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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诛心

    “封国人,又是封国人。”

    刚刚躲起来的新劼土著们纷纷冒出头。

    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对新来的这位封国人十分忌惮。

    因为新来的封国人看起来认识那个女人,他们刚刚投石的结果无异于要将那女人置于死地,若是被他知晓……

    “临渊王族,伐蛊军斥候统领,允许你们称呼我为‘棠公子’。”

    李棠用土著语自我介绍道。

    见他精通土著语,原本窃窃私语的遗孤小团体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李棠瞥了眼遗孤们,    脸上的轻笑消解了进门时的凛冽,但他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甚是令人不寒而栗。

    “棠公子,那群怪人呢?”

    笃阿婆问道,态度谦卑。

    “放心,伐蛊军会镇压他们,将他们一个不剩,全数诛杀。”

    李棠回道,    “诛杀”一词咬字极为清晰。

    笃阿婆点了点头,她知晓李棠的言下之意,但她只能沉默。

    “好了,所有人都出来吧,站着一排。”

    李棠拍手道。

    他的语气有种不容抗拒的强硬,所有土著都老老实实按他所说的,站成了几排。

    李棠扫视着他们,尽管脸上满是笑意,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只是最空洞的审视。

    就像百无聊赖间瞥见一只爬过脚底的蝼蚁寻思着该如何将它碾死——大抵是这样的目光吧。

    “她是我的部下,任务是指引你们避难。上次事出有因,但这次王爷本不打算大开杀戒。”

    李棠开口道。

    土著们闻言面面相觑。

    “瞧瞧她身上的绳索,听闻新颉部落的人心灵手巧,如此复杂的枷锁恐怕一头山猪也得认栽。”

    随后李棠当着众人的面,亲手解开了绳索。

    “你们或许想不到,她其实是一位三个孩子的母亲,好险啊,差点世间又多了三个没妈的孩子。”

    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    男孩冲出了队列,    拦都拦不住。

    他指着秦安艺,大喊道:“她害死了我娘亲。”

    李棠睥睨着男孩,回忆思索,很快便找到了相对应的那一份记忆。

    “你在逃避什么,利达?”

    “利达”正是这个男孩的名字。

    听见李棠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男孩一脸吃惊,因为他清楚记得,自己绝对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在码头上,你的母亲让你快跑——但在这之前呢?”

    李棠走上前,随后蹲下身。

    “你一直是个糟糕的孩子,利达。你偷摘邻居家的果树,偷看人家闺女洗澡,这类糗事都是你的母亲帮你兜着。

    她太宠溺你了,毕竟你很早失去了父亲,但她终归难以兼任的父亲的威严,所以你会如此没有管教。

    她只能愈加宠溺你,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    利达?”

    李棠又一次质问道,语气咄咄逼人。

    男孩利达神色剧变,情绪失控,    五官拧成一团,正打算逃走。

    然而李棠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听我说完,利达。我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但你要一字一句听我说完。”

    李棠取过绳索,用同样的手法将男孩捆上。

    “你讨厌她的唠叨,无时无刻都在讨厌她,你是不是在心底巴不得她消失?”

    男孩疯狂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扶她一把,你知道她腿脚不好,她为了护着你被人群撞倒,向你伸出手时你在犹豫什么?”

    男孩充满了,神情呆滞。

    “你比其他孩子聪明,也许是突然长大了,无师自通学会了‘取舍’。了不起啊,利达。”

    李棠为他鼓掌。

    “为何要如此逃避?将这份愧疚嫁祸给其他人,这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你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的腿疾是生你时受寒落下的,而你的父亲会死在战场只是想为未出世的孩子谋求一份勋荣。

    你的出生本该是他们二人的恩赐,不应该是他们二人的劫难。”

    一语落下,利达身体僵硬在原地,许久不再动弹。

    寻常孩子这般年纪或许听不懂李棠的话,但他不一样,他太聪明了,他已经“长大”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但也只能保持缄默。

    遗孤小团体也没有站出来为男孩说话,巴不得立刻与他划清界限。

    遗孤之间虽能共情,但悲喜并不相通,死道友不死贫道而已。

    “我说过不会和你计较,将这份愧疚刻骨铭心然后活下去吧,不要再逃避,也不要装疯卖傻。”

    李棠替他松绑,然而男孩接连几次都未能站起身,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

    现在的他或许和死人没区别了,真可怜啊,年纪轻轻……

    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就算我大可“宽宏大量”原谅你,而你又该乞求谁的原谅呢?

    “你们来帮把手,找些工具做一副担架。”

    李棠吩咐道。

    他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药粉为秦安艺敷上,虽然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可保她性命无忧。

    每位斥候都有配备应急药粉,秦安艺的不知道丢哪去了,可能是为救男孩时沉入了沼泽。

    拿救命之药换了一个致命之人,若是秦安艺知道这个结果,她是否还会毫不犹豫地救下男孩?

    这个答案不得而知。

    土著们迟迟没有行动,像是没听见李棠的话。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

    甚至有人提出这般可笑的问题。

    “你们可能误会了,这并非听或不听的问题——这是命令。”

    李棠施加压迫,掌纳真气一覆,众人皆身姿摇晃,随后纷纷跪伏。

    “我说明白点吧,没人知道那些怪人是否来过这里。只要我说他们来过,这里就可以满地陈尸。”

    这话确实很直白,土著们虽不情不愿但只能认清自己的处境。

    李棠收敛真气,他将石子踢至众人面前。

    “就按你们的方式来,听我号令,还是慷慨赴死。”

    土著们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全投给了听李棠号令。

    “你们很幸运,怪人们终究没来这里。”

    李棠似笑非笑道。

    避难所内的土著们一同动手,他们逃难时或多或少会抢救一些值钱的家当,此时都贡献了出来。

    一副做工精致的担架赶制了出来,有人将自己丝质的衣服拆了作为布料。

    但由于丝质不够结实,于是又垫了一层棉料,至于这些棉料则取材自一件过冬大衣。

    李棠也不知道四季如夏的苗州为何会有过冬大衣,但土著们的家当里就是有这件东西。

    土著人迷信金银会带来好运,所以担架上摆了不少金银器具,乍一眼看起来甚是奢华。

    不过在李棠看来就有点过于浮夸了,并不像是担架,更像是暴发户的出殡仪仗。

    他们将秦安艺放上担架,遗孤团主动请缨,他们小心翼翼地抬着担架,生怕磕着碰着。

    他们这会儿放下了与封国的血海深仇,回归了最本质的贪生怕死。

    看在他们“迷途知返”的份上,还请这位棠公子不要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