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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女人们烤火

    67年冬天,社员们在沙桥门水渠上奋战了两三个月后,都陆续撤退回家了。收音机里预报说对了,天阴沉沉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雪,憋足了劲,铺天盖地的像芦花一样飘下来了。

    这次上堤坝,没有人比三秀收获更多。天寒地冻,她成立了“彭秀兰妇女战斗支队”,十八名妇女在堤上宣誓:坚决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她的事迹上了广播,她的大名写在旗帜上。不久,大队朱书记介绍她入了党,她成了合新大队第一个年轻的女党员!

    回到倒口湾,大队部通知社员们先休息几天,过几天要召开选举和表彰大会。张老六当了十年队长了,他现在年龄大了,伤风咳嗽又患有支气管炎。大队决定重新选举倒口湾新一任的队长。

    女人们是闲不住的,她们披件衣服或围条毛巾,顶着大雪去蹿门儿,找有火的人家烤火。反正离过年还有个把月,再说队里发生那么多事情,大家不应该讨论交流一下看法吗?

    她们都集中到张三五媳妇家去,张三五家里有岁把多的孙子,必须要升火烤尿片儿。

    她们首先说起落翠。落翠生了个女儿,都有几个月了,她男匠一次都没来。

    可不是吗?这几年都没来一次,这还是他的娃儿吗?骗鬼去吧!不过,自打落翠生下这女娃,她不疯也不邪了!挨晚儿的时候等鸡子上了笼,她还经常还唱歌给她女娃听呢!

    二林媳妇说,唉呀!在堤上战斗了几个月,累得我骨头架子都散了!早上起来浑身酸痛,膀子举都举不起,妈的鬼呃,功劳都归到了三秀一个人头上。她现在红了半边天了!说完,她用手边的一根棍子拨一拨火盆里的湿柴禾,说熏死个人呢!

    另外一个张家小媳妇眨巴着眼睛神秘地说,几天前,张麻大婆婆天不亮起来倒尿罐,她看见有个高个子男人从儿媳妇家掰一条门缝走了出来,边走边系皮带。婆婆大吼一声,那人转眼就不见了。她去问麻大,麻木说您一早上撞鬼了吧?婆婆她心里那个气呀,当晚就过来讲给我妈听……

    张三五媳妇叹口气,说都是苦命人呵。你看那狗,当着人背着人,看见中意的就往身上爬,人畜都一样!翠儿可怜啊!大家伙儿都知道她男匠早就不要她了,可她总念着他拿他做挡箭牌,她傻吗?麻大……唉!她一个女人家守寡十几年了,那下面藏得紧紧的都板结了,不该有个男人用锄头去松动一下吗?

    二林媳妇说明明是用棍子,你怎么说是锄头呢?几个女儿嘻嘻哈哈地笑得要死要活。

    外面还下着雪,又有哪家的女人踩着雪从门口过。她伸长脖子扯着嗓子喊,屋里发火没的?张三五媳妇说就等你呢!怕你给男人压被窝里了。女人进门时就笑了,说我那男匠没先些年饿的慌了!

    女人们一年上头难得有几天清闲。她们围着火,拣几条有趣儿的事,把它们翻出来在火边头添盐加醋烤一烤,说道说道,快活快活。哦哟!老六这一次下来了,你家二林可能会接他的手当队长,等会我投他一票。

    另一个女人也表态支持,说张家里的人多,未必还让姓许姓彭的来当队长的?

    选举那天下午,太阳远远的暖暖的懒洋洋地挂在天上,化雪了,屋上的雪化成了水,顺着瓦槽或稻草层分别从屋檐墙角往下滴。路边的雪化成了水,要么渗透到地里去,要么存积在坑坑洼洼不平的地面上。

    大队朱书记来了,他长得高高壮壮和眉善目的,一脸的和气。大癞子是陪书记一起来的,他现在是半脱产的干部了。人们照例集中在彭老幺家,虽然这两三年也有几户人家盖了新房,但怎么都不如他家夯实宽敞。

    彭老幺家前后出场大,屋前屋后的楝树杨树桃子树,又粗壮又旺盛。夏天遮阳,冬天挡风。特别是屋后头的桃树,每年密密麻麻的开花儿,每年结结实实的长桃子,上街的过路的哪个想吃就来摘!

