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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雁泊湖边

    夏天的公园里,芭蕉、扶桑、三角梅、鸡蛋花、君子兰、琴叶榕尽情舒展着翠绿的枝叶,满眼生机和盎然的绿色让人心情格外开朗、怡然。绿荫里的啁啾鸟鸣也被这绿色喧染得格外热闹,一片勃勃生气的景象。

    棋社里,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比赛台前,凤阳与台湾籍棋手松祺庚对弈。从棋面看两人已进行到胶着状态。

    林文华穿过棋室,经过一间虚掩的房门,里面传来轻微的印刷声响。他停下脚步,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油墨特有的味道迎面扑来,一个女孩正全神贯注地拿着油墨筒在印刷纸张。

    她专心地做工,浑然不觉有人走到她身后。她把印刷好的棋谱按页码整理好装订成册,一转身,蓦然发觉林文华站在身后,她吃了一惊,瞪着一双眼睛,说道:“来看比赛?”

    “来找你。”他从她手中接过一打尚未装订的纸张翻阅,上面的墨迹未干,散发着油墨的香味。

    “这是我爸爸每次比赛的残局图。”凤蝶说:“这段时间比赛,没时间打印,趁着休息日,我来帮他。”

    “不去看比赛?”他问。

    她摇摇头:“很多事要做。”说完又去做事。

    墙上贴着一幅一米见方的水彩画《月色芭蕉》。朦胧的月光洒在嫩绿的芭蕉叶上,也洒在一扇透着灯光的窗台和窗台下一丛羞涩的月季上。整幅画色彩清丽,风格秀美,手法细腻,给人一种宁静致远、淡定优美的感觉。他不禁被深深吸引,凝神了许久。他的目光落在画角一处,上面没有落款,他纳闷地问道:“这幅画是谁画的?”

    他没听到回应,转头望去,只见凤蝶低首垂眉,在整理纸张,嘴角却挂着一缕笑容。

    他凝视着她微云般的笑容,说道:“你画的?”

    她的笑意更深了,抬头问他:“你觉得怎样?爸爸说我的手法还不够熟练,没有棋艺好。”

    他两眼灼灼地盯着她,眼中透着一种炯然的神采:“平时就画了这一幅?”

    她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一张堆满书籍纸卷的书台边,从中抽出一迭画卷递给他。他展开画纸,两眼顿时放光。这是一打精美的水粉画,每张画卷内容不同,有《烟雨渔舟》、《静湖秋月》、《西岭斜阳》、《芙蓉三色》、《早春吉樱》、《富士山冬景》……他抬头看着她,说道:“送给我两幅画吧。”

    她温婉地微笑说:“你喜欢哪幅就拿去。”

    他抽出《芙蓉三色》和《烟雨渔舟》两张画纸并卷好。凤蝶找来一只画筒让他把画纸放进去。

    “为什么不签上名字?”他不解。

    “只是随心所欲的作画,怡情而已,并不想拿出去招人眼球。”她脸上挂着羞怯的浅笑。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直看得她脸颊泛红,心跳不已。

    “现在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林文华轻声问。

    凤蝶微微点点头。

    司令部办公室里,大冢呈上一摞资料端放在山岛台面上。

    “晁仲坤正在变卖工厂地皮、银行楼房。”大冢告知。

    山岛审视着手中的资料说:“他是准备要走了。”

    “有一个叫汲永禄的商人,准备接手办食品加工厂。听说此人家族是搞海盐起家,家底深厚。”

    “是本地人?”山岛盯着大冢。

    “籍贯是,在外地呆了很多年。”大冢说。

    山岛拿起电话,拨通号码,电话那头许久才有人接。

    “姬树鹏在吗?”山岛听对方不是要找的人,便问道。

    “他去明秀公园了。”对方回答。

    山岛放下电话,说道:“上班时间,他跑去明秀公园干什么?”

    大冢一愕,须臾说道:“近日围棋协会举办首届天元赛,江南、华南等地的棋手已聚集湜源,今天开始比赛。姬树鹏是个棋迷,上次凤阳与土井的比赛,我看到姬树鹏偷偷躲在人群里。这次他不去看那才怪呢。”

    “你去那里看看。”山岛说。

    大冢领命,转身退了下去。

    学院阅览室里,凤蝶拿起每日早报,一眼便看到头版新闻刊登着一则消息:天元赛凤阳战胜桓羽,夺得实至名归的棋王称号。她不禁粲然一笑,但是不到两秒钟,笑容已下眉头,忧郁却上心头。报上刊登了另一则消息:日本八段、新任棋王长谷完峙向天元赛棋王凤阳发出挑战!

