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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白色

    白色。白茫茫的世界。

    铺满积雪的道路,延伸至稀疏的房屋,屋顶覆盖着白雪。路旁伫立的矮树,树枝上堆满积雪。雪花,塞满所有的裂缝和水沟。极目远眺,满目白色。

    我的身体也变成白色。全身上下满铺白雪造就的白色身躯下,白色的血液凝固,白色的心脏安睡。这尘世的躯体如同眼前的白色,轻盈、透明。

    是什么?那看不见却感觉到,从躯体内飘飞出去的,是思绪吗?

    我自以为为了正义,为了追求正义。协助破案,做一个好公民;看清顾毅为人,做一个好人。在顾毅出事时,徐建华说,夏云,对不起,不是因为他,是为了你。他不为顾毅的死而歉疚,他只为我的伤心而抱歉。因为我是好人。

    我从未想过,为什么,一个有丰富破案经验的优秀刑警,会选择我这样一个连撒谎都不会的人去窃听?是顾毅太好对付?不是的,某种程度上,又的确是。

    因为顾毅信任我,彻底的信任我,不管我做什么,从不怀疑。即使我半夜手伸向他的手机,即使我神情慌乱的翻动证据,即使我和警察见面,他从未怀疑我半分。徐建华想得没有错,尽管我不擅于心计、不擅于掩饰,我确实可以,很轻易的,从顾毅身上窃取一切,财产、资料、行踪。

    我努力成为大家心中的好人,和坏人划清界限,大义灭亲。我忘记了,好和坏不是绝对的;我忽略了,他对我的爱有多深。

    如果顾毅犯罪,就没有爱的理由吗?如果他真的爱我,我可以背叛他吗?在大家面前,我做了好人,正义凛然;但在我和顾毅之间,我是卑鄙的。我辜负了他,为了好名声,为了道德。

    我只是个自私的人。不敢勇敢的爱、为了自己受尊敬而抛弃一份全心全意的爱的人。而他,纵然他犯罪,是世人眼中受唾弃的人,却无私的为我付出,真诚的爱我。在我们之间,他是崇高的。

    我一直都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徐建华道出对我和顾毅的褒贬,直到一切已不可挽回,才痛感后悔。

    有道路,哪怕是杂草丛生的蹊径,可以通往死亡的世界吗?还能不能,让我们,重逢?

    重逢……

    “夏云”,柔和的声音在唤我。我抬头,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一袭白衣的中年女人飘然站立,似乎身轻如羽。她面容姣好、神色安娴,浑身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迷惑,我们,在前生相识吗?

    “你是谁?”我疑问。她的身子向前微倾:“夏云,我是妈妈。”妈妈?我搜寻一切记忆,不,她不是母亲,不管时空如何变迁,她都不可能是母亲。她眉目中的熟悉如海水漫向我,涌至脚底、膝盖、肩膀,当这感觉漫至脖子、几乎充斥全身时,我一跳而起,抖落一地的雪花。

    “不!不可能,我妈妈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我握紧拳头,怒目相向。她不为所动,安娴如初:“不,妈妈没有离开你,一直在你的心中。”我后退一步,泪水滑落:“在心中?多少个别人一家团聚的日子,我羡慕的看着同学们安享母爱;多少次我伤心难过,期望亲生母亲可以抱紧我安慰我,你在哪里?自从把我丢在医院门口,你就从来没有看我一眼。我恨你,你为什么丢弃我?我没有残疾,没有智障,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孩,还是你根本没有做母亲的打算?现在,你走出来,说是我的妈妈,晚了,那个在心中苦苦呼唤妈妈的夏云已经死了,我早就对自己说,我没有妈妈,我是一个孤儿。”

    她柔柔的目光如淡淡的月光在我身上流淌,我的愤怒和悲伤渐渐平息。虚空,一种虚空袭上心头。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亲生母亲的爱,那纠缠在心底多年的结,在顾毅的离去的面前,已经不再重要。

    我疲倦的坐下,环抱双臂,闭上眼。只有自己了,偌大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了。我又回到儿时,那个迷路的小女孩,坐在离家几条街的路口哭泣,不知道家里的地址,不知道父母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如何摆脱困境,无助的哭泣。

    冰凉的手圈住我,轻抚我的背。头顶,她温柔的声音如轻风浅吟低唱:“夏云,我知道你很难过。以前,我一直藏在你的心中,陪伴着你。你的养父母帮你养得很好,这4年来,你一路走得平稳。但今天,你似乎站不稳了,我怕你跨不过这个坎,想牵你的手,和你一起走。”

    这是我二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妈妈的怀抱吗?它来得太迟了,又来得太巧了。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我如此的需要它,如此的依恋它。我抽泣,不断的抽泣。前尘往事,揪痛我心。

    “夏云,你在责怪自己吧?”她抱紧我,头倚在我肩上,温热的呼吸传入我的耳中,撩拨我善感的情绪。我的哭泣加剧。“哭吧,哭出来吧。”她似在叹气。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说:“夏云,你说,如果顾毅在这里,他会怎样?”

    顾毅在这里……

    我还来不及思考,一个念头就从意识里冒出来:顾毅,原谅我。如果我看见顾毅,我的第一反应是,恳求他的原谅。

    他呢?经历了这一切,如果见到我,会怎么样?责骂我?厌恨我?

    不,不会的。

    我发烧了。我甚少发烧,但那次的感冒来势汹汹,到半夜就发烧了。第二天,他坐在床前,喂我吃下药。他的手机不停的响,每次他都出去接。当他在正午的阳光中走来时,我微笑着对他说:“我好很多了,烧也快退了。你去公司吧。不要紧的,李嫂会照顾我的。”他握我的手,注视着我。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不久,他低沉的说:小云,我经历了那么多,知道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起他凄惨的童年,创业的艰辛,那段伤痛的恋情。也许,走过这一切,当他获得财富、地位,经历了许多的得与失,深切体会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一个温暖的家,如我般。

    重要到可以付出生命,为了承担了他的温暖的家的寄托的我。

    “他不会怪你。因为他那么爱你。”她站起来,俯视沉思的我。我想象若他在眼前,定会抱着我,擦去我的眼泪,宽容的说:没事的,你不是故意的。然而,他的声音不会响起,永远不会。我听到的,是亲生母亲的:“夏云,爱情,是一种付出,不会计较对方的回报,不会责怪对方的过错,只一心希望,她过得好。顾毅现在想的,是你好好的活着。他会看着你,就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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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一些面孔,停留,又离去。什么声音在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汇集成一句话:夏云,醒醒,快醒醒。

    白色,白色的四面墙,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母亲。我的视线转动,没有。

    没有顾毅,没有妈妈。

    “他会看着你,就像我一样”。他们,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走了。

    在另一个白色的世界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