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部分

    时间过得飞快,这一段时间盛京集团在国外业务越加繁忙,沈曜东与徐清羽等人因公出差前往加拿大。

    江若霓的工作量并没有因老板出国而减轻,她按照固定的工作流程,做着一些简单的、常规的决策性工作,并且将其中的比较重要的部分,通过邮件的方式及时发送给沈曜东,等待他的答复。

    临近下班时分,她桌上的办公电话“滴滴”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是外地过来的长途,立刻接起电话:“你好,这里是盛京集团秘书部。”

    “江助理,董事长在吗?”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很焦急,“我是矿业公司山西分公司副总经理程向东。”

    江若霓一听就微笑着说:“程主任,你要找矿业公司沈总吗?他的助理现在是张言,他的号码是3108,你打错了。”她调任董事长秘书已有一年之久,程向东不会不知道,看来是他无意中拨错了电话。

    “不是的……我没有打错,”程向东的声音很笃定,“我知道你是Nola,你的职位也变了,不过我这次找的就是你们。我不找张言,找他们没用的……沈总已经做了决定,可是我不能执行,所以我要找董事长,你明白我 的意思吗?”

    江若霓有些听懂了,看来山西分公司那边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程向东在沈沧南和张言那里遭遇了反对意见,所以很直接地想到了向董事长求助。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程向东这次也遇到了她曾经遇到过的困难,就像美 国吉尔投资公司那件事一样,因为沈沧南一意孤行,所以她才向高层求救。

    “我明白。董事长目前不在国内,我们只能通过邮件与他联系,你慢慢说,不要着急。”她安慰着程向东。

    “董事长不在吗?”程向东显然非常失望。

    “发生了什么事?”江若霓尝试着问。

    “Nola,你是值得信任的,我不妨告诉你,但是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程向东犹豫了片刻,终于说了出来,“今天下午三点,我们公司下属的一个大型煤矿发生了严重事故……”

    江若霓曾在矿业公司工作过,经常耳濡目染一些资料,听到他说事故,心立刻悬了起来,紧张地问:“是什么原因?”

    “北翼盘区回风顺槽透水……”

    江若霓吓了一跳,心中隐隐有种不祥预感,按照常规情况,盛京矿业下属的煤矿都是采用先进技术,初期建设投入资金量也比较大,应该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但是恰恰因为大家都以为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一旦出了事 故,原本该有的防范措施才更可能跟不上。

    “有人员伤亡吗?”

    “有。”程向东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当时采取了紧急措施,但是井下还有八个人……我们想报告上级单位,让他们发动力量来救援,但是沈总说,他说……”

    她立刻问:“他说什么?”

    “张言告诉我说,叫我们封锁消息,不要对外说出真正的事故原因,不要说是透水事故,目前我们正在与境外一家大型发电公司洽谈业务,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问题,更不能因此被停业整顿……公司利益为重,大家必 须保守秘密。”

    “那困在井下的员工呢?他们怎么办?”

    “张言说,他们困在里面已经快三个小时了,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即使侥幸救出来也很难挽回生命,所以……”程向东的声音有些沉重,带着强烈的不满,“他说沈总会按照最高额度赔付工伤抚恤金,让我们不要再管这 件事了。”

    江若霓听完前因后果,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

    张言转告程向东的话,其实全部都是沈沧南的决定,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为了一笔订单,为了“维护公司利益”,竟然不惜白白牺牲八名井下矿工的性命,下了那样不近人情的封口令。

    这件事必须立刻向沈曜东报告,除了他之外,盛京集团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沈沧南的决定。

    江若霓想到这里,对程向东说:“你等着,我立刻给董事长打电话。”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打越洋电话给沈曜东,然而他的电话那边却一直都是“嘟嘟嘟”的忙音。她心里十分着急,改号码拨给徐清羽,徐清羽的手机也是相同的状况,应该是与沈曜东进入了服务盲区。

    江若霓心急如焚地一遍一遍拨打电话,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回音,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程向东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她的手机上:“Nola,你联系到董事长了吗?他怎么答复?”

    “如果董事长同意你们立刻请求支援,你能保证他们获救吗?”江若霓在无限焦急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程向东沉默了片刻,才说:“现在沈总还没有来现场,何总也不在家,其他人都会听我的,只要董事长同意救人,按照我的经验,他们现在还有救。如果再拖延一个小时……真的很难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井下人员的生命危在旦夕。

    江若霓看着手腕上不断走动着的秒针,迅速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用有些颤抖的手强迫自己握紧了手机,对着程向东清晰地说:“我刚联络过董事长,他同意你们汇报并求救,立刻救人。不用理会沈总的指令,如果将 来沈总怪罪下来,你就说这些话是我转达给你的。”

    她停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一切后果,我来负责。”

    程向东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地说:“好!我这就去办。”

    挂断电话,江若霓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刚才对程向东说了一个谎言,而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个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届时,所有的责任都将由她一个人来承担。

