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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海上历劫

    宪兵包围山洞口冲进洞里,朝里面密集地猛烈开火。不多时,那名游击队员倒在血泊中。一队宪兵涌进洞里,搜索了一阵,跟着军犬朝山洞后面奔去。在通往密林的草丛中,军犬叨来一顶剑麻草帽给松坂。松坂掂量着这顶草帽,白绸打成的蝴蝶结,散发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他的眉峰不觉蹙紧起来。

    凤蝶跑不多久,上气不接下气,脚趾一阵火辣辣地剧痛,她在地上摔了一大跤,几乎爬不起来,林文华赶紧扶她,可她再也走不动了,望着林文华、白露焦急如焚的脸色,听着身后穷追不舍的犬吠和枪声,她把心横下来,说:“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我会拖累你们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林文华说。

    凤蝶气恼地说:“难道要三个人都死在这吗?”

    枪声和犬吠已迫在眉睫,林文华毫不犹豫地再度背起凤蝶,撒开腿往林中奔去。很快,一条几十米深的悬崖出现在眼前,悬崖下是一潭奔流的瀑布。斜阳把水染红了,粼粼的波光在浮动。白露和林文华四目相视,准备跳崖,可凤蝶胆怯地后退了几步,恐惧地说:“我不会游泳。”

    白露的脚碰到崖边的一条老粗藤,她低下头意外地发现这条老粗藤往悬崖下垂直下去,悬崖壁是凹陷的,她毫不迟疑地顺着粗藤滑下两米深,悬崖的峭壁真的是凹进去一大截,可以藏得住两个人。她站稳后,催凤蝶下来。凤蝶探头往下望去,峭壁陡峭严峻,长满了青苔和蕨类植物。她吓得头晕膝软,一种彻骨的恐惧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使她全身的神经都处在揪心之中,眼泪充满眼眶,晶莹地在打转,然而紧迫的犬吠已让她没有犹豫的余地。她闭上眼摸着粗藤胆战心惊地滑下去,白露在下面接住她。林文华一连开枪击毙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便衣和宪兵,趁敌人躲枪时,他搬起一块大石头投下悬崖,动作飞快地沿着粗藤滑下去。他还没站稳,一群脚步声便响在头顶上。

    林文华看到凤蝶在剧烈地颤抖,用力地抱紧她,白露也顺势抱紧凤蝶,三个人紧紧地抱成一团,屏息凝气地啼听上面的呼吸声。

    松坂和大冢站在悬崖边,往下俯视,悬崖下的深潭还泛着一圈圈扩散的涟漪,一条小小的瀑布在哗哗地流泻。

    大冢失望地说:“又白忙活一场。”

    “这顶帽子是另外一个人的。”松坂很是疑惑:“山上有人在接应白露?”

    “有这个可能。”大冢说:“开枪的人枪法精准,是受过训练的枪手,漆世威死掉了,唉,有点可惜。”

    脚步声和犬吠远去后,三个人没有立即爬上去,而是等到夕阳西沉,暮色笼罩山林,四周陆续传来夜虫的低鸣,天际出现暗弱的星光。林文华沿着粗藤爬上悬崖,观察四周之后,他在上面接应凤蝶和白露。三人迅速地小心地离开山林,向橄榄村奔去。

    在赶路时,林文华背着凤蝶,一路和白露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漆世威这个叛徒,联络暗号都是他掌握的,还有好多站的同志不知道他叛变。我得尽快赶在他前面,到附近几个县里的联络站通知同志们。”白露捋着凌乱的头发说。

    “你得千万小心,你现在是日本人重点抓捕人物。”林文华说。

    凤蝶插话道:“你们放心,漆世威已经死了。”

    林文华和白露同时停下脚步,林文华回头看着背上的凤蝶:“是那些日本人说的?”

