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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意气

    去笃行楼的路上,  徐大嘴叨叨个不停,  出于“乖”学生的自觉,盛望很捧场,时不时“嗯”一声算是应答,  其实具体内容一句没听。

    他瞄了江添好几次,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找徐大、主任杵着的?”

    江添斩钉截铁“我没有。”

    徐大嘴背着手走在前面,  领先他们好几米。按理说这种分贝的聊天他是听不清的,  但他作为逮违纪的一把好手,执教多年练了神功,  耳朵贼尖。

    他当即回头瞪向江添,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还否认?那你的意思是我胡说八道了?”

    江添当即刹住步子,  上半身朝后仰了一下,避开这位中老年爆竹迸溅的唾沫星。

    徐大嘴还没喷过瘾,  对盛望说“那天不是校网瘫了么,机房那边等孙老师跟他一起去搞一下,  他倒好,带着小孙绕过来找我谈监控。你这是把校网当人质呢?”

    江添“???”

    他的表情过于好笑。盛望怀疑如果对面站着的不是政教处主任,  他可能就要脱口问人家是不是傻逼了。

    他见识过江添跟老师谈话的风格,  那真是又冷又傲,  上赶着找抽。

    果不其然,江添硬邦邦地说“明理楼在北机房在南,过去要走笃行楼,  刚好顺路,  哪里绕?”

    “你还回嘴?”

    “……”

    “主任。”盛望提醒道“我们好像是受害者。”

    徐大嘴“噗”地熄了火,  没好气地说“我知道,我这气头上呢,没针对你俩,我就是压不住火气。”

    “哦。”盛望把江添往身后拽,自己隔挡在中间“那您多攒一点,一会儿冲违纪的喷。”

    徐大嘴气笑了。

    笃行楼三楼的办公室门窗禁闭,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里头氛围僵硬。

    盛望和江添对视一眼,跟着徐大嘴拧门进去。

    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在了,比盛望预计的要多一点——

    窗边有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大大咧咧倚坐在窗台上。见门开了,还冲这边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正是“当年”烧烤店的赵曦。

    另一个人头发理得很短,乍一看挺商务的,却染成了灰青色。他站在赵曦旁边说着话。听见声音才回头朝门口看过来,简单地点了一下头。

    盛望不动声色地戳了一下江添的手背,悄声问“谁啊那是。”

    “烧烤店老板。”江添曲起手指又松开,唇间蹦出几个字。

    “废话,赵曦我当然认识。”盛望说。

    “我说另一个。”江添说“林北庭。”

    盛望想起来,那家烧烤店是赵曦跟朋友一起打理的,那这位林北庭应该就是真老板了。他一度以为真老板应该身穿背心大裤衩,脚踩人字拖,烟熏火燎带着烤串儿味。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风格。

    除了烧烤店的两位,办公室里还杵着一个杨菁。

    她坐在一张办公桌后,细长的眉毛紧拧着。盯着桌前站着的三个男生,脸色很不好看。

    那三个都穿着附中校服,乍一看背影相差无几。其中一个始终低着头,另外两个脸皮厚一些,居然还敢张望。

    “看什么呢?”徐大嘴一进办公室就开始冒火,指着张望的学生说“翟涛你自己数数,你这个月来我这站了多少回了,有没有一点反省的态度?!”

    对于盛望和江添来说,这位算是老熟人了。在这个场合见到他,简直毫不意外。

    至于翟涛旁边站着的那位,盛望只觉得有点眼熟,具体在哪儿见过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又戳了江添一下,悄声问“中间那个是谁,你认识么?”

    江添还没来得及张口,徐大嘴抹了把脸,万般无语地说“就是他!跟你说小杨老师让你去拿卷子的!你真是受害者么?”

    盛望不敢当,连忙摆手说“对不起,我没记住脸。”

    赵曦在窗边乐了一声,那学生脸色更臭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正经,赵曦清了清嗓从窗边走过来“我看小盛挺懵的,主任你没跟他说具体怎么回事啊?”

    “还没呢,大马路上说是要嚷嚷给全校听么?”徐大嘴没好气地说。

    “哦,那我简单说一下吧。”赵曦指了指林北庭说“我跟林子那天在店里逮了两个挑事的小混混,这你知道的吧?”

