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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仇衣鹤的墓,在点苍山的龙泉峰下。

    这是从江湖包打听的嘴里,用五两黄金买来的消息。

    包打听不会说谎,除非他想砸烂自己的招牌,又或者,连他自己也被消息的来源骗了。前者存在的可能性为零,而后者,据包打听本人说,出了娘胎以后,他遇到过三次。具体是哪三次,他羞于启齿,但他向白矜云保证,仇衣鹤的确是死了,因为他亲眼看见他断气,还亲手将他埋进一个现成的坑里。

    白矜云将信将疑。

    可是,第二天包打听也死了。

    被人用乱刀砍死在家中的柴房里。

    很显然凶手的武功十分拙劣,兴许和包打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相上下,所以现场才会留下那么多打斗的痕迹,一片狼籍。

    这样的手法看上去不像杀人灭口,倒有点像寻仇或者讨债。

    因为包打听还是个赌徒。一个满身赌债的烂赌徒。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如果横尸街头,也在情理之中,可他能活到今时今日,反倒令人匪夷。

    白矜云百思不得其解,直觉告诉他,包打听的死和他正在追查的事情有关,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要等包打听将仇衣鹤的下落都告诉他了,才动手杀他呢。

    除非包打听还知道一个更重要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又是白矜云将要折回来向包打听索要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除了包打听,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人。

    惘生门。

    司马燕群。

    此人年纪在四十出头,薛印山的寿宴加金盆洗手的大典,他亦到场。他与薛印山相交二十年,未曾结拜,但感情极好。

    薛如珩九岁那年,认了司马燕群做干爹。如今,听说自己的干女儿和未来的干女婿到了大长和国,司马燕群当即派出马车,到客栈迎接众人。这样一来,白矜云便可放心的将耕烟留在惘生门,自己则和薛如珩、慕容天晴往龙泉峰去了。

    不消半日,已经觅得仇衣鹤的坟冢。

    但那分明就是一座光鲜体面的陵墓,哪里是包打听说的,一个现成的坑,盖上土,插了一块烂木头。而墓前的石碑上,有且仅有五个大字,仇衣鹤之墓,连落款和立碑的日期也略去了,似乎是建造陵墓的人刻意想隐瞒些什么。

    白矜云在陵墓的四周查看,慕容天晴问他:“你莫不是想打开墓门,进去一探究竟吧?”

    “我只想确定,仇衣鹤是否真的死了。”

    薛如珩亦是赞同。

    墓门打开之后,出现了一条长而深邃的走道,三人猫着腰进去,逐一点亮了壁上斜插的火把。走道的两旁无门无窗,只有尽头,一扇黑色的大铁门紧紧锁着。白矜云拉过门上的铁链,冰凉而光滑,没有灰尘。

    一粒灰尘都没有。

    “师兄,让我来。”薛如珩说着,抽出腰上的宝剑,狠狠砍下去。

    铁链清清脆脆的断了。

    与此同时走道里弥漫起一阵花的馨香,屏住了呼吸,却还是昏厥过去。

    那是最为厉害的迷魂香。

    仅仅是皮肤的接触,亦会奏效。

    白矜云昏昏沉沉的,觉得颈上有细如丝线的寒凉,睁开眼睛,一名穿黑衣的少女正举剑对着他。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凝脂般的皓腕上,少女似乎也发现了,颤着手,略略往回收。他于是又抬头去看少女的脸,他从未见过那样绝世的容颜。

    任何一种描绘都形容不出她万分之一的美。

    白矜云痴了。

    慕容天晴亦是。

    连薛如珩也拿不出嫉妒的神采。

    少女的美,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逼迫与震慑。

    “你们中了我义母的雕骨迷魂香,再好的武功也使不出来。”那少女开口说话了:“我不会杀你们,只是代我义母来警告你们,不要再踏进古墓,否则,性命难保。”

    “姑娘,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求证一些事情。”白矜云虚弱的说道。

    少女道:“我义母不喜欢被人打搅。”

    “敢问姑娘的义母是何人,为何住在这古墓里?与‘青面阎罗’仇衣鹤又有何关系?”

    “你问得太多了。”

    白矜云道:“这件事情对在下来讲真的很重要,不知姑娘可否让我与前辈当面一说?”

    “是不是我不让你见我义母,你就不会死心?”

    “对。”白矜云斩钉截铁。

    少女咬着嘴唇,稍做犹豫,给了他一粒红色的药丸服下。白矜云只觉得身体的力气逐渐恢复了,少女又说道:“我怕你伤害我义母,所以只给了你半份解药,你可行动自如,但不能施展武功。”

    “我的朋友呢?”