    “嗯,他们很懊恼,说漆世威死了,对他们来说挺可惜的。”

    林文华和白露笑了,发觉身边有个会日语的人就是好。

    一路上不见半点灯火,暗淡的弦月隐没在浓重的云层里。山风逐渐变大,摸黑走了大半夜,转过一个山岗,山脚下一片密集的村庄出现在眼前,一条泛着点点波光的江水绕过村庄流向大海。

    林文华背着凤蝶,三人走进村头,村庄里一片静谧,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沿着一条青石板路,来到村中一户大院门前。林文华轻轻拍了拍大门上的环扣,很快,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穿过院子,打开大门上的一扇门眼。

    “谁呀?”一个睡意慵懒的声音问道。

    “甘姨,我是林文华。”林文华轻声用方言说。

    “哎呀。”甘菊低呼一声打开门,让林文华进来:“你们怎么这时候来呀?”

    “路上碰到了鬼佬。”林文华说。

    甘菊阖紧门,领着林文华白露凤蝶穿过院子,走进正院的客厅,点亮油灯,倒了三杯温水给客人,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后院叫老爷夫人。”

    凤蝶环视着古老而气派的客厅。一台座式机械钟在静静地摇摆,到点时洪亮的钟声回荡在屋子的房梁之中,时间已是凌晨两点。不多时,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姿色丰韵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林文华立即起身,恭敬而歉意地说:“姨丈姨妈,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

    惠蓉看了眼两个面色疲倦的女子,皱着眉头说:“甘菊说,你们在路上碰到了鬼佬,他们是不是在追击你们?”

    林文华正想说话,檀建凯说:“今天傍晚,宪兵挨家挨户的搜查,明天早上估计还会来。”

    林文华听出檀建凯话里的意思,他说:“姨丈姨妈请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封林茂森的信交给檀建凯。信里嘱咐檀建凯夫妇收留凤蝶几天,直到围棋比赛结束。信里措词恳切,语气委婉,檀建凯打量着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憔悴的凤蝶,说道:“宪兵真的是在追踪你们。”

    “姨丈,你误解了。”林文华急忙申辩。

    檀建凯阻止他说话,语气冷漠地说:“我不是不想收留你们,实在是逼不得已。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听到枪声就心惊肉跳,还是少一事更好。”

    甘菊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盛着几碟小菜和三碗米饭。檀建凯让他们先吃饭,然后又说:“吃过饭我用船送你们到荔枝屯,那里相对来说更安全。”

    林文华知道檀建凯一惯来持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不惹事少惹事是他的作风。他原是上海豪绅之子,离开大都市来到这穷乡僻壤的乡村过着隐居式的生活。作为大乡绅,他却热衷过着平静淡泊的生活。既然他不肯收留凤蝶,但却解决了暂住问题,他也没有异议。

    凤蝶没有吃饭,她怯怯地对惠蓉说:“夫人,我想先洗个澡,可以吗?”

    “你不饿吗?”惠蓉看到白露饥肠辘辘的样子便问道。

    凤蝶摇摇头。惠蓉吩咐甘菊准备热水。

    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暴风骤起,天边的响雷轰鸣而来,闪电把黑色的天幕撕裂成两半,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檀建凯吩咐佣人去找船工,他找来几件雨衣给林文华。

    凤蝶洗了澡,跟甘菊拿了些外用药,和林文华、白露一起离开了檀家大院。甘菊目送着凤蝶的背影,忍不住长吁短叹。

    “怎么啦?”惠蓉问:“万一宪兵明天又来怎么办?”

    甘菊眼泪掉下来:“女儿家月事要来,肚子疼,还走坏了两只脚。”

    惠蓉吃了一惊,漆黑的夜色早已看不见人影,暴雨在狂风的挟裹之下急骤而至,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借着檀建凯手中的煤油灯,看到江水暴涨,一叶小舟在波浪起伏的江水中飘摇着。檀建凯找来了一名船工,护送林文华三人过海。

    小船很快划到海面上,海面弥漫着层层浓雾,大雨倾盆而下,看不清五米外的海面。强劲猛烈的海风吹打着小船,老船工身披蓑衣奋力摇浆,拼命使小船在狂风暴雨中保持平衡。

    林文华、白露、凤蝶坐在船舱里,看着凤蝶心事重重忧郁的眼神,林文华把凤蝶的小手握在手心里,问她哪里不舒服。

    “肚子有点痛。”

    “可能是在山上跑得太剧烈了,到了荔枝屯,好好休息。”林文华让凤蝶靠在他身上,转头问白露:“谕洋波和谢照庭怎么样了?”

