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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英模

    徐建华被公安部授予二级英模称号。

    这是新闻的标题。

    我小心的从快餐盒底下拿出报纸。报纸上已有斑点的油渍,幸好并不影响观看。

    新闻的内容是公安部授予C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大队长徐建华同志为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称号,及其英雄事迹的简介。

    说简介,的确是个简单的介绍,仅有两段话,说到他破获大量案件、多次获荣誉称号等,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说的一句话。那是几年前的一次追捕罪犯行动,在双方搏斗过程中,一名罪犯看出时任区公安局刑警大队副队长的徐建华是领头,打斗中忽然掏出枪指着徐建华的头部,挟持他为人质,要求警方立刻住手,让他们走。当时所有警察都停了下来,徐建华大喊:“向我开枪”,不顾头上的枪动手攻击身旁的罪犯,有个警察抓住机会迅速对劫持徐建华的罪犯开了一枪,徐建华保住了性命。

    向我开枪。

    我反复的想像当时的情景。一个人,一个在领导岗位的人,在罪犯的枪指着自己的头部,随时会扣动扳机、随时会走进死亡的时候,怎样的心态,会促使他说出“向我开枪”的话?为政绩?那次案件看起来并不算是特大的重案要案,因为新闻报道的重点是他的态度,他说的那句话,并不是追捕成功的成绩。赌对方不敢开枪吗?当时罪犯已扣动扳机,就算他本不想杀人尤其是警察,但徐建华选择了反击罪犯,只要罪犯的手稍一用力,子弹就会飞出来。

    是一种无畏的心态吗?又是为了什么对死亡无所畏惧?是我们所遗忘的那些崇高的情感吗?还有这样的崇高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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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化年代,人人行色匆匆,拥有真挚的爱情已是奢侈,何况是关于对他人、对社会的崇高感情。我把报纸放在一边,拿起还有一大半饭菜的快餐,丢进垃圾桶。

    珊姐拿饭盒去洗,经过我身边,留意到我精神不好,关心的问:“夏云,你妈出院后身体还好吧?”我迟缓的目光从地面抬起,聚集在珊姐身上:“哦,她没什么,多谢关心。”

    珊姐走了出去,我回到座位上。

    桌角的报纸安静躺着。一眨眼,它在随风轻飘,撩动我躁动的心。我伸手去拿,发现压根没有起风,报纸安静如初。

    我看了看日期,今年1月。

    再细看一遍新闻,我在百度搜索引擎里输入“徐建华二级英模”,寻找他的详细英雄事迹。

    徐建华,从事刑事工作近0年,每次追捕罪犯总冲在最前面,身上负伤十余处,曾昏迷两天,在死神边缘徘徊,据报道右手受伤留下后遗症:食指是歪的。他说做刑警的苦就是最大的快乐。为了破获一个案件,几天几夜不洗澡不睡觉,日夜奋战、苦苦思索,一旦破了案子,心中舒畅无比,但很快新的案子又在等着了,这样无休止的艰苦破案带来了数不尽的破获案件的愉快。在一次采访中他谈到最为后怕的枪战。那次是犯罪分子敲诈钱财,徐建华带着侦察员和当事人到达约定地点、布置好警力后,一辆车开过来,罪犯停车拉门下车朝当事人走过去。藏在附近的载着徐建华和两名刑警的面包车朝罪犯方向快速开过去,徐建华站在门边对罪犯开枪。罪犯反应很快,在徐建华的车窜过来时就瞄准徐建华迅速开枪,两人相向举枪仅隔两三米的距离,徐建华枪法略胜一筹,击毙罪犯,而罪犯开的那枪偏了一点点,用徐建华的原话是:“如果那一枪不是偏了那么一点点,后果就不敢想象,因为距离很近很近。”

    向我开枪……

    受伤的手…….

    距离很近很近……

    我关闭网页,双手撑着额头,闭目沉思。

    这些报道情况属实吗?还是,这只是舆论塑造出来的英雄形象?徐建华抱起小龙的情景在眼前回放。一直不露喜怒的徐建华,在看见小龙的时候,亲热的抱他,并露出慈爱的笑容。他很疼爱小孩吧?还是同情这个失去双亲的可怜的孩子?一个工作0年的刑警,要面对多少破碎的家庭,又有多少的同情可以给予受害人的家人?在这个讲究物质的社会,还有这样重情义的人吗?

    纵使有这样的人,纵使我也有这样的同情心,愿意协助破案,可是要以伤害我和顾毅的感情为代价,我却做不到。

    是吧?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我微叹一口气,睁开眼,打开我的邮箱,努力工作。

    夕阳昏黄的光芒从透明玻璃窗照进办公室,铺洒在堆放叠叠资料的桌上,为肃静的办公室添加了几分温柔。晚上顾毅照例不回来吃饭,我在办公室挨到六点多,才磨蹭的站起来,拖着脚步往外走。一走出大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熟悉?对于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我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徐队长,你,是在等我吗?”明知道答案,我还是问了。

    他转过来,细细的看我,似在判断我的情绪。

    “很忙?一起吃个饭,如何?”几秒钟后,他用惯有的轻淡的口吻问道。

    我迎上他深思的眼,干脆的说:“好”,——要来的,始终会来。

    从杂志社所在的商务大厦的右边,穿过一条两车道的小路,是一栋小型商业楼,除去两层的大超市、连排的早教培训机构和零散的服装店,只剩一、二楼外围相连的小品牌餐饮店。我们在商业楼大门旁的一家台式餐厅坐下。

    服务员很快端上柠檬水,分别在我俩面前放置餐牌,记下我们的餐单后,礼貌的欠身退下。

    我低头喝水,打算以不变应万变,镇定的等他问话,“食指是歪的”这句话却老在心里晃动,眼睛也禁不住的往他右手瞟。他双手分开端放在桌上,手掌呈45度微握拳,看不清食指是否不正常的弯曲。

    他察觉到我对他的手的关注,问道:“怎么?我的手有什么问题?”

