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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潇湘水碧

    南方的冬季气候阴冷,阴雨连绵,呵气成霜。

    棋社里一片静谧,学员还没来。凤阳在他的工作室整理书籍、棋谱。女儿压在棋谱下的几幅画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展开画纸,其中一幅画触动了他心灵的深处。那是一丛在晨风中招展的萱草。他久久地凝视着画中的萱草,浓重的愁绪涌上心头。

    傍晚回到家,却见屋前种满了一盆盆的萱草,凤阳忍不住驻足,看了许久。

    星期六,女儿来到棋社,没有印刷棋谱,而在棋社外除草种花。凤阳闲暇时站在窗边,看到女儿正种上一丛丛的萱草。

    他问女儿:“为什么要种那么多的萱草?”

    凤蝶抬起头,说:“妈妈的标本里夹有一朵萱草。《诗经》说‘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妈妈喜欢萱草,我就种萱草。”

    凤阳沉吟道:“萱草生堂前,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你母亲除了蝴蝶,就爱种萱草。她当年远嫁,是心有忧思的,”他看着女儿,说:“你出城了吗?”

    “没有啊,我叫店铺的况达去披霞岭挖的。”

    “你今天不去做志愿者了吗?”

    “疫情缓解了,医院不让我们去了。”

    一连几天,天空都在下着濛濛细雨。整个城市被细雨笼罩,万物都蒙上一层白茫茫的烟云。从远处望去,犹如一幅水墨画。

    雨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混着云雾弥漫整个空间,天地一片溟濛迷茫。凤阳收工后,和女儿共撑一把油纸伞,走入雨中。

    自入冬以来,娴蘅原本多病的身子更是虚弱,一连几日的阴雨加重了她气喘和腰疼的沉疴旧疾。宗政庆安最近迷上了赌石,又和朋友去信宜看货,她的心就不在平静。窗外的蒙松雨连绵冗久,润湿了窗台也润湿了她的披肩。

    芾嫂进屋把敞开的窗户阖紧,并告知她凤蝶回来了。

    “女儿来了。”娴蘅心头一振。

    凤蝶的到来立即驱散了她心中的郁闷,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望着窗外的濛濛烟雨,娴蘅对凤蝶说:“新年那天,和妈妈去趟三千寺求签问吉,好吗?”

    “没问题。”凤蝶爽快地说,“我也想妈妈出去散散心,这样对身体好。”

    娴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新年这天是入冬的最冷的一天,树枝野草上结了一层白霜,呼出的气体都是白色的。宗政家的司机和况达陪着娴蘅和凤蝶坐上小车,向城门驶去。

    不一刻,城门眼看在即。空中飘浮着混混沌沌的云雾笼罩着城门,荷枪实弹的岗哨在栅栏前来回踱步。

    小车停在栅栏前,况达把通行证递给哨兵。值班哨兵看了眼况达递交的通行证,没收了通行证,并粗声命令车上的四人都下车。

    娴蘅一怔,吓坏了,质问哨兵:“为什么没收我们的证件?”

    哨兵不理会,伙同另两个哨兵态度凶狠地要扣押娴蘅。情况的突变,把她吓懵了,惊惶不知所措。

    凤蝶抱住瑟瑟发抖的娴蘅,开口用日语质问哨兵:“为什么没收我们的证件?我们的通行证历来都能通行的。”

    哨兵瞪着会说日语的中国人,一脸的惊诧,说道:“你的证件上个星期已经过期限了,你们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要跟你们走?我们现在就到户籍所办理新的通行证。”凤蝶说。

    哨兵愣神了,没想到碰到一个会说话的女子,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城楼上这时跑下来一个哨兵,看样子有点职位。他对凤蝶粗声说:“你的通行证过期了,还强行出城,就有问题。”

    凤蝶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并不知道通行证有期限,如果知道,就会重新办理新的通行证。”

    哨兵语塞顿住了,没料到会被一个中国女子说得哑口无言,他们一时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地蛮横地把她们抓住,并拖向岗楼里。

