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人面桃花随风去 > 第九章:翘巴子的心病

第九章:翘巴子的心病

    宋水远走几步推开他家里的后门,要三秀进去歇一歇。他说刚从堤上下来的,打摆子拉肚子。队长是他二叔,二叔放他回来休几天。

    三秀想喝口水,还想平静下来听一听打架的原由,就跟着他进了屋。

    “你千万不能大吵大闹,前两天我们队里的大果子就说这挖河像劳改一样累得要死,就被人告发了,挨批评呢!”

    “嗯,可我非出这口气不可!”三秀说时,就找把凳子坐下来。她看见堂屋中间有一张吃饭桌子和几条长凳子,大门角落里放着竹篮子和一把鐮刀,桌子上有几只碗筷,碗筷没有洗,引得几只苍蝇飞来飞去……

    宋水远拿一把木瓢给三秀端水来喝,他盯着三秀看几眼,笑嘻嘻地问:“三秀有人跟你提亲沒?记得你比我小一两岁,嫁到我们队里来吧!我……都快二十岁了!

    三秀正在气头上,她一翻眼睛回答道:“拉泡稀屎照照你自已,嫁给你?癞哈蟆都想吃肉!”

    宋水远哭笑不得,他做个鬼脸吐吐舌头回敬三秀:“你……你不就是姐夫哥给你们家做了一间房子吗?你有你姐好看吗?你脸上好多酱油麻子!这……这里!”

    三秀朝他举起拳头,他嘻皮笑脸躲开了。说你不打我,我给你出点子,好啵?

    宋水远盯着三秀手边的篮子计上心来,他向三秀如此这般地说了,三秀直点头。

    天挨黑儿的时候,三秀找到了倒口湾战斗小组的大本营,她看到那些熟悉的男人们三三两两进去吃饭。她按住胸口让自已平静下来,然后面带笑容走了进去。

    三秀的一双鞋为了防滑用稻草绳梱着,早已经变成了又厚又重的泥靴。卷起的裤管下露出溅满稀泥的两条腿,满满的一篮子瓶瓶罐罐把她的胳膊勒成紫红色。黄豆一样大小的汗从头发林里冒出来,挂在她热涔涔的脸上。

    二三十个男人坐的坐,歪的歪。有两个人在抽烟说话,有一个趴在桌子上看小人书。哥半卧在床上脸朝里面躺着,爹不见人影。

    “三秀……三秀你怎么来了?”二林看见了她,有点吃惊地问。三秀很亲热地叫声二林哥,说嫂子给你带卤鸡蛋来了,还有杂胡椒面。

    五儿猛地一回头,喊一声“大妹……”然后用手捂住眼睛和额头上的伤!

    “哥,你眼睛这儿怎么了?你被谁打了?”三秀放下篮子,走到她哥跟前拉开他的手,她看到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瘀伤和黑痂。

    五儿闷声闷气地回答:“跟别的队里的人干……干了一仗,不疼了!”

    三秀环视了众人,找到了正坐在床沿抽烟的翘巴子。翘巴子看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撅起嘴嘘出一点声音来,算是打招呼。

    三秀不动声色走到翘巴子跟前问:“二福哥,是哪个畜生把我哥打成这样?你们这些大男儿都去哪儿啦?为什么不帮我哥?”

    一屋里的男人都不吭声。又有几个男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三秀和她手边的篮子,满心欢喜。副队长张来金朝翘巴子看了一眼,他在心里说:“今天够你喝一壶的!”

    这时,麻大姐撩开厨房里的布帘子,伸出头说:“三秀你怎么来了?路好难走噢!饿了吧?正好吃饭了!”

    三秀跟麻大姐打个招呼眼圈就红了。她跺着脚骂道:“你们都聋了?都是一个倒口湾出来的,怎么就我哥被打成这样?哪个打我哥的……我还吃饭?我吃得下去呀!我爹去哪儿了?”

    她爹去办学习班,和几个破坏挖堤的地富反坏份子,到民兵指挥部去了。能告诉她吗?谁也不吱声。唉!三秀,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沉默了一会儿,副队长张来金说话了:“三秀呵,这次打架我不在场,我们一二十号人在另外几家睡地铺。他们本来是开玩笑的,后来就……我过后骂了这几个驴日的!”

    “来金伯,莫非是这一屋里人关起门来打我哥的……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吧?”三秀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去。她想象着这么多男人对哥拳打脚踢,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三秀把它揪出来,狠狠地扔在地上接着哭。

    “伯,我哥是怎么待你的?上次下大雨,你妈得了爛尾炎疼得满地打滚,我哥跟您一起戴斗笠打着赤脚把她老送到沙市医院里去……他回来时像从水里捞起来的!”

    “哪么不记得?喊了几个人都不动身!喊你哥,二话没说就往雨中拱。要不是五儿,我老娘坟头上的草也有人把高了!”张来金说时,也鼻子酸酸的。

    大林叹一口气:“我这几天心里也憋屈。五儿是个好娃儿,上次我屋里的(老婆)被土龙子蛇咬了,得亏了他赶回湖那边讨点药又连夜赶回来救命。我那天要是在这屋里,绝对不让他们打起来!”