    选举时由大队书记提出候选人员名单,这三个人是张来金,张二林,彭秀兰。社员投票选举,每家每户一票制。大癞子点名后,给每戶人家发一张纸,有三五支元珠笔和铅笔在人群里传来传去。大家不能交头接耳也不能互看纸片,写好了捏成团交给桌子边的朱书记。

    唱票的是老队长,朱书记一张张检查监督。结果是彭三秀为十三票,张二林七票,张来金四票。

    朱书记和老队长以及革委会张副主任最后也各自投下了神圣的一票。

    彭秀兰最终得票15票遥遥领先,倒口湾年轻的女队长诞生了。

    结果出来了,人们交头接耳一会儿,张麻大带头鼓掌,大家都举手拍起巴掌来。朱书记提议,由彭秀兰讲话。

    三秀站起来,她用眼睛扫一扫所有的人,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开始了她的就职演说:“我十三岁就参加了队里的劳动,我对大家对田里的庄稼都是有感情的。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六叔是个很称职的队长,现在他把担子交给我,我不知挑不挑得起?请大家伙儿都帮衬我一把!”三秀说完,给大家作揖。

    彭老幺抱一些柴禾弯着腰,往火盆里丢几根劈好的树根。他尽管克制自已,做到不露声色,可他心里翻江倒海心绪万千。三秀当队长了,这是她用命拚出来的。这些年,在水田里两个最忙的季节,栽秧割谷她从来走在最前头;年底修堤修水坝,她像个男人一样扛起铁锹奔赴前线;累死累活不叫一声苦。她不当队长谁还能当?她当队长了应该再没有人斗她爹了吧?

    散会了,大家各自起身消失在黑夜里回家了。大癞子把水远拉到一边,坏笑着恭贺水远现在是队长男人了。哈哈!水远摸一摸头,怪不好意思的。

    大癞子递给水远一支烟,说我今年想把事办了,麻烦你大嫂到她家提亲把日子订了!我们两个……我和宋末花也是这个意思,但得走个过场是不是?

    水远捅一下大癞子的肚子,嘻嘻地笑着说,这么快?

    大癞子说,我想请你们家的三秀当我们男方的媒人,哪有你一个大老爷们当媒人的?三秀现在又是队长了,她当媒人我也有面子不是?

    水远想不到他脸皮有这么厚。当初他挖苦心思斗她爹,才几个月功夫,又请她为他自己保大媒!想到这,水远瞪他一眼,没有作声。

    大癞子似乎看透了水远的心思,他递一根烟给水远,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相互搭台子!上次公社派专人来调查你爹在堤上拿刀砍人的事,我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我说那一次也是自卫的性质,定成反革命还是够不上……怎么着?现在你爹还挨斗吗?

    水远笑着说,这几次开斗争会,他躲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

    大癞子也嘿嘿地笑。

    有人从黑暗中走过来向大癞子点头,叫他张主任。水远一看,是落翠的哥哥。

    落翠十月底生了个女孩,女人们都指指点点的说这娃儿是野路子上来的,是落翠乱搞得来的。若上纲上线,落翠挨批挨斗在脖子上挂双破鞋也不为过。前一段长湖边有个寡妇和她小叔子睡一个床,给人当场捉了个现行,她挂双破鞋被斗得名声狼藉生不如死,直到她半夜跳了长湖……

    落翠哥哥给他们俩各递一支烟,就木讷着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癞子递话给他,你过去岳家塘把我姐夫哥喊回来整一顿酒哦!不能只猫着腰轻脚来细脚去,这老夫老妻的还怕丑哇?娃儿叫什么?

    你侄女……叫张刨花,花儿!爹给起的。落翠哥哥低声说。

    大癞子说这名字好听!水远也直点头。

    自从大癞子当成革委会副主任,他真的有点忙,没时间在落翠这件事情上做文章。毕竟头顶一个“张”,再说落翠太可怜了,先后两个儿子都落水里淹死了,唉!他实在有点不忍心拿她动刀子。

    大癞子对落翠哥哥说,回去吧,应该没事的!对你妹好一点,噢!

    落翠哥哥很是感激,他把两只手交叉着伸进对方的棉袖里,驼着腰回去了。

    大癞子对水远说,你也要进步啊,你婆娘现在很红哦!你知道谁把你这个“民兵排长”枪毙了的?

    “谁?”

    “他儿子顶你的名去当兵,现在已转业到公社派出所当副所长了。民兵排长的位置一直空着,我把你报上去,他说你政治觉悟不高,劳动表现也不太好,结果又黄了!”

    水远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是三秀的入党介绍人,三秀这次当生产队队长也是他提的名。

    水远把烟头踩在脚下。

    大癞子说想不想把他拉下马?

    水远吹口热水暖暖手,他看见自家的窗子里熄灯了,说你又想整人了?

    大癞子不以为然的说:“有人举报,他长期与倒口湾一良家妇女保持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有一次差一点被女方婆婆抓住了!”

    水远云里雾里,张开嘴盯着大赖子,大癞子在他手板心划了几个字,水远一惊,这个女人可是倒口湾响当当的人物啊!怎么会是她呢?

    大癞子压低声音说:“捉贼拿脏,抓奸捉双,你看他平时戴着帽子……像个男的(他其实想说道貌岸然),他的生活作风是腐烂的资产阶级思想。就凭这一条,搞掉他不费吹灰之力!下一步我要撒一张网活捉他!

    人们都散尽了,寒气越来越重了。大癞子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朝水远扬扬手转身进屋了。倒口湾的树和房子隐在黑夜里,人们又冷又困差不多都入睡了。水远的眼前浮现落翠,麻大姐,宋末丫,这都是些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