    “其实你们中的毒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无药而解,你无须担忧,我义母不会滥杀无辜。”

    于是,白矜云随着黑衣少女,再次进入逼仄的陵墓。方才未来得及打开的铁门后面,是一间空旷的密室,有石头的床,石头的桌子,角落里的椅子上,还坐着一名粗布麻衣的妇人。她的眼神之犀利,仿佛存了一把火在瞳孔里燃烧。

    “逝儿,你带他来干什么?”妇人冷声问道。

    名唤逝儿的少女恭敬答道:“义母,他说他有一些事情想问您。”

    白矜云作揖道:“晚辈想向前辈求证几个问题,问完之后,晚辈即刻离开,决不打扰前辈,也不将今日之事对外界透露半句。”

    半晌无声。

    好一会儿,妇人才又漫不经心的说道:“你问吧。”

    白矜云正色道:“此处葬的,可是有青面阎罗之称的仇衣鹤?”

    “没错。”

    “前辈又为何会住在这里?”

    “陪他。”

    “前辈与仇衣鹤认识?”

    “是的。”

    “有何关系?”

    “夫妻。”

    “前辈是洛阳箫,花锦娘?”

    “正是。”

    “仇衣鹤真的死了?”

    “死了。”

    “那么,麝香衣呢?就此绝迹江湖?”

    “不。”

    “还有谁?”

    “杀我夫君的人。”

    “谁?”

    “小子,你问得太多了。”

    “还请前辈相告,因为此事关系着我师父的死,乃至整个剑气山庄的存亡。”

    话音才落,却见花锦娘凌空跃起,呼啸的掌风,犹如一条奔驰的蛟龙,直冲白矜云的胸口。他的内力无法施展,只能凭着干瘪的招式抵挡,才退一步,便被对方击倒在地。

    “前辈,为何?”

    “你是剑气山庄的人,薛印山是你师父。”

    “前辈与我师父曾有过节?”

    “有不共戴天之仇——”说着,右手再次举了起来。白矜云眼看躲不过,心急如焚,逝儿却奔过来,站在他与花锦娘的中间。

    “义母,跟您有仇的是他师父,不是他。”

    “你让开。”

    逝儿看了一眼白矜云,抬起头,她的义母正用一种快要吃人的眼神盯着她,在她出手之际,逝儿的衣袖里落出三颗血红色的弹丸。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击到地面,倏地腾起一阵浓郁的烟雾。

    “为什么要帮我?”

    “是我带你去见我义母的,你若死了,我心不安。”

    如此虚弱的理由,白矜云信了九成。彼时他们站在龙泉峰的一处水潭边,泠泠的水声像弹奏天然的乐曲。逝儿的双颊略略泛红,喘息未定,胸口起伏着,白矜云的一个眼神过来,她又娇又羞,别过头,去看旁边一丛半开的野花。

    白矜云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美景加美人,他的思绪飘忽起来。然后缓缓的,伸手拈起了逝儿的下巴。

    温热的唇贴上去,仿佛含了满嘴的馨香。

    逝儿亦没有抗拒。

    甚至迎合。

    交缠。

    久久分不开。

    她是喜欢他的。从他望她的第一眼。她和义母住在古墓,没有见过外来的男子,更何况是这样俊朗的少年。所以,她为他做的一切都可以理解。她甚至答应,向她的义母探取更多的消息。只为了取悦自己的心上人。

    而白矜云,只当自己一时情迷。

    也当她是真的古道热肠,温柔善良。

    慕容天晴和薛如珩先一步回到惘生门。刚叙述完事情的经过,白矜云也回来了。他看到耕烟的时候,突然浮想起自己同逝儿亲吻的那些画面,莫名的,打了好几个冷颤。

    连眼神和语句都很是仓促。

    两天过后。

    逝儿到惘生门找白矜云。

    “那个时候,我只有七岁。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义母在路边看见我,觉得我可怜,于是让我跟她走。她说,她要去南诏国,找她的爱人。可是,她从一个自称包打听的人那里得知,她的爱人死了,死在薛印山,也就是你师父的手里。起初,她也许是不相信吧,发了疯一样,将仇前辈的尸体挖出来。后来又亲手为他建造古墓。她自己也住在里面,就好像和仇前辈生活在一起一样。”

    “你义母如何断定,仇衣鹤是被我师父所杀?”

    “是包打听告诉她的。包打听还说,你师父杀了仇前辈,拿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瓶麝香衣。”

    至此,白矜云似乎想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包打听的死。

    倘若包打听对花锦娘讲的,是这场恩怨的真相和全部,秘密就已经不再是秘密,因为包打听并非惟一的知情者,杀了他,反倒欲盖弥彰。

    惟一的可能——

    包打听对花锦娘说了谎。仇衣鹤的死,另有隐情。而藏在幕后的人,不想让此事重新被掀起,索性杀人灭口。

    但白矜云想不通的是,薛印山同仇衣鹤,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恩怨从哪里来?就算薛印山真的杀人夺物,这些年,莫说是江湖,就连剑气山庄恐怕也无人知晓此事。既然他有心隐瞒,那瓶麝香衣,他必定会小心保管,而不被外人发现。试问薛印山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会死在自己收藏的毒药之下?又或者,在仇衣鹤和薛印山之外,尚有第三名知情者的存在,那个人会是谁呢?

