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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怎得逍遥

    玉衡廉贞狂妄吗?狂妄。

    但他错了吗?恐怕并没有。

    他的的确确有资格说这种话,这天下属于朝堂,可这天下是否太平却是各大门派说了算,他们就是天下本身。

    而作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武当派毫无疑问是秩序的维护者,掌握着武当派的玉衡廉贞当然有资格说天下是他的。

    谢无锋对此心知肚明,如果自己真的成为玉衡廉贞的传人,那日后自己就能掌握极大的权力,可是……

    “很诱人,但代价呢?”谢无锋问。

    玉衡廉贞赞许道,“你很聪明,很清醒。”他像是没听出谢无锋话里的嘲讽,“代价很沉重,非常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无锋觉得说起这个话题的玉衡廉贞显得更为苍老了些。

    “我第一次牺牲掉的人是我的一个师弟,他的名字和长相我已经忘了,可当时那种感觉我还记得,不安、自责,我觉得就算天底下最残忍的大刑用在我身上都不够我赎罪。

    第二次牺牲掉的人是我师叔,那一次我心里的自责要少了很多。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随着我牺牲掉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心开始变得麻木,人命变成了一个个数字,变成了完成计划的工具,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人。”

    “恐怕不算。”谢无锋接过话头,他没有嘲讽的意思,这是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我很羡慕谢辞水,他不用做出这些选择,他活得简单,潇洒。”

    “谢辞水的难处你不一定知道。”

    玉衡廉贞依然笑得温和,“他的难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肯定没有那么多难处。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突厥人并不会入侵,所以他可以一直活得轻松自在,甘肃的景色真的很美。”

    “那如果突厥入侵了呢?”

    “突厥入侵,那谢辞水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过那是他的问题,跟你我无关。”

    “呵。”谢无锋一声冷笑,“覆巢之下无完卵,怎么跟你我无关?”

    “你是在教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没有,天底下谁有教玉衡君?”

    玉衡廉贞哈哈一笑,“我在一些不那么聪明的人身上学到过很多,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当然有资格教我,不过这次你却错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本身没错,错得是有些人会用这句话来要求自己。”

    谢无锋仰脖灌下一杯茶,“怎么说?”

    “你不给我倒一杯吗?你知道掌控别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就是给他们一个承诺。这个承诺最好不要是可以达成的利益,因为在事成之后你需要付出实际的代价。而且利益这种东西很不稳定,你可以承诺利益,其他人也可以。

    最好的承诺,是一个远大的目标,一个让人心潮澎湃,让人狂热的目标。这个目标越高远,人们就会越愿意为之付出,最后他们甚至会自己说服自己,这个目标也渐渐变成了一种准则。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在一开始也只是一个目标,最后却变成了人人都自觉遵守的原则,变成了人们心底的责任。”

    “一派胡言!”谢无锋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倒水散。

    “你觉得我错了?”玉衡廉贞眼疾手快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笑着问。

    谢无锋之所以发火并不是因为他觉得玉衡廉贞错了,相反,他觉得玉衡廉贞说得有道理,可是在那道理之中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隐约感觉到了,但又具体说不出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既然不论兴亡百姓皆苦,那他们又何必把天下兴亡当成自己的责任?

    这便是玉衡廉贞的道理,至于他道理当中错误的地方,还需要谢无锋在以后的日子里去慢慢寻找。

    “我很喜欢你这一点。”玉衡廉贞接着道,“你有底线,这条底线会让你以后的道路充满荆棘,但我希望你不要丢掉它。”

    “我还没答应做你徒弟。”谢无锋道。

    “我听明儿说你为了保护那个东瀛的孩子对罗裳动手了?”

    说起这件事谢无锋心里再度涌上一股怒火,玉衡廉贞为了让罗裳出手将村中交了出去,险些害村中身亡,就如玉衡廉贞所说,人命只是他完成自己计划的工具。

    “你有什么评价吗?”谢无锋道。

    玉衡廉贞摇摇头,“没有什么评价,我只是想告诉你,罗裳有着她自己的底线,除了我之外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敢随意触碰。如果是我的话,她决计不敢贸然出手。”

    “哼,罗总舵不对你出手不是害怕你,是因为不想崆峒和武当开战,她忌惮的是你背后的武当派。”

    “她忌惮的到底是某个具体的人,还是一个武力与财富的集合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强如罗裳也有忌惮的事物。”

    玉衡廉贞递给谢无锋一封信,转身离开,“我该走了,小友日后再会。”

    谢无锋看着玉衡廉贞挺拔坚定从容不迫的背影,万千思绪开始在他脑中交织。

    在这险恶的江湖,那个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人凭什么永远淡定从容?凭什么永远胜券在握?

    因为权力,也因为头脑。

    “谢大哥。”村中拉拉谢无锋衣角让他回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谢无锋问,方才自己跟玉衡廉贞谈话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村中。

    “我一直躲在楼上呢,本来想下来保护你,但是那个老爷爷好像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所以就在楼上躲着没打扰你们。”

    “哈哈,臭小子!”谢无锋揉揉村中的脑袋,在心里接着说,那个老爷爷是天下最危险的人。

    村中很快被玉衡廉贞带来的十多只箱子吸引了注意力,他兴奋地翻看其中的书本,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谢无锋将玉衡廉贞给自己的信打开,泛黄的信纸上写着短短两句话,笔迹杂乱,但又有迹可循,笔锋凌厉,但又钢中带柔。

    他扫了一眼那两句话,心底涌起的暖意让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是他初到丹头为了挣钱吃饭和钱叔演戏装算命先生的时候随意念的诗句,玉衡廉贞把那两句诗改了一下。

    “窃国遮天九州喧嚣,山人怎得逍遥;纵横逆道兴衰难料,一眼便可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