    凤蝶忧心忡忡地阖上报纸,走出阅览室。临近考试,草坪、花园、树荫下都有学生复习的身影,但操场上也有运动的学生。凤蝶回到宿舍,收拾了几本课本,今天要提早回家,到棋社看一看。她向大门走去,走出铁门,听到秋萍在身后叫唤她。

    “帮个忙,到学院后面捡一只毽子。”秋萍跑得满脸通红,汗流不止。

    学院后面?凤蝶愣了一下,此时已是下午五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秋萍焦急地说:“我在和周玉芬比赛呢,谁输了谁就请客,我一定要赢她,狠狠宰她一顿!”

    凤蝶笑了:“好吧,我去捡。”

    她沿着围墙根向学院后面走去。她在草丛中寻找了好一会儿,围墙里传来秋萍的询问声:“找到了吗?”

    “找到了。”凤蝶应道。

    “扔过来!使劲扔!”秋萍大声地叫。

    凤蝶用劲地扬手,要把毽子扔进围墙,无奈围墙太高,连扔两次,才把毽子扔进去。围墙里传来秋萍的声音:“赢了请你吃饭。”

    她笑了,转身按原路返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就这么走了?”

    凤蝶吓了一跳,她缓缓转身望去,只见荣一男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洋紫荆树下,正深情地凝望着她,那灿然的笑意让凤蝶为之眩惑。她的脸孔没来由地变得一片彤红,心跳在加速。

    看着荣一男向她走来,她越发局促不安,心慌不已。他注视着她躲闪羞怯的眼神,说道:“湖水那边飞来了许多的水鸟,没有一种是认得的。”他的话很风趣,打消了她的紧张感。

    她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跟着他走到湖畔边,水草丰茂的湖边真的嬉戏着各种水鸟,她也叫不出那些鸟名,于是说道:“我只认得鸳鸯、大雁、野鸭、翠鸟,其他的都不认得。”

    他展颜而笑,蹲下身坐在草地上,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晚上有空吗?”他问。

    凤蝶柔婉地拒绝:“晚上我得补习功课。而且晚上出来不安全。”

    “这么说晚上是没办法出来了。”他问。

    她点点头,问他:“你经常来这里?”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这里风景很美,花坞那边简直就是花市,蝴蝶很多,可是你却没有再来。”

    在他专注的眼光中她的脸颊飞上一缕红晕,双唇也如涂了唇彩似的变得红润亮丽。她怯怯地说:“家里很多事,既要帮我爸爸刻棋谱,又要陪义父义母。最近这几天要考试,每晚都要复习到深夜,考不好我爸爸会怪罪的。”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在国立大学教书,也在围棋社教棋。”

    “是不是凤阳先生?”

    “嗯。”

    “义父义母是怎么回事?”他有些不解。

    凤蝶把认宗政庆安做义父的事说给他听,话匣子一打开,学习上的事都说了出来。荣一男静静地听着,唇角浮上深深的笑意。不知不觉,暮色从迷蒙的水面上弥漫开来,从水草深处浮起,向四周扩散。天边出现星辰时,凤蝶才猛然惊觉天色已晚,她吓了一跳,起身就走。

    “我送你。”他牵着她的手,极其自然地,两人沿着学院的围墙根走出了雁泊湖。

    路上一片寂静,朦胧的月色洒着淡淡的清辉。到了路口,凤蝶不让他再送自己了,她叫来一辆黄包车,“再见。”两人道别。黄包车跑了很远,凤蝶回过头,望见荣一男依然站在那个路口看着她,她内心一热,心潮起伏激荡,朝荣一男挥了挥手。

    预备铃响了三响,各班级科任教师捧着一大迭试卷分别走进各自教室。看到梁继超,秋萍紧张地做了个上帝保佑的手势,逗得身旁的同学低笑不已。秋萍贴在凤蝶的耳朵悄声说:“考完试我们去逛夜市吃宵夜。”

    凤蝶却说:“还说呢,都输给周玉芬了,零用钱都没了,我请你吃吧。”

    秋萍无所谓地说:“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她这么会踢毽子,我这半桶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以后少跟人争强斗胜。”凤蝶说。

    “知道了,姑奶奶!”秋萍说。

    考试进行了三天,考完最后一科,同学们马上相互对答案。楼静问凤蝶:

    “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凤蝶语气平淡。

    “你呢?”楼静问秋萍。

    秋萍低着头在收拾课本,眼睛根本不看楼静:“过两天就知道了,考不好再补考。”

    凤蝶看着楼静眉飞色舞的表情,说道:“你一定考得不错。”

    不等楼静说话,秋萍冷眉冷眼地说:“考不好那才怪呢!有人专门辅导。”

    楼静的脸孔顿时失去笑容,一片苍白,瞠目结舌地看着秋萍,而后者也不看她一眼。

    在回宿舍的路上,凤蝶对秋萍说:“你也不怕伤了她的心,说穿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我讨厌她那副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考得好似的。”秋萍说。

    “你知道就行了,不应该当面说穿吧。”凤蝶说。

    秋萍停下脚步,看着凤蝶,用一种探究的语气问:“你有了男朋友是不是不会告诉我呀?”

