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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嗯,不,不!”纳斯金卡叫了起来,两眼闪着泪花,“不,这种情况再也不会有了,我们就这样不再分离!两个晚上算什么呢?”

    “唉呀,纳斯金卡,纳斯金卡!您是否知道您使我和自己和解了多久?您是否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把自己想得那么坏了。您是否知道,我也许不再为我过去犯过罪、在生活中有过过失而伤心了。因为这样的生活本身就是过失和犯罪。您不要认为我是在夸大其辞,看在上帝的面上,您千万别这么想!纳斯金卡,因为我有时候感到那么悲伤,那么愁苦……因为我在这样的时刻里开始感到我永远也无法过上真正的生活;因为我已经觉察到我失去了同真正的现实的任何接触,失去了任何感触的能力;还因为我咒骂过我自己,因为在荒诞的不眠之夜以后,我也有一些非常可怕的清醒时刻!这时候,你会听见你四周的轰隆声,人群在生活的旋风中飞舞;你会亲耳听到、亲眼见到人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是在实实在在地生活。您会看到:生活不是为他们定做出来的,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像梦,像梦境一样消止,他们的生活总是不断更新的,总是永远年轻的,它的这一小时与那一小时总是不同的,而胆怯的幻想却是那么令人丧气,单调到了粗鄙的地步!幻想是阴影的奴隶,思想的奴隶,第一块突然遮住太阳并用愁苦压迫着(那么珍惜自己的太阳的)真正彼得堡的心的云彩的奴隶,而愁苦中的幻想算是什么幻想呢!?你会感觉到,它终于感到了疲倦,在永无休止的紧张之中·永·不·衰·竭的幻想正在逐渐衰竭,因为你在不断成长,正在慢慢地放弃自己以前的理想。这些理想正在化为灰尘,变成碎片。如果没有另一种生活,那就只好用这些碎片来拼凑了。不过心灵却在祈求和向往另一种东西!幻想家便在灰烬中白白地翻寻,在自己以往的幻想中寻找,希望在这一堆灰烬之中找到哪怕是一些火星,把它煽旺,用重新煽起的火光去温暖已经冷却了的心,使往日感到那么亲切可爱的一切,重新在心中复活,触动他的心灵、使他的血液沸腾,眼泪夺眶而出。过去的一切曾经使他大大地受骗上当!纳斯金卡,您是否知道,我已经走到了何等地步?您是否知道,我已经被迫举行周年纪念,纪念自己的感受,纪念那些过去感到非常亲切,实际上却根本没有过的一切。因为这个周年纪念是根据那些愚蠢、虚妄的幻想进行的,而所以举行是因为这些愚蠢的幻想已经不复存在,而且也无法使之再现:要知道幻想也是可以活下来的!您知道吗,我现在喜欢回忆,喜欢在固定的时间去重游我曾经感到过幸福的那些地方,我喜欢使自己的现在与一去不复返的过去协调起来,并且经常像黑影一样,在彼得堡的大街小巷漫游,既无需要,也没有目的,心情颓丧、抑郁。那都是什么样的回忆啊,真是不堪回首!比如我就经常想起,恰恰是在一年前,正是这个时候,这一个钟头,我就在这条人行道上漫步,像现在这样,也是这么孤独,这么颓丧。有时还回忆起,那时的幻想也是很忧伤的,尽管当时的生活并不好过,但不知为什么仍然觉得,那时的生活似乎轻松些,也平静一些,没有现在困扰我的这个阴暗的思想;没有这些良心上的谴责。现在这些阴暗、忧郁的谴责使我日夜不得安宁,所以你常常问自己,你的幻想到底在哪里呢?你总是连连摇头,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流,日子过得多快啊!于是你又问自己:这些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呢?你把美好的时光打发到哪里去了?你过去到底生活过没有?瞧,你对自己说,瞧,这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冷。再过一些年,阴暗的孤独就会接踵而来,战战巍巍、腰弯背驼的老年也会来到,在这以后就是愁苦和颓丧。你的幻想世界变得越来越苍白,你的幻想也会停滞、枯萎、飘零,就像树上飘落下来的黄叶……啊,纳斯金卡!要知道,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将是多么痛苦,甚至连遗憾也没有,真正一无所有……因为一切都已失去,这所有的一切,早已成了虚无,全都等于零,仅仅是一场梦幻!”

