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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页


    她们沉默下来,迷失在各自的恐惧和思绪中。黛丝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是无能为
力。
    她好害怕……
    集中注意力,集中精神。
    她深深吸口气,暗自数到十。现在她必须坚强,为了孩子,也为了杰克。他遭遇了
困难,他需要她。她需要以冷静的头脑观察情势,想出对策来帮助他。
    她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任何方案的第一步都是”样的:收集资料,发现事实。身为
科学家,她早已学会如何小心处理棘手的方案,从每个角度观察,再着手处理。只要错
了一步,下了冲动的判断,整个实验就砸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白晳的皮肤上已现出浅浅的蓝印。他用力勒过的部位有点
酸疼。那时他不知道弄痛了她,她很确定这”点。他可能甚至不知道他抓住她,甚至不
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当她唤他的名字时,他”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而且十分害怕。
    恐惧是关键所在。
    “你到底害怕什么?”她喃喃自语。
    “我想是大的声响。”维娜说。
    黛丝回过神来。“嗯?”
    “我想他害怕的是大的声响,像是雷声爆竹雨打在屋顶上和枪声。他一听到这种声
音就发狂。”
    黛丝蹙眉分析这个资料。很大的声响会把他吓走,然后呢?
    我走了多久?
    黛丝心跳加快,很大的声响把他吓走,然后他就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自己去了什么地方。神志不清。
    很大的声响,夜里,暂时失去记忆。这其中有何关联?
    “懦夫是什么?”凯蒂问。
    这个问题令黛丝全然淬不及防。她俯视凯蒂。“你为什么要问?”
    “你老是说爸爸是懦夫,强尼才会死掉。”
    听到这么残酷的话,黛丝为之一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回答。她搂住两个女
儿说道:“你们的父亲不是懦夫。”
    “你怎么知道?”维娜问。
    黛丝黯然一笑。“因为这些年来他都跟我在一起,就我所知,这需要最纯然的勇
气。”
    凯蒂笑着偎得更近了。
    黛丝心不在焉地抚摸凯蒂的头发。她们再度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突然想
到凯蒂方才的问题。
    强尼。
    你老是说爸爸是懦夫,强尼才会死掉。
    她挺直背脊。“维娜,强尼是谁?”
    “是爸爸的弟弟,死于战争中,你也知道的。”
    战争。黛丝恍然大悟,连忙又问:“你爸爸也曾去打仗吗?”
    “是的。”
    黛丝松口气。并图终于拼好了。枪声爆竹很大的声响,全都是导火线。
    杰克在参战期间出了事。那件事太恐怖,他无法应付,太痛苦,他的意识拚命要加
以掩藏。
    不管是什么事,当时他在逃避,现在他仍在逃避。
    黛丝内心涌现了希望。现在她知道他的恐惧了,他不是不信任地,他是不信任自己。
    她长喟一声。他们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嘿,”她轻声说。“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两个女孩连忙点头。
    黛丝倾身吹熄腊烛,三个人偎依一起,很快便睡着了。
    屋外暴风雨仍肆虐。
    次日春和景明,昨夜的风雨已无痕迹。黛丝抱着凯伦站在门廊上,跟正要上学去的
女儿挥手道别。
    凯伦在她怀中调皮地嘤咛一声。她摇了摇怀中的孩子,眺望起伏的草原,想着昨夜。