    “放开,放开!”凤蝶气愤地推开哨兵。

    况达和司机也和哨兵推搡起来。岗楼里的哨兵蜂拥而出,看到女子,狞笑着,眼睛里即刻露出赤裸裸的淫欲,一个二个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拖住凤蝶和娴蘅,把她们强行带进岗楼里。凤蝶顿觉是羊羔落入了狼群里,吓得拚命地挣扎,绝望地呼救。

    在这危急时刻,一辆小车恰巧停在岗楼前,发出一声很响的刹车声。车声惊动了宪兵,停下了动作。车上走下一男子,众哨兵一见男子,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规规矩矩地站立。男子走进岗楼,看见了仍在强行对娴蘅欲图不轨的哨兵,男子二话不说,拔出身后士兵的枪,朝屋顶开了一枪,一声清脆的枪响,震摄住所有的哨兵。男子走进另一间房,看见跌坐在地上失神的凤蝶。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一头垂腰长发零乱地披散着。外套的钮扣被扯断了三颗,一只脚上的皮鞋不见……

    男子走近凤蝶,蹲在她身旁.握住她冰凉的双手,一股暖流一下子传遍她全身,震荡她心房。凤蝶抬起呆滞迷茫的眼睛,看到男子一双带着无比歉意的眼睛,她内心一阵怆恻,泪水迅速聚满眼眶,如断线的珠子流个不停,苍白的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两人默默地相视着,凤蝶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濡湿了前襟。

    “你要去哪?”荣一男拭去凤蝶脸上挂着的泪珠,扶起凤蝶问。

    “去三千寺求签。”凤蝶凝噎地回答,“我们并不知道通行证过期了。”

    “我去跟值班的人说一声,到时我帮你办一张新的通行证。”

    凤蝶泪眼模糊地看着荣一男:“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我认识他们上面的人。我去和他们说一声。”荣一男起身向外走去。

    不一刻,荣一男踅回,找到那只脱落的皮鞋给凤蝶穿上,带她走出岗楼。外边,况达和司机搀扶着娴蘅,他们见到凤蝶,拥上来,把凤蝶紧紧护在中间。

    荣一男对凤蝶说:“已经和他们的上司通气说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回来时报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凤蝶感激地向荣一男鞠躬致谢:“谢谢你,荣先生。”

    况达扶着娴蘅和凤蝶上了车,哨兵移开栅栏,司机快速地把车开出了城门。

    宗政听说了娴蘅和凤蝶城门遇险一事,吓得呼吸几乎快停止住,目瞪口呆了许久,他问娴蘅:“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回来后,凤蝶直接跟哨兵报上荣一男的名字。哨兵就放我们进来了。”娴蘅说。

    “荣一男?”宗政读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没听说过这名字,这个人有这么大的神通?能认识司令部的人?”

    宗政摇着头,想了许久,又问娴蘅说,“凤蝶是怎么认识这个荣一男的?”

    “凤蝶说,荣一男在老街开了家伞店,她去买伞认识荣一男的。”

    宗政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这个荣一男不简单呐,居然与日本人有来往。我们还是要小心才好。”

    娴蘅却说:“凤蝶说,她平时也没跟荣一男有过什么来往,就是在他的店里买过一把伞而已。我看是你想多了,如果凤蝶不认识这个荣一男,今天我们全死在城门口了。你这个做律师的,也真是的,通行证过期了也不知道,害我们差点丢掉性命。”说到最后,宗政反倒被娴蘅数落得够呛,无话可说。

    清晨,娴蘅从花园走进客厅,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三响,娴蘅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娟蓁的声音,娴蘅回应了两句。她放下电话,吩咐芾嫂叫醒凤蝶:“秋夫人在酒楼订了席位,请我们去喝茶。”

    芾嫂转身快步跑上楼,叫醒凤蝶。

    喝早茶的食客真是多,茶楼里人语喧哗,曲乐绕梁,热烘烘的一片。一走进茶楼,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秋萍见到凤蝶,就说道:“昨天我和姑姑去买红豆饼,顺路去桃红路找你,你不在家。”

    “我现在住在妈妈那儿,我爸应邀上杭州参加赛事,过两天就回来。”凤蝶说。

    娴蘅打量着面若桃花的秋蕤,由衷地说:“都说新嫁娘是最美的,此话不假。”

    凤蝶边斟茶边问:“怎么不叫上准新郎来喝茶?”