    轻一点,或许她会因擅自做决策,而被盛京集团开除。

    严重的话,沈沧南完全可以用“伪造公司信息及商业机密,违反秘书人员工作条款,给公司造成直接经济损失”的理由将她送上经济案件的被告席。

    她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些后果。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只是凭借着本能,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生命是何等珍贵,更何况井下有八个人,这八个人虽然不是她的亲属,但是也许曾经与她见过面,在她陪同沈沧南考察煤矿的时候,他们可能笑着和她打过招呼,亲切地和她聊过天。

    江若霓看着窗外渐渐深浓的夜色,她像往常一样,关闭了电脑的电源,收拾了自己的办公物品,走出了秘书部办公室。

    次日上班,接到沈沧南电话的时候,江若霓一点也不意外。

    “你到我办公室来,立刻过来!”自从她调岗之后,毕竟不是直属上级,沈沧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严肃又武断地对江若霓说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急躁又恼怒,连惯有的绅士风度都没有了。

    “等我写完这封邮件,我需要立刻发一封邮件出去,”她平淡地应对着,“十分钟之后我会过去的。”

    江若霓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手头的工作,才又一次踏进了沈沧南的办公室。

    沈沧南早已严阵以待了,他站在落地窗前,似乎是观看外面的风景,但是他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神情也并不轻松,眼睛里布满了焦虑,显然正在为山西公司下属煤矿的事故烦恼着。

    “你终于来了。”

    江若霓看到他的一刻,心里也有一丝愧疚,她知道谈判一个项目需要耗费多少心血,而这次盛京矿业公司的合作方又是出名的要求高、谈判难,在这样即将收获的季节,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后果可想而知。看到他此刻 的沮丧,她心里并不好受,但是那并非因为后悔,而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与无奈。

    “那件事……是我转告程向东的,董事长不知道这件事,是我骗了他。”她知道自己的话等于白说,他既然一大早怒火万丈地打电话给她,想必早已搜集好了兴师问罪的理由和足够的证据。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看着她说:“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她没有回答。

    这是他的习惯,她很了解,根本不用她回答,他自己很快就会说出答案。

    “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当中录用你,”他眼底燃烧着两团忿怒的烈焰,“每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在我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刻,你总是神出鬼没地冒出来,用你的力量阻扰我的计划!你知道吗?

    她镇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既然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既然选择了正面与他对话,她早已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一切准备。

    “Nola,我知道你对我……”沈沧南顿了顿,咬着牙说,“你变了。在盛京这几年,你变得很厉害。”

    江若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人都会改变的。”

    “三年前,我在车站见到你的第一面,对你的印象很好,”他仿佛在回忆一些事,“可是当你的翅膀越来越坚硬的时候,你距离我当初对你的印象就越来越远,所以我很奇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若霓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心里回顾着什么,或许在沈沧南心里,一直存着一个迷蒙的幻想,总是将她当成自己的暗恋女友,自己不愿意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事实上,她们是两个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可能是你想错了,”她迅速地转移话题,以免他说得更多,“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知道矿业公司会因此遭受巨大损失,但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盛京集团做出那样不负责任的事。”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冰冷地说:“你都已经做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真的很抱歉,也愿意接受集团对我的处罚。”

    “你以为,只有你是最有同情心、最懂得珍惜生命的人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有多犹豫?我会愿意做一个让人痛恨的无良商人?”他几乎是低声吼出来,“最近几年,全国各地发生多少矿难事 故……你以为每一件都会为人所知吗?最后还不都是私下了结。你以为每一个商人都是那么正直、那么无私、那么以社会责任为奋斗目标吗?资本就是如此,你对别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一切……你了解吗?”

    “不是这样的,”她打断了他的激愤发言,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沈总,你是一个很努力的商人,我承认。你所说的一些故事,我相信也有发生,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像他们一样?你的冷漠无情,真的让我很痛 心,且失望。赚钱有那么重要吗?与那家企业合作有那么重要吗?”

    不知道为什么,沈沧南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说:“你这么义正词严,难道你忘记了,你的父亲也是山西煤老板?”

    “是又如何,那和这件事没关系。”

    他摇了摇头:“不要说没关系,灾难来临的时候,如果换成你的父亲,处在我的立场,他一定会和我做出相同的决定。Nola,不要天真地估计很多事,一场全国性的煤炭行业大地震正冲着我们来,受到波及的绝不仅仅是 盛京……到时候,能自保就很幸运了!”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他眼神深沉地盯着她,“你迟早会懂,一个不冷静的人,一定会为自己的冲动决定付出代价。”

    “我不怕。”她轻轻地说。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错的,她也不会反驳沈沧南的责备,到底是她幼稚,还是他精明,她已经不想去考虑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相信自己不是一个不冷静的人,至少,在昨天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她的脑子异常清醒。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因此惩罚你,更不会对你做任何人身攻击,因为我没有直接惩罚你的权利。”沈沧南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缓缓开口了,“我希望在我大哥回来之后,你能够有一个完美的理由去说服他 ,让他明白你当时的想法,决定权在于他,不在于我。”

    这时候,一阵秋风掠过,从半敞开的窗户里吹过来,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一直飘荡到江若霓的鼻端。

    沈沧南的古龙水味道,还是那么熟悉,却又是完全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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