    我赶紧把视线转回眼前的杯子,想掩饰说“没有、没有”,话要出口的瞬间,对他的英雄事迹真假的探知的欲望如涨潮的海水般淹没其他念头,我冲口而出:“你的手…..曾受过伤吗?”

    他眉目一闪,继而像猎人在森林里忽然看到跳动的黑影本能的举起猎枪、机警的判断是敌是友般微眯着双眼,审视的眼光像要穿透我。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被评为二级英模,还查阅了你的相关报道。”我坦诚的解释,语气诚恳,眼神真挚。是吗?要想听到对方的心里话,自己先要交出真心。

    他恢复了平淡的神情,轻描淡写的说:“是的,我的手曾受过伤,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那么拼命?”我很想知道,是怎样的源动力,让他多次受伤、多次面临险境仍然冲在前面。

    他的目光朦胧了起来,像在回忆,又像在感思:“我也不知道。每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我都感觉到后怕,差一点,就看不到妻儿了。可下一次执行任务,我又不由自主的冲在最前面,誓死要抓到罪犯。”他顿了顿,话语中首次有了情感,一种轻轻的温情:“夏云,你知道,作为一个刑警,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我凝视眼前动情的他,这个铮铮汉子,有着多少的柔情在心底。

    “不是案发血腥现场的触目惊心,也不是抓捕罪犯枪战的接近死亡,而是,察看现场时,受害人亲属哭泣的恳求眼光。每一次到达现场察看,临走时我们都对亲属说,有什么情况会再与他们联系,伤心欲绝的亲属总会像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哭着哀求我们: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啊。每当我破案遇到瓶颈、焦躁的走来走去时,受害人亲属悲伤而满怀希望的眼光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受害人受伤或者死亡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但我和战友们还可以给他的亲属带来生的希望,对社会、对生活的信心。”

    我用心的体会他的感受,尽管他所描绘的场景离我那么遥远,我从未经历,更未听闻。想到他的特殊的职业需要的理解,我试探的问:“那,你的家人,能理解你的工作吗?”

    他的眼中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我结婚后,还是像单身时那样忙于工作,妻子扛起家里的大小事情,偶尔也会发发牢骚。大概是10年前,我儿子才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上午,我通宵达旦工作后回到家,妻子意外的没有去上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问她怎么没上班,她直直的看我,没有回答。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刚坐在她身边,她就冒出一句话:建华,谢谢你给了我安定的生活,正是你和战友们的辛勤工作,我们才有了安定的生活。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有点红肿,神情疲累。她说,建华,梅兰的丈夫昨晚被杀害了。梅兰是妻子的同事,因为她的女儿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两家人常一起玩,好几次我加班回来都看见她女儿和我儿子玩得正高兴。妻子没有等我问事情的经过,自顾自的说下去。”

    “梅兰两夫妻都是外地人,没有亲属在C市,案发后,妻子和几个同事来到梅兰家陪伴她。一进门,妻子看见客厅里有大滩的血迹,梅兰和女儿抱团坐在地板上哭。一个好心的警察还没有走,他对妻子及其他同事说,几个小时前,门铃响了,梅兰的丈夫去开门,几个拿长水果刀的歹徒冲进来,对他挥刀就砍。梅兰的丈夫边往里逃边大喊救命。正在房间和女儿学习的梅兰闻声跑出来,在房间门口看到丈夫被砍杀,身上鲜血淋淋。她的女儿走向梅兰,边走边问‘妈妈怎么了’。梅兰拼命的忍住哭声,把女儿推回房间,两人藏进衣柜里。梅兰的丈夫心知命不能保,为了不殃及妻女,死也没有进房间。歹徒杀死梅兰的丈夫后,冲到厨房、洗手间乱砍乱丢东西。当他们进入房间砸砍落地灯、电视机的时候,梅兰死死捂住女儿的嘴巴,泪水猛流。直到外面安静了很久,她才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门,探头看外面,歹徒已经走了,他的丈夫倒在血泊中。她滑倒在门边,放声大哭,女儿也哭着跑来,她掩住女儿的眼睛,不让女儿目睹父亲被杀死的情景。那个警察说,他看梅兰情绪不稳定,怕她有事,就要了她单位领导的电话,等单位的人来了才敢离开。”

    他的目光穿过我,望向遥不可知的地方,似若有所思,又似微微叹息。他轻缓的说:“而且,警方经过初步调查后说,梅兰的丈夫从未与人结怨,很可能是因为与近日一起涉黑案的当事人同名而被误杀。不久案件破获,的确是误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