    大癞子他爹也接过话:“听说我们屋里的这小砍脑壳的说是也参加了?这隔璧隔墙的,你动得了手……听见没?你个狗东西快给五儿哥赔个不是。”

    “是五儿先动的手。”有人小声嘟嚷道。

    “他一个人有几双手?你们不逼急了他,他会动手吗?”

    张三五家的媳妇用抹布揩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说:“我也说两句,这家家养儿户户养女的,哪有不出嫁不做上门女婿的?开口闭口就是野狗日的,我听了都撞耳朵……怎么怪五儿先动手呢!”

    这时翘巴子一拍桌子,骂道:“日他妈,老子骂了他打了他怎么啦?就看他不顺眼,没有跌死他算他命大!说,说说,说你妈的毛!”

    三秀扬出胳膊擦掉眼泪,她冷笑一声,转身几步从门背后操起一把锹,用力朝桌子上捶下去。只听“啪”的一声,桌子上的几个碗跳了起来,旋转了几下,被人按住了。

    三秀圆睁双眼,怒不可遏地用手指尖指着翘巴子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瘸子,畜生!想我姐没想到手,就把气撒到我哥头上!去年我姐结婚,半夜里是不是你派人割破了他们的窗户?落翠前前后后偷了我姐三条内裤衩,是不是都交给你了……”

    翘巴子恼羞成怒,他踮起脚两大步走过来,举起巴掌朝三秀甩过去,没想到五儿在半空中把他的手捏住了。接着他听到五儿闷雷一样沉重的声音:“张二福,今天你敢动我大妹一个手指头,我废了你另一个脚!”

    来金伯和另外两个人一拥而上,拉的拉拖的拖把两个男人拉扯开。

    桃儿爹推门进来了,他一进来就闻到了火药味,他低着声说:“又怎么了?”

    三秀一扭头,眼泪汪汪地叫一声:“爹!”

    “你姐,姐哪么搞起的?生没?”

    “生了,我姐生了,姐生个儿子。爹!”

    人们欢欢喜喜都缓和了脸色,有几个人都争着向桃儿爹和五儿送恭贺。

    麻大姐乘机把三秀拉到厨房里去,有人把锹拣起来放到一边。还有个嘴馋的就高高兴兴地从篮子里往外掏东西,一样样地摆在桌子上。

    有人要桃儿爹把酒拿出来大家一起喝,你得了孙儿子多大的喜事啊!幺爹,你怎么也得请我们喝一杯。

    张来金清清喉咙,他说道:“老幺回来了,三秀来了也知道这事儿,瞒也瞒不住拖也不能拖了。老六他不在,我好歹也是张家(ga)里的长辈又是管事儿的,今天我当个家,打架这个事要解决了。”他咳嗽两声又接着说,“三十年前长湖半夜缺了口,淹死老老少少二十七条人命。从那天起,家家户户都抱成团箍得紧紧的像一家人。兵荒马跑的年代,就是去讨饭叫化,我们倒口湾也没出过强盗土匪……这次哪几个举了拳头动了脚的,是站着撒尿的爷们,站起来跟五儿递几句暖乎话!”

    “五儿当爹了,生了个儿子呢!他不计较我们了……是吧?五儿哥!”有个滑头后生笑嘻嘻地说。

    “我其实也没想打五儿哥,就是累死人,心里火屈屈的没地方出气儿。来吧,五儿哥,用这皮带抽我两下,我们扯平了……”

    一直沉默的翘巴子三叔公开口了:“彭老幺是个明白人!一个屋里头的兄弟伙里翻脸也是常事,舌头牙齿还打架呢!五儿,你就谅过我侄儿这一回,天天一个锅里吃饭呢!我替这个犟种给你赔个不是,好啵?”

    翘巴子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日他妈!老子要不是这只脚……轮得到你裴五儿到倒口湾来做鸡巴女婿?”

    说时,他抓起手边的一个篾壳水瓶,朝墙上甩过来,只听“嘭”的一声响,开水和玻璃渣一起飞溅出来!

    翘巴子用被子捂着头,嚎淘大哭起来。

    这时,三林突然一跃而起,他张开手臂扑向坐在床边的五儿。他边挠五儿胳肢窝边说:“我们早就想揍你一顿了,你抢了秋米不说,还砌了红砖子瓦屋摆在那。好气派!兄弟,你叫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怎么活?哪个女人肯嫁到我们屋里头来?”

    又有几个毛头小伙子呲牙裂嘴扑了上去,一起堆压在五儿身上。大癞子用拳头擂着五儿屁股说:“谁叫你抢了我们秋米的?最漂亮的一朵花被摘了藏到你被窝里去,早就想捶你一顿了!”

    五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一边挣扎扭动一边被挠得咯咯大笑,嘴巴里还喊着,来金……来金伯救命!

    桃儿爹提着半壶酒在手上,他盯着这叠着的一堆人,喊道:“娃儿们,起来喝酒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