    复震撼压力失调症。
    她在研究所念心理学时曾研究过这种精神病。就她所知,这是很多人都会罹患的精
神病!战争的生还者强暴及儿童性虐待的受害人战时士兵等等。只要恐惧强烈得无法应
付,脑子就干脆将之关在门外,以求自卫。失忆昏迷昏睡忿怒和沮丧都是完全正常的反
应。
    在课堂上,他们没有特别提到南北战争,但她知道这个战争对心灵一定有着莫大的
戕害。兄弟父亲叔伯骨肉相残,面对面相互杀害。
    一念及此,她打了个寒噤。难怪杰克作噩梦睡不着,他正饱受精神失调症之苦,而
这种病症还要过一百年才有人能理解。他大概认为自己疯了。
    一切的疑团都撇清了,她终于得以拨开云雾见青天。她终于理解他何以害怕会伤害
别人,何以常常忿怒焦虑及沉默不语。这些都是想应付偶尔失控的神智,应付漫漫长夜。
    所以我才来到这儿,她突然心领神会。这个时代没有人帮得了杰克,得由具有未来
知识的人出马,由黛丝出马。
    “我可以帮助你,杰克,”她喃喃说道。“只要你回家来,让我试试看。”
    泪水灼痛了她的眼,她的声音哑了。买要你回家来。”
    杰克悠悠醒来,眨眨眼,头昏沉沈的,不知身在何处。
    恐惧开始在他腹内成形,慢慢扩大,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睁开眼睛,却立刻后悔了。下午的日光直晒着他的头颅。他缩了”下,知道接下
来又会有什么。
    头痛起初后脑勺会低低的悸动,每心跳一次就扩张,渗入他的大脑,在他眼睛后方
猛钻。他胃部一阵作呕,口中有苦苦的味道。
    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他慌忙地想找到陆标,却什么也没找到。他正坐在原野中的”株大杉树下。这可能
是岛上任何地方,他只知道这里不是他的牧场。
    他的身躯发颤,胃部作呕,想要站起来,双脚却孱弱得无法支撑体重。他摇摇晃晃
地半直起身子,盲目地向杉树干伸出手来。粗裂的树皮刮过他的指节,嵌入他的手背。
他连忙把手缩回来放在胸口。温热的鲜血渗入他长裤中。
    他跌跌撞撞地歪斜一下,一头撞在树干上。急痛攻心,他喘着气,倚着树干。
    他试图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将头向后撞击着树干,闭上双眼,右手想握拳,却感觉到锥心之痛。
    他低头一看。他的右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还夹杂着木片。
    这景象把他拉回从前。血淋淋的手血淋淋的胳臂。血和泥,血和泥,血和——强尼。
    一幕幕景象浮现他脑海,他呻吟一声。雨,雷,窗子上强尼死去的脸。梦魇。
    他记得一向只记得的事:开始和结束。从来都是以噩梦作开始,黑暗作结束。
    自我厌恶令他感恶心晕眩。他不理会痛苦,迳自双手握拳。
    战争结束了,该死,他为什么不能忘记?为什么?
    他已经尽力了。他照那些大夫的吩咐去做。他告诉自己他做了最有男子气概的事:
他一直三缄其口,绝口不提安提南的血腥战场和强尼死的那天。
    但这些记忆仍挥之不去,在黑暗中茁壮,扭曲了他的心智。
    以前他也认为说出来会有用。在度过孤独的几年,独自坐在阴暗不通风的病房中,
无事可做,只有思考——沉溺在那场恐惧中,他渐渐认为说出来就会好了。
    只是没有人能跟他分担这些记忆,没有人会聆听。他还记得他终于归乡当天。几个
月的旅途劳顿在见到祖宅那一刹那一扫而空,赤足从医院走回家,走了数百哩的他忘情
地奔到门口。
    他告诉自己他不在意没有人迎接他,毕竟他们不知道他会回来,甚至不知道他住过
院。
    他们只知道战争结束了好几个月,但两个儿子都没有回来。
    起初大家都很欢迎他。他父亲母亲和亚丽维娜都围拢过来,搂着他,笑着,哭着,
他和亚丽也度过了美好的一夜。那夜亚丽怀了凯蒂。
    不过到了第二天,一切都改变了,都是因为两个字:医院。
    我们还以为你被掳了,儿子。
    即使是现在,回想到这句话仍是让他畏缩一下,感到无比的羞愧。
    不,我住院了。
    你哪一受伤了?是他母亲的声音,充满了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