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姚晁在外未归，林桡夫妇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前厅。
前厅已经掌了灯，林桡一家到了以后，便陆陆续续开始上菜了。
便是下人们端着饭菜陆续穿堂而过，都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饭菜尚未上齐的间隙，谢谦问了姚殊家中的情况，后者一一答了，倒有些长辈问话的意思。
分明谢谦也不比他们夫妇大多少。
阿思悄悄地和阿志咬耳朵：“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谢爷爷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阿志抬眼，看了看谢谦，摇头：“没有觉得。”
小姑娘撇撇嘴：“就是。虽然谢爷爷看上去有些累，可他眼底是有笑的。”
阿志又偷摸地看了一会儿谢谦，见他同阿爹阿娘说话，确实看着没有平时那么冷了。
这便是心情好的缘故么？
两个孩子悄悄讨论着谢谦，孰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被大人瞧得清清楚楚，便是连悄悄话，也都给听了去。
谢谦便回头，问向阿志：“这些日子我不在，字练得如何了？”
男孩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把手放在膝盖上，一五一十道：“每日练两个时辰，从不松懈的。”
谢谦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我给你列的书，可都读完了？”
阿志一下子苦了脸，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搓着衣角，紧张道：“读，读完了一些……”
谢谦抬眼：“嗯？”
阿志忙道：“谢爷爷，有些我实在看不懂。”
谢谦淡声道：“看不懂的明日来问我。我一整日都在府上。”
男孩见谢谦没有责备他，心中微松，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又见谢谦淡淡地叮嘱他：“便是读完了的书，有问题也要拿来问我。知道么？”
阿志放在膝盖上的双拳握了握，重重点头：“嗯！谢爷爷，我记住了！”
姚殊在一旁看了，小声对林桡抱怨：“你瞧，便是舅舅这样性子淡漠的人，对孩子也格外有耐心。你这当父亲的，就不能学着点？整日里训斥阿志，孩子都不肯同你亲近了……”
林桡捏了捏姚殊的手，俊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低声道：“遵命。都听夫人的。”
姚殊挣脱了，顺手掐了林桡胳膊一下，嗔怪道：“我同你认真说话呢！”
男人点头：“阿殊，我记住了，还不成么？先前是我对阿志求全责备了。”
姚殊见林桡当真，这才满意地放过了他。
谢府用饭一贯讲究“食不言”，阿志已经习惯了，阿思也乖乖用饭。
倒是三宝睁着黑宝石一般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谦，不吃东西也不闹腾，着实让姚殊有些诧异。
谢谦感受到一旁的视线，起初未曾理会，后来才看向了三宝。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问姚殊：“三宝怎么了？”
姚殊稍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谦是在问自己。
她奇怪道：“平日里让三宝上桌一起用饭，他可一点都不老实的。”
婴孩到了对世界格外好奇的年纪，又刚刚学会走路，性子中活泼好动的一面慢慢显露了出来。
姚殊带着他，偶尔也会头疼到不行。
今日不知为何，瞧见谢谦，竟这么乖了。
林桡在一旁淡淡道：“既然不闹腾，便让他自己待着。”
姚殊把三宝放在了专门给他准备的小椅子上，和大人一样坐着。
三宝老实了一会儿，嘴里便开始“咿咿呀呀”说起了话来。
姚殊无奈道：“我还是抱着吧……”
芙雅上前一步，温声道：“林夫人，奴婢来看着小公子，您用饭便是。”
姚殊没有制止芙雅，由着她把婴孩抱了起来。
只是芙雅才待离开，婴孩突然放声大哭，便是连姚殊这做母亲的都吓了一跳。
她赶忙回头去抱，试图给婴孩安慰：“往日从不爱哭。今日这是怎么了？认生了？”
三宝到了母亲怀里，仍不肯老实，扭来扭去地小声哭。
阿思瞧着，突然出声道：“弟弟是想找谢爷爷呢。”
她不开口时姚殊还没发现，这么一看，果然三宝的眼睛就没有从谢谦身上下来。
姚殊放开三宝的胳膊，婴孩便立即把双臂伸向了谢谦的方向。
哭声更响了。
姚殊头痛，低声哄道：“好了好了，三宝先不哭。大人还在用饭呢。等谢爷爷吃完了，再跟他说话好不好？”
三宝哪里肯依？兀自哭个不住。
谢谦神色依旧淡然，看了谢明一眼，后者立即递上了锦帕。
他擦了擦嘴，淡声吩咐道：“芙雅，把三宝抱来。”
姚殊将婴孩交给了芙雅，心里想着，若三宝一直闹腾，她还是得把孩子带下去——
谢谦好不容易回府，总得让主人家好好用一顿饭。
芙雅也不抱什么希望，将三宝带到了谢谦跟前。
谢谦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伸出手来，把婴孩接了过来。
姚殊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熟练地把三宝放在臂弯，不由道：“舅舅还会抱孩子？”
谢谦“嗯”了一声，声音平淡道：“谢家从前也是有不少小孩子的。我都抱过。”
更让人吃惊的是，三宝到了谢谦怀中之后，便立即不哭了。
婴孩睁着水润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谦，红润的小嘴张开了，露出一点米粒大的牙来。
谢谦用干净的锦帕给三宝擦了擦泪，低声问他：“方才哭什么？嗯？”
便是同谢谦相处了这么久的林桡，都没有想到，在男人平静冷淡的外表之下，竟也是有温情的。
三宝和谢谦对视，笑了出来，一边兴奋道：“啊！啊！”
这小祖宗非但不哭了，反而在谢谦怀里高兴地挥着手臂，想要去拽谢谦的头发。
阿志惊叹道：“三宝喜欢谢爷爷呢！”
阿思笑嘻嘻地说：“谢爷爷又高又好看，谁不喜欢呢。”
林桡夫妇听他们兄妹你一言我一语，不由笑出了声。
便是习惯了绷着脸的谢谦，眉眼也柔和了不少，垂首逗弄着怀里的婴孩，任他“咯咯”笑个不住。
一时间前厅里欢声笑语，这倒是谢家从未出现过的场景了。
谢明向芙雅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退了出去。
林桡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陌生的柔软情绪，面对谢谦时，更加有一种温情流转。
他一直以来想要说的话，不由脱口而出：“三宝和舅舅如此投缘，不如，把三宝过继给你。”
谢谦逗弄婴孩的手不由顿住了，阿志和阿思也都傻了眼。
“过继？”阿思心里藏不住事，最先开口问，“把弟弟过继给谢爷爷？为什么啊！”
过继的事，林桡和姚殊是商议过的。
姚殊从心底里希望谢谦过得好，他是林桡母家唯一的亲人了；更何况谢谦无子，总不能让谢家断在这一支。
她低声安抚阿思道：“二宝还不知道过继的含义，等晚上阿娘好好给你讲，好吗？”
阿思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她知晓什么是过继，过继就是把弟弟给了别人——
阿爹阿娘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