    秋萍笑道:“他们结婚前七天是不能见面的。”

    凤蝶愕然地说:“这风俗也太那个了吧。”

    潘萃芹大笑:“这是在考验男方的耐心。”

    “这风俗太折腾人了。”娴蘅说:“万一男方在这一星期内变心了怎么办?”

    “娴蘅,你在说什么呀?”娟蓁有些不满地说:“瞧你,新年要说吉利的话。”

    “哟,开个玩笑都不行。”娴蘅说。

    “秋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称心的郎君,这事可不能黄了。”娟蓁说。

    “说句玩笑话你就较真。”娴蘅依旧眉目带笑地说:“我是不喜欢这种风俗。这种男方在婚前变卦的例子我就见过,为收回聘礼的官司打得可厉害了。”

    “林文新不是那种人。”秋蕤有些紧张了。

    “他当然不是那种人。”娴蘅安慰道:“我只是就事说事。”

    “我们也是入乡随俗嘛,何况是本地人。”娟蓁说:“娴蘅,你当初结婚时是怎么操办的?”

    “我们是在上海结的婚,一决定结婚,就请双方家人到酒店吃一顿,没有那么多的繁琐礼节。双方七天不见面,有什么事都无法交流沟通,我可受不了。”娴蘅说。

    “换了我我也受不了。”秋萍说:“我也听说,这七天里,有些男方为了庆祝脱掉单身,放任自流,专跑到窑子去玩乐,结果染了一身病给新娘,这风俗真的不见得好。”

    “别吓我呀。”秋蕤低叫道。

    “好了,好了,别影响了新嫁娘的好心情。”娴蘅微笑说:“婚礼定在哪天?”

    “年初六。取年年吉顺的兆头。”娟蓁说。

    各式精美的茶点端上来。凤蝶在秋萍的耳边耳语了一句,秋萍表情一怔,眼一呆,嘴一张,一口茶喷了出来,接着放声大笑,唬得一桌子人不知所措。秋萍拍着凤蝶,大笑说:“瞧你,猴年马月的话还揪着不放了。”她揽着凤蝶,爱极了这个好友。

    期末考试过后,凤蝶放假后直接在宗政家住下。她在厨房忙活着,灶台上盛放着两大箩筐熬好的年粽,空气里飘荡着粽子特有的香味。娴蘅掂量着匀称油亮的粽子,两眼眯笑地说:“这孩子,手巧得很。”

    芾嫂说:“凤蝶对做菜可上心了。”她揭开一口锅盖,锅里放置着腌好的三种馅料:“今天她准备做春卷、油炸肉丸子、狮子头。”

    娴蘅嗅到馅料那股醇厚的酱香味,点着头说:“真香!今年的年夜饭就让女儿来做。”

    年三十,凤阳赶回来,与宗政庆安、娴蘅及女儿一起吃年夜饭。零星的爆竹声持续不断,到了将近午夜更是势如山洪,震耳欲聋。大户人家的五彩缤纷的烟火映红了夜空,午夜整点过后,鞭炮声逐渐变得断断续续地回响,清晨六七点又是响声大作,辞旧迎新的爆竹声声入耳,弃疾纳福的祈愿句句放心。

