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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迎春花 大狼狗和糖水

    在清真寺的院墙上,每年都野生出很多的迎春花。那一团团醉人的明黄色,老远就开得惹你的眼,一年比一年开得热闹。迎春花的生命力非常强,只要有一点土壤,它就会在来年春天,给你送来满眼的金黄。粒淑很喜欢花儿,每当那里的迎春花怒放的时候,粒淑总会央求峰耀和她一起去采。

    清真寺的西边隔壁,住着粒淑的大舅爷一家。大舅爷家喂了一条凶猛的黑色大狼狗,每天会对着经过的人狂叫。自从学校搬到村委对面的新房子里后,每天的上学经历就变得格外的惊心动魄。不过,每次上学经过那里,峰耀都会紧紧得攥着粒淑的手,把粒淑的手攥得生疼。峰耀另外一只手心里则紧紧握着一块儿石头,给自己壮胆。只要那只大黑狗一叫,峰耀就把石头扔出去,然后拉着粒淑一路上坡,跑到学校大门口。

    今年的迎春花儿,又那么热烈地开了,远远看去,就像真主撒得一把繁星雨。

    粒淑最喜欢那一颗颗的明亮的黄色的小花朵,说它们就是天上落下的星星。

    “峰耀哥,你说,每一朵花儿,是不是代表着一个无常人(死去的人)的愿望?”粒淑听阿訇讲经说,好人无常后会去天堂。当他的灵魂想念世间生人(活着的人)的时候,她会对着星空许下一个愿望,然后让它变成一颗星星挂在天空。

    峰耀今年的个头窜了好高,粒淑都得仰着脸跟她的峰耀哥说话。

    峰耀对这些不太懂,于是就挠挠头,咧着嘴嘿嘿笑着说,

    “粒淑儿,你说它是,它就是。”

    粒淑的身体从小就弱,晚上总爱做噩梦。白天也从来不敢走坟场边路过,怕有鬼火缠住。有天晚上睡到半夜,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叫都叫不醒。粒淑的母亲就去炤火屋(方言,意思是厨房。),把煤火盖撬开,烧一根火红的火棍。然后拿着火棍儿在屋里边绕边骂。

    “俺管恁那gun孙是谁?别给这吓唬俺闺女!再给这不走,俺就烧死你!恁跟谁有仇就去找谁,俺闺女某咋着你!”

    很奇怪,粒淑的母亲骂完,粒淑就不再哭了,安安稳稳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粒淑记得晚上哭的时候,好像一直有人在拽着她往下坠。那么深,深得不见底,粒淑挣扎着,却一直跑不掉。母亲骂完后,那个人就飘走了,母亲说那可能是四娘的鬼魂。

    粒淑第二天醒来,就赶紧跑去找峰耀,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

    “咱们去找阿訇,粒淑儿。”峰耀拉着粒淑来到清真寺。

    “峰耀哥,俺想要些那里的迎春花!”粒淑指着清真寺后边的岩头说。

    峰耀咬了咬嘴唇,望了望粒淑的大舅爷家,然后说,

    “好,俺给你摘!”峰耀说完,就爬上大殿旁边的那颗无花果树,伸手去摘迎春花。

    阿訇和村里边的男人们正在礼晨拜,悠长的诵经声从大殿里洋洋地飘出来。这边无花果树上的峰耀哥,用一只手抱着无花果树干,腾出另外一只手去折迎春花。粒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清晨的几缕阳光,透过浓密的无花果树树叶,洒在峰耀身上星星点点的光。这静谧的时光,如果能永远停留,该多好啊!

    “汪汪,汪汪--”舅爷家的大狼狗对着树上的峰耀急急得吠叫起来。

    峰耀赶紧拿着手里的迎春花藤,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给,粒淑儿!拿着,咱们走!”峰耀拉着粒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真寺。

    等到了清真寺外面的柿树底下,峰耀放慢了脚步,拉着粒淑蹲了下来。粒淑轻轻地拿起几根迎春花藤条,然后攥在手里,整成一束。又去掉头上的橡皮筋把它扎起来,紧紧地捧在胸前。

    峰耀看着眼前的粒淑,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美得像一个玻璃仙子。心里觉得好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毛手毛脚地拉着就跑了。这种内心突然生出的距离感,让峰耀觉得无比的难过。同时,也使得峰耀很烦躁。他就这么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发现裤兜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烂了一个洞。

    “粒淑儿,咱们下次经过清真寺的时候,就远远地看一眼,行吗?别去摘了,中不中?”峰耀低头看着粒淑的眼睛问。

    粒淑低下头摆弄着裙子,不说话。

    这个时候,峰耀就知道粒淑太想要那些迎春花了。虽然坡上其他地方也有俏丽的迎春花,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迎春花是听着古兰经绽放的。如果能把清真寺的迎春花采来放在家里,一定能让粒淑做一个好梦。

    峰耀默默地蹲在粒淑的旁边,托着腮帮子,用脚来回得在地上拧(方言,踩的意思。),乱乱的像极了此刻内心的烦恼!

