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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天复四年,朱全忠发兵长安,挟持宣帝迁都洛阳。改元天祐。是年八月,宫中再次传出消息,宣帝驾崩。

    都云此事蹊跷,与朱全忠脱不了干系。

    可谁也不能公然与之对抗。

    丙午,宣帝九子拀即位。时年十三。

    貌似堂皇,实则为傀儡,朱全忠效法古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唐江山,悬于一线。

    而彼时,耕烟在慕容府已经住了半年。亦即是,距离那场山洞的湮没,距离她失去白矜云,失去她曾依赖的,生死也相伴过的白大哥,已经半年。

    这半年,她不曾真正开心过。

    午夜梦回,总要回到那一日,在溪水边,白矜云抱着她,对她说,别离开,说我已经爱上你。当时,她没有回答。如今却痴痴的想,如果她在当时能够明白,这男子,对于自己其实无比的重要,她能够更勇敢的回答他,我亦爱上了你,是否到现在,就能够不那么遗憾?

    但是,所有的人,远远近近,都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殇花岭一役,死伤无数。包括少年白矜云。尽管她很努力的说服自己去相信,相信白矜云还活着,相信终有一天,他会以干净的美好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但她却不能给自己丝毫的快乐。慕容天晴将她带回来,像高贵的雀鸟,像易碎的琉璃,养在这一座四面墙的宅院。他对她好,对她凶,她只觉麻木。她的心,似乎早在殇花岭上,随着那少年一起,被滚滚沙石埋没。

    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利用流光石,回到出事以前的某个时段,哪怕以死做威胁,也要阻止白矜云上邙山,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就能够不惜一切。

    但是,偏偏找不到了。

    那诡异的石头,也许随白矜云一起葬在了山洞里的某处,也许,掉在回程的路上。总之,再也找不到了。

    将她惟一的希望,残忍的吞没。

    而彼时,江湖中关于八珍盒的消息仍旧此起彼伏,一会儿说在新疆某个部落族长的手里,一会儿说在岭南某个邪派教主的手上,总有那么多的人,不断的,为了一个或真实或虚假的消息,劳民伤财,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而事实上,到了后来这些陷阱总是要被人们揭穿,散步谣言的人,无非都有着特定的目的。

    类似于花锦娘。

    而花锦娘,自殇花岭一役,在江湖中已消匿多时。

    坊间有很多以说书为生的老先生,拿着扇子当惊堂木,乐此不痞的讲着八珍盒的故事。

    八珍盒成了传奇。

    也像历史。

    扑朔迷离,耐人寻味。

    只是从没有听说谁真正找到了它。

    说书的人讲,八珍盒也许只是谣传。八珍盒可以是六尾对世人的嘲弄,也可以象征着人们的欲望和贪婪。

    但这些,统统与耕烟无关。

    她终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浪费着他的殷勤,而用大好的时光来想念和等待。她自言,心是空的,什么也装不下了。

    慕容天晴时而沮丧,时而暴躁。经常变换着各样的语气同耕烟讲相似的话,诸如白矜云不会回来了,诸如自己会疼她爱她,甚至说到火头上,就捏了耕烟的下巴,恶狠狠的,道:“我不会让你离开,今生,你都别想踏出我慕容府的大门。”

    耕烟的下巴生生的疼。

    “慕容大哥,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些日子的慕容天晴和从前她看到的不一样了,他变得焦躁,偶尔还会有凌厉的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她。

    慕容天晴被耕烟这么一说,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松开手,神情软下来,甚至带着沮丧:“为什么?为什么?”

    喃喃的念着,也就这惆怅万千的一句。

    那一日,慕容府来了人。一个轻纱罩面的神秘女子。

    慕容天晴因了天衣教的事情,外出,管家看那女子态度坚决,且来意不善,只得告诉耕烟,希望耕烟出面代为处理。

    在他们的眼中,耕烟已是半个慕容家的主人。他们甚至以为,在将来的某一天,这女子是一定要同慕容天晴成亲的。

    女子看见耕烟,毫不客气的问:“你是慕容天晴的什么人?”

    耕烟答:“客人。”

    “客人?”女子用挑衅的眼神挑衅的说:“总之不是我要见的人。”

    “姑娘可否留下名字或住址,慕容大哥回来,我替你转告他。”耕烟叫得慕容天晴一声大哥,已表明她不再和他计较前事,身份对立也好,见不得光也好,至少他救了她,除了不让她离开慕容府,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觉得也都尚可。

    更何况,离开了,耕烟也是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的。

    但那女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门外走,耕烟唤她,姑娘,她却像根本没有听到。

    三天以后,她又再来。慕容天晴仍未归。于是,她不断的重复着,三天,三天,又三天,直到看见慕容天晴。

    第一眼,慕容天晴就打了个寒战。

    他已经认出她。

    僵硬的唤:“如珩——”

    耕烟也大吃一惊:“如珩姑娘?是你?”