    “唔,您别再勾起我的怜悯了!”纳斯金卡一边说一边擦她眼里滚出的泪水。“现在一切都已结束!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不论我发生什么,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您听着,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读书很少,虽然奶奶也给我请过老师,但是,说真的,我理解您,因为你刚才对我转述的一切,我自己都经历过。当然我不会像您那样讲得好,我没有学习过。”她羞怯地补充了这么一句,因为她对充满激情的讲话,充满了敬意,对我高雅的用词,也颇为赞赏。“但是,我感到非常高兴的是,您对我完全掏了心里话。现在我了解您了,完完全全、彻底了解了。您猜怎么样?我也想把我的经历讲给您听,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您,然后请您给我提意见。您是个很聪明的人,您答应给我提意见,出主意吗?”

    “啊呀,纳斯金卡,”我回答说,“虽然我从来没有给人当过参谋,更不说是个聪明的参谋了,不过,现在我发现,如果我们将来永远这样生活,那肯定是非常明智的,我们彼此都能为对方提供很好的意见的。好啦,我的好纳斯金卡,您到底需要什么主意呢?您直率地对我说吧!我现在是这么愉快、幸福、勇敢、聪明,什么主意不用想就可以说出来的。”

    “不,不!”纳斯金卡笑着打断我的话,“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好主意,我需要的主意是发自内心的、具有兄弟情谊的,就像您爱了我一辈子。”

    “行,纳斯金卡,行!”我高兴得叫了起来,“就算我已经爱了您二十年,那也没有我现在这样爱得强烈。”

    “把您的手伸过来!”纳斯金卡说道。

    “这就是!”我把手伸给她,然后作了回答。

    “那好,开始讲我的经历吧!”

    纳斯金卡的经历

    “我经历的一半您已经知道,那就是说,您知道我有一个年老的奶奶……”

    “如果另一半也像这一半一样的简单……”我本想笑着打断她的话。

    “您别插嘴,听下去。首先我得提个条件,别打断我的话,要不然,我一定会丢三拉四说错的。嗯,您乖乖地听着吧。”

    “我有一个年老的奶奶。我很小就来到了她的身边,因为我的父母都已先后死去。应该说,奶奶过去比现在富裕,因为她现在常常怀念过去的好日子。她还教我学过法文,后来还为我请过老师。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现在十七岁),我就结束了我的学习生活。这个时候我也很淘气,至于我玩过什么花样,我不告诉您,只说过失不算大就够了。有一天早晨,奶奶把我叫到自己身边,她说因为她双目失明,看不住我,于是拿起一枚别针,把我的衣服别在她的衣服上,这时她说我们就这么一辈子坐在一起,当然,如果我不变好的话。一句话,最初一个时期,我怎么也走不开,干活也好,念书学习也好,都得在奶奶身旁。我有一次试着要了一个花招,说服菲克拉坐到我的位子上。菲克拉是我们家的女工,耳朵听不见。菲克拉代替我坐着,那时奶奶坐在围椅里睡着了,我便到不远处找女友。咳,结果坏透了。我不在的时候,奶奶醒了,问起一件什么事情来,以为我还乖乖地坐在位子上。菲克拉呢,一看奶奶在张口发问,她自己又听不见,于是想呀,想呀她该怎么办呢?结果她解开别针,撒腿就跑开了……”

    这时纳斯金卡停了下来,开始哈哈大笑。我也同她一起笑了起来,不过她马上就止住了。

    “请您听着,您不要笑我奶奶。我之所以发笑,是因为事情本身好笑……既然奶奶是这个样子,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还是有点爱她。咳,当时我可吃够了苦头:我马上被安排到位子上,一点也不能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