    新年伊始,每一天都过得崭新而快乐。喝早茶、走亲戚,把时间挤得满满的。年初六这天,海星酒店是张灯结彩,轻歌悠扬,笑语声声,宾客络绎不绝。秋育恒夫妇、林茂森夫妇是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地接待来客,一对新人站在大门外迎接客人。喜庆、祥和的色彩给婚宴增添了美好的氛围。婚礼按传统礼节进行,热闹而隆重。宗政庆安作主婚人,为一对新人唱礼。宴席上觥筹交错,香醇飘溢,宾客全沉浸在浓浓的欢愉之中。

    对于中国人过年放炮,可把日本人给吓坏了,司令部和特高课连日来加强严兵防守,生怕是中国军队攻城。

    一连下了几天的阴雨,地面湿漉漉的,半空中云霭密布,带着浓重的沉闷。北风吹至,天空稍微放晴。秋萍推开窗,窗外的木香蔷薇绽放着亮眼的嫩黄花蕾,满墙满屋顶的爆仗花孕育着一丛丛鲜柔的润红。紫竹梅、酒杯花、松毛翠含苞欲放,虽然春寒料峭,但她的心中却是热烘烘的。今天姑姑回门,她的心情犹如那爆仗花一样释放着热烈的姿态和色彩。

    秋蕤回门,娟蓁心情大好,打电话叫上娴蘅母女,大家去近郊的木兰园赏花。

    三家人轻松欢快地行走在田野的草径上。

    木兰园里种植着许多木兰属花卉,稀有的天女木兰、夜香木兰、二乔木兰和广玉兰、紫玉兰、厚朴、辛夷、黄兰……花开热闹,花香浓烈,徜徉在散发着浓香的花海中,两个女孩如精灵般在花丛中留影,采撷着每一份快乐。

    茂盛的草地上生长着许多的毛头翁、羽扇豆、猫须草。秋萍摘了一大把猫须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段时间我妈为了姑姑的婚事着急上火,患了尿频尿急症。医生说此方能治好她的病,她却说这名字不好,猫须草?听了就挠心,怎么能治病?”

    凤蝶大笑:“好听的未必能治病。”

    “我也这么认为。”秒萍笑说。

    园里熙熙攘攘地走进一群人,那是一群衣裳光鲜的女人,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颐指气使的年轻女子,浓重的脂粉味盖过了花香。嘈杂声顿时打破了花园宁静的气氛。秋萍嫌恶地瞟着那女人,不屑地说道:“什么人?令人讨厌!”

    凤蝶在玉店做了一段时间,见过不少同行,她告诉秋萍:“她是濩石圭新娶的四姨太。”

    “濩石圭?”秋萍眨了眨眼说:“就是那个一眼能看穿玉石的濩石圭?”

    凤蝶点点头:“眼神很犀利,我义父常说到他。”

    “听说他几十年没输过,挣的家产能买下几条长安街。”秋萍看着那女人说:“难怪那么显摆。可是濩石圭却不怎么会看人,那女人一脸横肉,嘴大唇黑没福相。”

    凤蝶笑道:“你的眼光和别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在濩石圭看来,女人脸上有肉,耳垂厚实,那是旺夫旺财的相貌。”

    “不一定,有句老话‘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老公’‘脸上横肉生,凶狠藏心中’濩石圭被这女人吃定了,将来是要破财的。绝对娶不到五姨太。”秋萍言之凿凿地说。

    凤蝶笑开了:“你知道濩石圭要娶五姨太?”

    “听温莉芸说过,她说那个会看玉的濩老大钱是很多,就是吃不肥,瘦得像马猴精似的。但是那方面不能小觑哦!很折腾人,他前面三个女人都吃不消。”

    凤蝶已经笑到直不起腰来:“这么有能耐,温莉芸为什么不嫁他?”

    “妈呀!”秋萍叫道:“我当初也是这么问她的,可温莉芸说濩石圭那身皮像只烤过了头的烧鸭,三两的嘴占了全身的三分之一。”

    凤蝶已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直笑得眼泪直流。

    那边,娴蘅看到濩石圭的四姨太,亦是一脸的嫌恶,没了逛园子的兴趣,叫了声娟蓁,借口腰疼病犯了,提前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