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八）
锦瑟小公主出生两年，阖宫上下都没有再添一个子嗣。
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她成了宫里唯一一个公主，自然是叫众人疼爱的，但也叫小锦瑟觉得多少有些寂寞。
终于在锦瑟两岁那年的秋日，周沅带着同样两岁的顾时谨来宫中，陪皇后在凤栖宫唠嗑。
两个孩子是同年出生的，但锦瑟比顾时谨大了一个多月，燕卿戳着她的小脸蛋，让她喊弟弟。
锦瑟不是第一回见过周沅，但却是第一回见顾时谨，这个与她一般大的男娃娃。
难得见外人，她小小粉粉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羞怯，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小脚踩着自己母后的腿，有些好动。
反观顾时谨，面无表情的躺在周沅怀里放空，神色严肃的像是在思虑国事儿似的，安静的不得了。
燕卿与周沅说话，便叫丫鬟将两个孩子放在摇床里，这平日是锦瑟一个人的地方，如今多了一个人，便难免显得有些拥挤。
顾时谨抬头瞥了对面这个女娃娃一眼，兀自往角落爬，然后又开始放空。
锦瑟瞅了他好久，趁他不注意慢慢挪了过去，拿她的小手戳了顾时谨一下，发出一声好奇的声音。
顾时谨皱眉，他家也没有别的小孩，极少与同龄人相处，自然不懂锦瑟的意思。
就在他疑惑时，锦瑟把头凑上来，吧唧一下亲在顾时谨的脸颊上，弄的他脸上湿漉漉的。
看顾在一旁的两个宫女见此，还以为锦瑟咬了顾时谨，不由吓了一跳，忙将小公主抱在手里，另一个则去给顾时谨擦脸。
那抱着锦瑟的宫女哭笑不得，也不顾锦瑟能否听懂，笑着道：“公主，那是顾大人的家的小公子，可吃不得呀。”
锦瑟见自己被抱起来，凑近不了顾时谨，挣扎着要下去。
许是宫里实在没人同她玩，锦瑟对这个第一回见到的顾时谨极为喜欢，周沅抱着顾时谨要离开时，锦瑟揪着小手坐在摇床里，满脸委屈。
锦瑟四岁那年，母后给她生了个皇弟。
但是弟弟实在太爱哭了，碰一碰便要哭，可怜锦瑟再想同他一起玩，也实在不敢。
后来燕卿发觉锦瑟倒是极喜欢顾家的小公子，便常召见周沅，还请她将顾时谨一并带来。
时间一久，顾时谨再怎么闷的一个小孩，也愿意同锦瑟讲几句话了。
只是大人们客气的让他喊锦瑟为姐姐，顾时谨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绑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在宫女的虚扶下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一卷画，献宝似的送给被周沅牵着的顾时谨，说话尚且说不连贯：“我、我画的，父皇教我作画，送给你噢。”
顾时谨突然被塞了一手画卷，十分给面子的打开看，画功虽稚嫩，但却不难看出，画里是一男一女手牵手在树下玩，男的是顾时谨，女的是锦瑟。
锦瑟期待的看着他，奶声奶气的问：“好看吗？”
顾时谨认真的点头，声音也尚且稚嫩：“好看。”
八岁时锦瑟生辰，宫里这位唯一的小公主生辰，自然是办的风风光光。
可每年都这么风光，开始她还尚且有些兴致，后来便实在坐不住。
左右挪动着位置，拉了拉燕卿的衣袖：“母后……”
锦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燕卿自然明白她小脑袋瓜在想什么，摇头笑道：“去吧。”
锦瑟一笑，提着繁杂的裙摆便往席位上跑。
霍楚临一路盯着她到顾家的席位上，见自己女儿对顾家那小子笑的跟花儿似的，不由眉头一蹙：“锦瑟怎么老爱往顾家凑？”
燕卿眉头一扬，不疑有他：“自然是喜欢呀。”
霍楚临一顿：“你说锦瑟喜欢顾时谨？”
燕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打小就喜欢，皇上看不出来？”
霍楚临一噎，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才多大……
那头锦瑟分毫不知自己的心思正在被父皇母后窥探，高高兴兴的小跑到顾时谨身边，对顾微凉与周沅问好之后，小声问：“时谨弟弟，你愿不愿同我去园子里玩呀？”
顾时谨被她这声弟弟喊的眉头一跳，勉为其难的随她起身，待走远了，见四下无人他才说：“我不是你弟弟。”
锦瑟眨了眨眼：“噢。”
她歪着脑袋，试探的说：“顾时谨？”
顾时谨一顿，耳根有些泛红，闷闷的回道：“嗯。”