    盛望朝江添看了一眼,点头说“知道,还看到照片了,谢谢曦哥。”

    “哎,小事。”赵曦说“反正我爸那边监控都有,那俩小混混早上7点10分从居民楼那边的院墙翻过来,就埋在喜鹊桥——”

    徐大嘴脸绿了“喜的哪门子雀?!”

    赵曦立刻改口“不是,修身园。埋在修身园里等着,8点20分不到吧,淌着鼻血滚了一身泥从里面出来,干了什么就不用说了。反正他俩在派出所交代得挺清楚的,说是弟弟在附中吃了瘪,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来堵人找回场子。”

    他指着翟涛说“喏——这就是吃了瘪的异姓弟弟。”

    翟涛姓翟,那个被盛望一膝盖顶跪了的板寸头姓吴,另一个能打的黄毛姓卢,哥哥弟弟都是街头巷尾里认的。

    这个年纪的男生处在叛逆的“黄金期”,总想要争取一点存在感和话语权。翟涛要脸没脸,要分没分,样样不出挑却又格外虚荣,只能靠一群臭味相投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来给自己撑场面,硬是把自己撑成了附中高二扛把子。

    可他这个扛把子并不那么风光,因为年级里不少人对他嗤之以鼻,那些人看中的还是成绩,在那个领域里,江添第一。

    他没法跟江添结怨太深,又想给自己找回场子,思来想去,便盯上了盛望一个,因为他是转校生。

    转校生没人撑,这是基本定理。

    哪个学校都是这种生态,没道理到盛望身上就变了天。

    被徐大嘴罚去三号路扫大街的那次,他知道杨菁要找盛望和江添搞竞赛。翟涛没参加过什么竞赛,但他对老师的套路清清楚楚,无非是做题、做题、做题,跑不了三天两头要领新卷子。

    他知道盛望跟江添、高天扬的关系还不错,但他转学过来才多久,关系再好能好到哪去?不管怎么样一定会有落单的时候。

    于是,他想了个自认为很绝的妙计,打算挑盛望落单的那天,用英语竞赛做借口把盛望引到修身园去。那里没监控,找人揍他一顿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翟涛常听a班的人开玩笑说盛望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他长相斯文白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少爷气,便断定对方不能打,抡两拳说不定就该哭了。于是也没多叫人,只找了两个校外认的哥,觉得绰绰有余。

    那位负责引人的学生叫丁修,也是个转校生。他比盛望好一点儿,不用跨省。他转过来的时候是高一下学期,平级调进了物生班。

    转学生的日子并不好过,陌生的生活节奏伴随着各方面的落差,手忙脚乱、孤立无援,很容易让人心态崩溃。

    丁修就是典型,

    他在附中呆了一学期,成绩一路俯冲成了吊车尾,考场钉在了12班。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个人来撑底气——就是翟涛。

    他成了翟涛众多哥哥弟弟中的一员。

    翟涛来找丁修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其实是害怕的,但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一来怕翟涛不高兴,二来……因为他自己意难平。

    明明都是转校生,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前几天,徐大嘴顺着小混混和走廊监控的线查到这些,以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全部了。然而,当他把翟涛和丁修叫进办公室,准备定处分的时候,翟涛又咬出一个人,并且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那个人身上。

    “我本来只打算吓唬吓唬他,没想要搞得这么大。”翟涛说,“你不信去问!问丁修!问吴成和卢元良!我是不是说过他害怕了就不用打?你去问!都是那谁给我出的主意,说这次月考对盛望那个傻……对盛望来说很重要,搞砸了他能呕死,比吓唬一顿来得有用。”

    徐主任气得差点儿把茶杯摔了,让人把翟涛口中的“那谁”叫了过来。

    盛望和江添进办公室的时候,徐主任刚跟他们三个对了一遍质,直到现在,他们也没能达成一致。

    翟涛和丁修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梗着脖子不让不避,好像自己满肚子道理,别人才是傻逼。至于那第三个学生,不论周围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低着头。

    他发顶像是有两个旋,但熟悉的同学都知道,其中一个是真旋,另一个是被硬物磕出来的疤。盛望认人不记脸,但那个疤他却很有印象。

    他眉心蹙起又松开,绕到那个男生的正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还真是你啊,老齐。”

    对方没抬头。

    从盛望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抿起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像是被人掴了个巴掌,难看又难堪。不久前他还在讲台上扯着袖子笑说“谢谢!谢谢大家这么给我面子!”