    白矜云想得入了神,几乎要忘记身边还站着逝儿。逝儿便趁这样的机会,偷偷的看着白矜云,从头到脚,从他的容貌到神态,看得贪婪又专注。虽然已是入秋微凉的天,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谢了不少,可在逝儿的心里,却暖如春日,花开遍地。

    又是几日。须臾而过。

    逝儿受伤了。

    被花锦娘打伤。

    她的义母责难她替外人来套取自己的秘密,又为了这个外人擅自离开古墓。于是,到惘生门找白矜云,兴师问罪。

    逝儿是不会武功的。

    但冒着花锦娘的盛怒,替白矜云挨了一掌。

    作为惘生门的主人,司马燕群赶到,以腰上软剑划开两股并接的内力。白矜云同花锦娘各站一边,听司马燕群喝道:“这里是惘生门,白兄弟到了这里,就是我司马燕群的客人。”

    花锦娘冷冷道:“我只要带走我的人。”

    逝儿倚在白矜云怀里,甚为楚楚可怜:“白大哥,我不想回古墓,我,我害怕。”

    白矜云稍做迟疑,恭敬说道:“逝儿姑娘既然受了伤,请花前辈容许她在此处休养,待伤愈之后,晚辈定当同逝儿姑娘一起回古墓,向前辈您请罪。”

    可花锦娘不答应,只说了两个字,不行,右手轻轻一转,袖间滑落一只碧绿的箫。

    白矜云虽面不改色,却到底还是不知道花锦娘武功的深浅,心中犯难。正待迎上去,背后一道迅疾的身影抢了先。

    洛阳箫。司马剑。

    箫是硬如玄铁的箫。剑是柔如丝线的剑。

    短兵相接,亦是两股内力的殊较。

    花锦娘多年未曾与人交手,只一回合,便逊了司马燕群一筹。

    “好。我就暂且让逝儿留在这里,臭小子,记住你说的话。我会在古墓等你的。”

    话音散去,人已无踪。

    然而,令白矜云挂在心上的,于当时当地,又多一事。他不着声色的,淡淡看了一眼司马燕群。

    逝儿庆幸得很。受伤几日,白矜云随身陪伴,细细软软的询问,连苦药都甜如蜜糖。惟有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碰上耕烟,看两人嬉嬉笑笑,方才灭了心头那些小小的欢喜。

    逝儿问白矜云:“耕烟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朋友。”白矜云笑道:“你也是。”

    逝儿急忙道:“总有不一样的吧?我跟她,跟你,到底是不一样的。”

    白矜云木讷,却不愚钝,逝儿对他的那份心意,他是感觉得到的。更何况他还吻了她。意乱情迷的吻,将两人的关系复杂化。可白矜云再是后悔,这样的真心话,他也是不敢对逝儿讲的。

    惟有插科打诨,搪塞过去。

    但逝儿自小在古墓长大,甚少与外界接触,性格刚烈而直率,不屑于掩饰内心的情感,她已然按捺不住,像是怕白矜云被别人生拖活拽的抢了去,说道:“白大哥,我喜欢你,我做这么多的事,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白矜云避也避不了了。

    半晌僵在原地。

    “逝儿,但我,却,只把你当成好朋友。”

    逝儿倒抽一口凉气:“那你当初为何吻我?”

    白矜云理屈词穷,答不上来,只说:“对不起。”

    所有的幻想均破灭。逝儿坚持要回古墓。白矜云拦不住,亦没有理由阻拦,只好说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必了。她毕竟是我的义母,顶多责罚我几句也便消了气。你若跟去,只怕又要惹她发怒。”

    “逝儿——”

    “白大哥,我能为你做的事只有这么多了,那些话都是义母亲口对我讲的,她不会骗我,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逝儿——”

    他竟然两度喊了这个名字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他并非胆小懦弱之人,可逝儿说的在理,当务之急是找回青鸾剑,且查询师父的死因,而非节外生枝,徒惹麻烦。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包打听一死,仇衣鹤的这条线断了,留下一堆疑窦,就算回到古墓,也未必能有发现。况且,当日花锦娘到惘生门滋事,令他发现了一件更为纳罕的事情。以至于他突然就对司马燕群有了兴趣。

    逝儿看白矜云似已无话对她讲,伤痛已然结成了冰,转身时,一块一块的,竟碎了。

    “逝儿,你保重。”

    满面泪痕的女子脚步缓下来,低头时,那晶莹的一颗落在鞋尖,转瞬消散。女子笑了。因为她听到白矜云的声音带着哽咽,那是他对她的不舍与眷恋吧,抑或是愧疚吧,于是,她也算得到了他的一样情感,尽管这情感并非她所希冀的,爱情。

    却足够她一生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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