打,送出去的,并不华丽,却很适合扶青的清冷。

    可从未见扶青戴过,这是第一次。

    萧恒紧紧抱着扶青。

    扶青伸手摸了摸萧恒的脸“对不起,是殿下许了扶青一世孤傲,可扶青不是殿下的良人,我负了殿下,许是因果报应,我不该善终,可殿下不该是这样不堪的下场。”

    萧恒微微勾唇一笑,亲吻了怀中人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我们还有来生,傻子……”。

    无数杆长枪劈头盖脸的穿身而过,在天地下紧紧相拥的两人被一杆枪穿心而过,他们额头相抵,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彼此耳边低声诉说。

    而那杆将心连在一起的枪,见证了一切荼靡过后的无悔。

    这是来自地狱里的长生碑,刻着生死之际两颗镶嵌在一起的心终与鲜血相溶。

    战争是残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