    “峰耀,峰耀--------,恁这死孩子,又窜哪儿去了?”峰耀的母亲站在门口,拉长了声音喊着。

    峰耀家里有四个孩子,父母都是农民,一年到头饲弄家里的几块儿自留地,没有什么收入。峰耀的父亲和粒淑的父亲是没出五府的堂兄弟,粒淑的爷爷和峰耀的爷爷是一个爷。当年粒淑的太爷爷留下一个院子,分家的时候,是分给了粒淑的爷爷。峰耀爷爷因为没钱出去盖房子,就住在了院子的两间偏房里。后来就一直到峰耀父亲这辈,还是住在这个院子里。

    不像峰耀家,粒淑爷爷有工作,是供销社的工作人员。父亲是一个会计,在烟草行业工作。相比之下,峰耀家的生活总是紧紧巴巴。于是,粒淑的爷爷就让峰耀一家一直住下去,啥时候盖新房了,啥时候再搬走。

    天气慢慢转暖了,对于小孩子来说,跑来跑去,总是太热了。粒淑的母亲就从街上买来一包儿糖精,烧开一壶水,然后加上糖精,和和(音译词,huohuo,搅拌的意思),放凉,装在玻璃瓶里(汽水瓶)。粒淑母亲买了三瓶,三个孩子一人一瓶,喝完后,就留下瓶子灌水带学校喝。

    峰耀上学不带水,他说他不渴。可是,粒淑知道他的峰耀哥是因为什么不渴的。粒淑就央求母亲又买来一瓶汽水,然后把瓶子拿给峰耀用。峰耀的母亲忙着许多事,没有时间给峰耀准备凉开水。粒淑就拿瓶子,灌好开水加点糖精,给峰耀送去。然后再回屋和一瓶糖水,带上自己喝。

    今年粒淑和峰耀是前后桌,数学老师是同村的一个代课老师,姓孙。个子不高,但是却非常严肃认真。

    一节数学课,很快就下课了。峰耀的脑袋瓜转得快,数学是他最拿手的功课。可是粒淑对那些算来算去的数学课,老是会弄错。

    “粒淑儿,你看,俺能这样儿!”峰耀用手轻轻得拍了拍粒淑,捏着嗓子说。

    粒淑回头一看,禁不住笑了。

    峰耀把嘴撅起来,然后把铅笔放在了嘴唇上,瞪着眼睛,双手向上扯着耳朵。粒淑的数学题做错了一道,刚被孙老师嚷(批评)了一顿,心里正难过呢。

    “来,扭过来,俺再给你讲讲!”峰耀拿着书本凑到粒淑面前,指着粒淑刚才错的那个题目说。

    峰耀拿起水瓶要喝水,没注意到糖水已经喝完了,粒淑就把自己的糖水递给他。

    “让俺也喝点,粒淑!”粒淑的同桌扭头,从粒淑手里抢走了糖水。然后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你干啥哩?打死你吧!”峰耀一把夺过来,递给粒淑。峰耀是班上的孩子王,个子也高,还仗义,很多男生都听他的。不知道今天这个王义是咋了,要犯浑。

    可是,粒淑已经气哭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浑身也因为生气,强烈地颤抖着。除了她的峰耀哥,粒淑可不想任何男生碰她的东西。更何况,这个男生还是个会吃猪肉的汉民!

    粒淑不敢大声地哭,用力的忍着。粒淑的母亲不让女孩子大声哭,说那是最丑的样子。粒淑可不想让她的峰耀哥看到她的丑样子,所以就把头深深地埋在胳膊弯里。

    “粒淑儿,粒淑儿!”峰耀着急地晃着粒淑。

    峰耀最害怕得就是粒淑的眼泪,只有粒淑眼泪汪汪得咬着嘴不说话,峰耀就会急的一身汗。

    “王义,过来!”峰耀对着王义就是一拳。

    “以后,不许欺负粒淑!”

    “峰耀,放学你等着,俺不怕你!”王义捂着脸,不服气地说。

    在回家的路上,峰耀捡了许多小石子装在了裤兜里,又折了一根粗粗的树枝拿着。刚走出校门,就看到王义和他哥哥。

    “怎么,想打架?”峰耀把粒淑拉到一边,然后把两个糖水瓶子放在地上。

    “粒淑儿,在这等着,别怕。”峰耀说完,拿起树枝走到王义兄弟面前。

    “俺把棍儿放这儿,咱用拳头打,恁俩打不赢我,以后就得听我的。”峰耀扔掉树枝,握着拳头。

    三个人马上扭打在了一起,粒淑吓得捂住了眼睛。

    峰耀一脚把王义的哥哥绊倒,然后压住他的脖子,瞪着眼睛对王义说,

    “王义,你还敢吗?”

    王义没想到哥哥一下子就被这个瘦高个子给拿下了,瞬间没有了刚才的威风。

    峰耀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王义兄弟俩嘘了一声口哨。

    “以后听俺的,可别忘了。”

    “粒淑儿,咱们走!”说着拉起粒淑,往家走去。

    “峰耀哥,今天迎春花怎么就败了呢?昨天好像还开得好好的!”粒淑扭头问峰耀。

    峰耀眯起眼睛歪着头,用手指着清真寺的院墙对粒淑说,

    “那不是还有那么多开着的吗?”

    “你过来看!”

    峰耀把粒淑拉过来,拿着她的手指着清真寺的院墙说。

    可是粒淑知道,这些迎春花正在一天天凋谢。今天峰耀哥的褂子也被撕了一个大口子,回去肯定要被娘娘(回族对婶婶的别称)骂。想到这些,粒淑不想再要迎春花了,即便没有那只吓人的大狼狗。粒淑也不想喝糖水了,不愿意看着峰耀哥因为这个和别人打架。还有就是,那个瓶子被王义喝过水了,粒淑觉得好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