    “洋波很好,照庭牺牲了。”白露沉重地说。

    远处的海面隐隐闪现时明时暗的灯光,还伴有马达声。船工惊恐地叫道:“不好!鬼佬的巡逻艇朝这开来了!”

    林文华走出船舱,望着浓雾中的灯光,叫船工调转方向。

    说着话时,巡逻舰艇的马达声由远而近,探照灯把附近海面照得雪亮如昼。日兵发现小篷船,远远就嘶喊。船工毫不理会,继续奋力摇浆。日兵开始向小船开枪,子弹密集地射过来。林文华知道不能硬来,他用命令的语气叫船工跳水,看着船工跳水,他和白露迅速交换意见,让白露先跳水,他留下照顾凤蝶。

    凤蝶却不同意,她说:“你们跳水走吧,不用管我,我是个学生,不会有事的。”

    林文华叫白露跳水,白露毫不迟疑地跳入海水中。林文华打开船窖,看有什么可用的东西,这一找,还真的找到有用的东西,那是一条粗如拇指的胶管。林文华让凤蝶咬住胶管的一头,他紧抱着凤蝶,两人纵身跃进黑漆漆的海水里。

    日兵不再喊话,火红的枪舌猛烈地扑向小船,打得小船千疮百孔,东摇西摆,如片破败的羽毛在海面上飘摇。

    冰冷苦涩的海水里,凤蝶睁不开眼,耳朵里全是海水的轰鸣声,她吓得不知所措,手脚乱扑腾,犹如一片无根的海藻在海水里浮沉,她直觉身体往海水深处滑去,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抱住她,带着她往前游去。

    海面上弥漫着茫茫的浓雾,马达声渐渐消失在浓雾里。海面平静之后,泛着细浪的海水里跃起水花,林文华拭去脸上的海水,他拉起凤蝶,海风吹来一块破残的木板,他奋力地抓住木板,拿掉凤蝶嘴里的胶管,把她抬到木板上,抚去她脸上的海水。

    “没呛到吧?”林文华靠在凤蝶身边,木板太小,仅容得一人在上面。

    凤蝶躺在木板上,没有浸在海水里,轻松了好多。她咳嗽了几声,清了几下嗓子,说:“没呛到,但是水进耳朵里,难受。”

    林文华笑了,捏着凤蝶的脸蛋说:“叫你爸爸别再餐餐炖肉,你拽得我差点要沉进海底里。”

    “那你是喜欢赵飞燕型的?”

    “不喜欢,我就喜欢你这种肉肉型的。”

    “那你还说什么?”

    “我就喜欢看你的一颦一笑,灵动清纯。”

    两人深情地凝视着,粗大的雨点打在脸上也没有知觉。

    午夜的海水冰冷刺骨,林文华背着凤蝶走上海岸线,又走了一大段蜿蜒的山路。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林文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凤蝶心疼地说:“文华,放我下来,我可以走了。”

    林文华身体一僵,他回头看着凤蝶:“你叫我什么?”

    “你的名字呀,怎么了?”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蚂蚱哥哥,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称呼,我听得顺耳。”

    凤蝶把脸贴在林文华脸上,笑着说:“不知为什么,我在日本多年,仍时时想到小时候的蚂蚱哥哥。”

    “我也是呀,每当夜深人静,一闭上眼就想到小时候的小凤蝶。”

    话说到这里,两人发出开心幸福的笑声。

    摸黑走了将近三个多小时,在凌晨四时走到了藏在山坳里的荔枝屯。林文华背着凤蝶敲开一扇剥了皮的老木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点着桐油灯打开门,纷飞的雨水里一时看不清来人是谁?

    “二外婆,我是文华。”林文华用家乡话叫了一声。

    一听是林文华,二外婆连忙让林文华进院子。二外婆为了不让两个孩子伤风着凉,赶紧翻箱倒柜,找出干净的衣服让他们穿上,又急忙煮姜水烧热水。

    凤蝶洗澡之后,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刚洗的头发,二外婆用柴火烘干凤蝶袋里的几件衣服。

    林文华洗了澡走过来,拿张小凳坐在二外婆身旁,和她老人家聊家常。

    凤蝶擦干头发,打了个呵欠,奔波了一天的她很快有了倦意,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