    凤蝶微微一愣,说:“得到双方父母认可了就告诉你。”

    “围棋社很多男学生,你可以从中挑一个。”秋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凤蝶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没有一个入眼的,再说了,他们的棋艺都不如我。”

    “你和他们都下过棋了?”秋萍吃惊地问。

    “没有,看他们走几步就知道了。”

    秋萍瞪大了一双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凤蝶莞尔地笑说:“你别当真就行了。”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男子?”秋萍继续问。

    凤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模棱两可地说:“能让我心动的、能震摄住我的……”她说着话时声音变得轻似耳语。

    秋萍大笑:“瞧你说的,那些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有机会啰?”

    凤蝶一听知道被秋萍当笑话取笑,气得抓住秋萍就拍她,可秋萍早已躲过溜开了。凤蝶在后面追赶,林荫小道上留下两个女孩一串纯净欢乐的笑声。

    周末的晚上,秋萍牵着凤蝶在夜市穿行。两人走累了走到一摊煲仔粉摊前,点了两份煲仔粉。秋萍用肘部碰了下凤蝶,下巴抬了抬:“看!前面那两个人。”

    凤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斜对面的牛杂风味摊前站着两个食客,看举止像是一对情侣。她脱口说道:“是楼静和杭志光。”

    秋萍说道:“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逛街,看样子他们的关系确定了。”

    凤蝶微笑说:“羡慕了吧?”

    “呸!”秋萍用轻视的语气说:“杭志光那副书呆样,傻了吧叽的,我替他不值。”

    凤蝶笑得肩膀一个劲地在抖:“你好歹也是楼静的同学,别说得她如此不堪。”

    “同学怎么啦?我是实话实说。楼静长着一副小气吧拉的样子,又善于心计,杭志光算是栽在她手心里了。”秋萍愤然地说。

    “他们你情我愿,你少操那份心。”凤蝶把端上桌的热气滚滚的一碗煲仔粉放在秋萍面前。

    “我操心?”秋萍低声叫道:“我吃饱了撑的!你不知道,楼静那家伙就像棵墙头草,我算看出来了!上个月,她问我借了本杂志去,谁知那本杂志是拿去给周玉芬看的,我无意中看到了周玉芬在看那本杂志,当时就把我气坏了!她还给我杂志时,上面居然有拍打蚊子的血印和蚊子干巴巴的身体,我气得不得了,最要命的是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做任何解释,我强忍怒火,不和她计较。也是从借杂志那时起,我不再理会她。”

    凤蝶已经笑岔了气,问道:“上个月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怕你嫌弃我,说我为一点芝麻粒的小事耿耿于怀。”秋萍一脸的委屈:“怕搞坏我们的关系。”

    凤蝶夹一筷子的叉烧放进秋萍碗煲里,说:“怎么会呢?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小家子气呀?”

    秋萍看着凤蝶宝石般的眼睛,轻声说:“宗政认你做女儿的那天晚上,听那班太太们说,宗政夫妇考察了你好长一段时间,说你善良、温婉文静的性格具备良好的品德,虽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望尽天涯路”,而你却是‘袖染花梢露,人倚海棠花枝处’,若得你为女,此生足矣。”

    凤蝶很是震动,两眼呆住了,忘记了吃食物。

    “我姑姑特别交待我,你可以不交朋友,但你一定要交凤蝶做知心朋友,和她在一起,没有你吃亏的份儿。”秋萍呵呵笑道:“你瞧,我把最隐私的话都说出来了。”

    凤蝶顿觉眼眶湿润,鼻子发酸,她说:“你们把我说得太好了。”声音有一丝哽咽。

    秋萍微笑说:“只要长着一双眼睛都看得出来,再和你接触,我对宗政的话更深信不疑。”

    “本来我不觉得怎样,听你这么说,我要做得更好了。”凤蝶的眼泪如充沛的雨水在纷飞。

    秋萍揽着凤蝶的肩膀说:“你的泪腺真浅,眼泪掉进煲仔粉里,味道都变咸了。”

    凤蝶拭尽泪水,拿起筷子夹起米粉,吃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她说。

    秋萍也吃了一大口:“味道确实不错。”

    夜市里人流如织,人语喧哗,夜空如墨色的天鹅绒一般深邃而高远,璀璨的繁星点缀其中,夜色是那么柔和,那么安详,给人一种宁静与平和的感觉。

    但是,这份宁静与平和很快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