    这才几天,他就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也许是盛望在他面前站得太久了,他捏着袖口扯拽了半晌,突然开口说“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跟他俩连话都没说过几回!他们自己做了一堆傻逼事,要受罚了就推到我头上!”

    翟涛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操!怎么就没说过几回话了?你在5班的时候也没少跟我打篮球啊!进了a班就不认人啦?你他妈这么势利眼你其他同学知道么?再说了,全年级那么多人,我干嘛非要推你头上呢?!”

    “我他妈上哪儿知道为什么?!”齐嘉豪吼了一句,脖子都红了,“跟进不进a班有什么关系?我认清你了不想跟你玩儿了不行么?!”

    “认清你妈!”翟涛骂道“被你妈揍得没人样的时候谁带你吃喝?升个班就失忆了?傻逼。你就说——”

    他指着盛望说“月考对他很重要这事是不是你告诉我的?!”

    “我没有!”齐嘉豪说。

    “我操?”

    “行了!”徐主任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指着他们说“我叫你们来是给我表演骂街的是吧?”

    齐嘉豪还想辩解,却听见沉默许久的杨菁开口了。

    她说“课代表。”

    齐嘉豪瞬间偃旗息鼓,又垂下头去。整个办公室里,他最不敢看的人就是杨菁。

    “老徐说盛望月考前进50名才有市三好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我、他、盛望、江添四个人在。”杨菁说,“我虽然不是班主任,但也知道你们谁跟谁关系好,谁跟谁不兑付。连高天扬都不知道这个事,我估计盛望和江添应该也没跟别人提过,那就只有你了。”

    “我那次找你印卷子,跟你聊天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杨菁看着他说,“只有你知道啊,你不提,翟涛他们哪来的消息呢?”

    她平时训起人来盛气凌人,这会儿语气却并不凶,只有失望。

    像齐嘉豪这样的学生,最承受不住的就是失望。

    他挣扎了一下,说“我真的没有……”

    然后再没吭过声。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徐主任搓了搓脸说“这件事差不多就这样了,有些东西不是我们问就能问清楚的,究竟怎么样只有你们自己心里知道。不管你们出发点是什么,最终结果就是害得一位同学错过了一场听力,你可能觉得哦,月考没什么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如果这件事没查清楚呢?人家因为这个丢了市三好,然后因为少了这个荣誉没能拿到最合适的提前招生资格,再然后呢?”

    徐主任背着手,一字一句地问“虽说高考不是终点,但它确实能影响某一段人生,你把别人的人生都打乱了,拿什么赔啊?”

    他看着齐嘉豪说“你自己争取得那么用力,你知道市三好有多重要,你就这么糟践别人的努力?你觉得这样配当三好吗?”

    齐嘉豪咬住了牙关,脸侧的虎爪骨动了一下。

    徐主任站直身体说“反正我觉得不配。”

    他转过来问盛望和江添“你们班市三好名额是不是才定了他一个?”

    盛望没吭声,徐主任也没指望他们吭声,他说“让你们何老师重新搞一次选举吧,齐嘉豪这个名额撤掉,翟涛、丁修和齐嘉豪记过处分。”

    他处理完那三个,转头冲盛望说“至于你的市三好,你两次考试统计下来确实是全年级进步最快的一个。我也问过小杨老师,如果你听力听全了,很少会被扣分,加上那几分的话,进步50名是没问题的。所以……这样吧,我之前定的条件一笔勾销,市三好名额还是给你,怎么样?”

    盛望没有立刻应声。

    他对这个市三好的名额其实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努力和回报是否对等。

    之前这个市三好顺理成章要归他,却说没就没。现在他已经默认不要了,又有人要把名额往他头上套。

    凭什么呢?我缺这一个么?

    盛望想了想,对徐主任说“我不要了。”

    徐大嘴当即瞪圆了眼睛,就连翟涛、丁修和齐嘉豪都猛地看了过来,只有江添在他身边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傲得如出一辙。

    盛望突然觉得特别痛快。

    他说“说话算话,进步50名没达到就是没达到。这个市三好的名额,我不要了。”

    爽么?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