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以为老贾在做戏，没搭理他，可这货足足悲伤了半个小时，一直在擦眼泪，完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不像是假的。
我吃不下去了，停下手中的碗筷：“是不是昨天梦到你爹在下面过得不好？”
老贾摇了摇头，半晌之后，抹了抹眼泪，问道：“不是。我想我媳妇儿了。”
我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这特么没发烧啊。
“老贾，你咋喝点马尿就开始说胡话呢？自打我爷爷认识你时起，你一直就单身，哪儿来的媳妇儿？”
老贾从手机里调出来一张照片，递给我看：“她就是我媳妇儿，漂亮不？”
照片是手机对着一张老相片拍的。
老相片已经有些蜡黄了，里面是一个姑娘，穿着很朴素，扎着大大的麻花辫，嘴角露着腼腆的笑。相片的角落还留下了一行字，一九八七年三月十五日，田小红。
实话说，姑娘一看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女孩，说不上漂亮，仅仅算五官端正而已。
我回道：“挺好看的。不过，这真的是你媳妇儿，哪儿去了？”
老贾闻言，点了点头：“她是龙虎山对桥村的姑娘，还没过门，但我们行了周公之礼，就是我媳妇儿，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他这是有故事啊！
我问：“她咋死了呢？”
老贾咪了一口酒，长叹一口气：“话憋在我心里几十年了，小左，我今天跟你讲了，你可千万别笑话我。”
我赶紧给他酒杯满上。
老货的身世，向来是一个谜。
之前我只知道他是个买卖阴料的阴商，后来收拾梅老太那次，他说自己出自龙虎山名门，此外，关于其它信息，我对这个合作伙伴，根本不了解。今天他有故事又请我喝酒，难得的大好机会。
我怂恿他讲出来，如果出了这个门，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来世就是猪狗，还是刚出生就被阉割那种。
老贾回道：“你这誓挺毒的。”
尔后，老贾把他的故事讲了。
老货其实挺倒霉的，父母在六十年代困难时期饿死了，那时他才三岁，被一个道士发现，把他带到了龙虎山的道观里。从此，他在观里当上了小道童，法号清玄。
幼年、少年时的老贾，每日劈材担水、生火做饭、供奉道神，倒也不至于饿肚子。老贾师父教他识字看书，讲解一些道家理论。老贾非常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透，这为他今后成为阴行理论专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每当他想跟师父学一些正经捉鬼驱妖的道法时，他师父总是摸着胡子说：“你虽入道门，但注定不是道人，道法万不可学。今后惹出祸事，师父情分将止。”
老贾当初非常不理解，师父之话，搞得跟孙悟空授业恩师菩提老祖的话一样，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老贾算是彻底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
龙虎山历来有崖葬的传统。
所谓崖葬，就是在悬崖峭壁中间凿一个大洞，人死之后，将棺材送到悬洞里去。这葬法比较神奇，一般由悬葬师从山顶上悬绳而下，将山底下的棺材用绳子捆绑住，不断地往上拉伸，拉到悬壁中间，再将棺材放进崖洞里面去。道士再顺绳子进入崖洞里面，念一场驱邪打醮经咒，崖葬完成。
到现在，龙虎山还有悬棺葬人实景表演，演出节目叫“升棺发财”。表演内容与古时候涯葬情况差不多，只是取消了道士驱邪打醮法事，去龙虎山旅游的朋友千万别错过。
老贾师父常受请托去给人做驱邪打醮，后来年纪大了，爬不几十米高的山洞，就让老贾代他去。
龙虎山脚下有一个对桥村，村里有一家父女，专门给人做白事丧饭，父亲叫田大，女儿叫田小红。
一来二去。
老贾与这对父女熟络了。
彼时老贾血气方刚，田小红年轻活泼，两人很快就对上了眼，暗生情愫。
可问题在于，田小红家境相当贫苦，田父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为她提前订了一门亲事。对方颇有家财，只是田小红定亲对象是个大傻子。
而老贾身份则是一个道士，他师父人虽在龙虎山，但清修全真法，这与可以结婚正一、茅山等法门区别很大，全真一脉严禁男女私情（《神雕侠侣》里尹志平霍霍小龙女之后，触犯门规，最后撞剑自杀，可见法门之严）。
一切都在按狗血爱情剧的悲剧结尾发展。
可老贾是谁？
他压根不管这套！
老贾起初与田父商量，让田小红退亲。
田父勃然大怒，抡起扫把，铺天盖地狂殴老贾，并对他说，除非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外加三千块钱彩礼，否则立马滚蛋。
那个年代，这些东西叫三大件，三千块钱是一笔惊天巨款，老贾一个贫苦清修小道士，哪里有这些东西？
老贾不服，商量与田小红私奔。
可不知道怎么，两人在村里柴垛揉揉抱抱行周公之礼约定私奔那天，田小红那个傻子对象家发现了私情。
傻子在村里大嚷：“公鸡啄母鸡了，公鸡啄母鸡了……”
这一喊，惊扰了村里人。
老贾吓得当场提起裤子就跑回了道观里，而田小红则被对象家捆了起来。
八十年代落后农村，对出轨女人浸猪笼之事仍时有发生。而道士和已定亲女人勾搭，在当时可是逆了天伦大事。
田小红对象家聚集对桥村无比愤怒的村民，将道观给团团围住了，要他师父交出老贾，否则便把道观砸了。
老贾师父对众村民说，贾六奇乃观中弟子，上了神司册名单之人，今天你们逮他，等于公然逮神明弟子，触犯天怒。但他犯清规戒律，贫道绝不护短，待贫道明日祷告神司，在神司册将他除名之后，可任凭你们处置。
众村民毕竟对神灵敬畏，只得答应。
实际上，老贾师父是在给老贾争取逃跑时间。
老贾师父对他说：“今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
说完，老道打坐入定。
老贾岂不明白师父良苦用心，只得含泪冲他磕了几个响头，乘夜翻墙逃了。
逃出来后，老贾乘村民还在围道观，偷溜到田小红对象家，给她解绑，背着她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