    “只怕,你是不想见到我的吧?”薛如珩刀子一样的眼神狠狠看住了慕容天晴,慕容天晴心虚的低下头去:“我怎会不想见到你,我知道你没事,不知道多开心。”

    自然是言不由衷的。

    回想当日,山洞崩塌之时,耕烟在左,如珩在右,他终于选择前者,对后者,只是投去狠心的仓促的一瞥。脑子里纵然有些过往的画面缠绕着他,像是故意在令他愧疚,但他清楚得很,他不过是为了暂时哄骗住薛如珩,希望她不要再做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就算那一夜肌肤在温存,心也是草率敷衍的。他甚至想,这山洞塌得也许正是时候。当他一把抓住了耕烟的手,皱着的眉头,豁然松开。

    而今,薛如珩一步一步的,走到慕容天晴面前。她浑身都散发着凛冽的怨毒的气息,那眼神更是充满仇恨。然后,倏地扯掉自己头上的面纱。

    “啊——”慕容天晴大惊失色。

    耕烟站在背后,看不见薛如珩的脸,直到她故意转过身子,耕烟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三步。这哪里是往日眉目娇艳神态婀娜的薛如珩啊,这张脸,从鼻翼往下,就像一张爬满沟壑的地皮,粗糙,溃烂,连唇角都破了,歪了。

    “怎么会这样?”耕烟颤声问。

    薛如珩于是又一步一步的朝着耕烟走来,那眼神之怨毒,装在这样一张破碎的脸上,犹如鬼魅,耕烟吓得头也不敢抬了。

    “怎么会这样?这得问你!若不是你,若不是慕容天晴丢下我去救你,我不会被埋在山洞底下,我的脸,还有我的身体,不会伤得不成样子。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说着,扬起手对准耕烟的胸口猛烈击了一掌。

    一口鲜血涌出。耕烟倒在地上。

    “住手!”慕容天晴奔过来,狠狠的推开薛如珩,将耕烟扶起。

    薛如珩惨烈的笑了:“你原来真是这样护着她。你宁可眼睁睁看我被石头砸伤了腿,爬不起来,却还是只顾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我怎样对你,你又是怎样对我?为什么?”

    “够了。”慕容天晴喝道:“我对你早已无情。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这样的话,薛如珩早已料到。在半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刻,事情发生以后她侥幸活下来,揣测了慕容天晴当时扔下她的一千种可能,没有一种是可喜的。她用了半年来医治自己脸上的伤,可是由于耽误的时间太长,她的容貌再也无法恢复。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找慕容天晴当面对峙,可是当她一听说关于慕容府上那名女子和慕容公子的风言风语,她就犹如被人剜了心刺瞎了双眼一样难受。这半年,她的性情大变,变得更为狠辣,偏激,阴晴不定。她甚至将街边冒犯她的一名酒鬼砍成了三段。而今,当她真的听见慕容天晴亲口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她的疼痛倏地演变成仇恨。她发了疯的想置耕烟和慕容天晴于死地。

    但她却不是慕容天晴的对手。

    “你走,以后不要来找我。”慕容天晴将薛如珩像一块烂木头一样扔出大门。

    天空忽然电闪雷鸣。

    慕容天晴回身的时候,正对上耕烟怨愤的眼神:“你怎能如此决情。”

    男子没有说话。

    耕烟望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大门外,薛如珩已经不见了。

    瓢泼的雨,湿了满地。

    那一夜,在耕烟毕生的记忆里,是最最肮脏和不堪的一幕。

    她想擦去。

    用水洗。

    用血洗。

    但总也不能如意。

    她永远也忘不掉,当她冲进慕容天晴的房间,一遍又一遍的指责他,在他的耳边聒噪,要他去向薛如珩道歉,要他将薛如珩接回慕容府好好安置,慕容天晴蓦地就歇斯底里掐住了她的脖子。

    桌上的酒坛子劈啪碎了一地。

    “窦耕烟,我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你,是为你!你既然不能接受我,又为何要强迫我去接受她!”

    耕烟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窗外面,风雨大作。

    而慕容天晴额头上的青筋突然收敛,犹如被人掴了一掌,猛地缩回手,问耕烟:“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耕烟大声的咳嗽着。泪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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