锦瑟自打大一些的时候便知道顾时谨比她小了一个多月，虽然顾时谨不愿意她喊弟弟，但锦瑟却是改不了口，回回都是让顾时谨纠正过来的。
可十三岁起，母后说顾家小公子学业繁忙，不再有功夫进宫了。
而她也是大姑娘了，再也不能随随便便往顾时谨身边凑。
锦瑟为自己少了个玩伴郁郁寡欢了好几日，磨着母后寻个由头办场宫宴，图个热闹。
然而燕卿又岂能不知她的意图，连连摇头，只觉得锦瑟这丫头实在藏不住心思，顾家那位何等聪明，怕是很快就知道锦瑟的心意了。
不过锦瑟软磨硬泡，燕卿终是答应下来。
顾时谨今日本是要在房里读书，不大想来参加宫宴，可母亲不知怎么回事，硬是要他一道来。
这种场合，顾时谨实在不知有什么意思。
他正纳闷时，便感到有一束目光直直从九阶之上落下来，他抬头看去，就见坐在皇后身边的锦瑟朝他笑了笑，还偷偷的挥了挥手，整个人像一只激动的兔子。
顾时谨一顿，抿了抿唇，有些不大自然的撇过头。
周沅将两个孩子的举动都瞧在眼里，推给顾时谨一块糕点，低声说：“你耳朵红了。”
顾时谨猛然回神，更不自在了，憋红了脸说：“母亲！”
他如今都十三岁了，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自然会知道害臊。
周沅困惑的眨了眨眼，实在不知自己儿子心里怎么想的，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呢。
顾微凉可不会这样……
待宫宴散去，顾时谨犹豫了一瞬，见宫里这么多人，只好作罢，随母亲往宫外走。
忽然身后有一道姑娘的声音传来，叫的是顾时谨的名字。
顾微凉一僵，抬头看周沅，周沅朝他笑了笑，独自离开去马车上等他。
锦瑟迈着腿跑过来，因为跑的急发丝都乱了，在顾时谨面前停下喘了几口气。
“你、你要走了？”
锦瑟一双明眸盯着他瞧。
顾时谨许久没见过她，不由多瞧了两眼：“嗯。”
锦瑟手里拽了个荷包，趁身后的宫女没瞧清，极快的塞进顾时谨手中：“送给你，我跟嬷嬷学苏绣啦，现在绣的不好，等我以后绣个更好看的给你。”
顾时谨略有些错愕，想问问锦瑟知不知道送荷包的含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点点头道：“好。”
他看着绣面上歪歪扭扭的荷花，一本正经的说：“很漂亮。”
锦瑟扬着唇笑起来。
又过两年。
这两年来顾时谨收了一筐子的荷包，都是锦瑟给的，她每每手艺有长进时便会随意绣个小东西给他，不知不觉竟然这么多了。
这日，顾时谨做好功课，到沁雪苑去寻周沅，没想到顾微凉也在，顾时谨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母亲，我今日进宫一趟。”
闻言，父亲二人皆转过头来，周沅看向他：“不是前日才进宫的？”
顾时谨不自在的嗯了声：“先生落了书本在我这儿，他今日要进宫教公主习字，我想着给他送过去的好。”
顾微凉嘴角含笑的撇过连，借口真拙劣。
显然顾时谨也是知道，因而撒谎时脸有些红。
周沅迟疑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你去吧。”
闻言，顾时谨没再久留，乘着马车往宫里去。
锦瑟约了他在后花园见，可这会儿人却没瞧见，顾时谨只当女孩子都爱迟到，也没多想，坐在花坛边等着。
突然，另一侧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就见锦瑟一身粉色花裙藏在一个大花坛后边。
顾时谨一顿，有些不明所以：“你怎么不过来？”
锦瑟紧张的四处望，朝顾时谨说：“你过来。”
顾时谨更疑惑，但依旧抬脚走过去。
这处地方靠着墙和花丛，倒是有些隐蔽。
锦瑟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父皇最近管的严，我怕他知道我见你，会关我禁闭。”
顾时谨了然的点点头，但也不知皇上为何突然严厉。
他自然不知道，霍楚临就这么一个女儿，就快被拐跑了，不看管的严一些不行。
顾时谨将藏在衣袖里的糖葫芦递给她：“你要的。”
锦瑟高高兴兴的接过来，她久居深宫，自然是吃不到糖葫芦，只能偶尔求顾时谨给她带，好在顾时谨每回都记得。
小姑娘坐在一旁剥着糖纸，顾时谨眸色沉了沉。
锦瑟咬了一颗山楂进嘴里，红糖沾在嘴角，她抬手随意的擦去。
顾时谨紧张的呼吸都重了几分，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抿了抿唇道：“再过两年，等我有所建树了，我、”
锦瑟转过头，自然而然的接过他的话：“你要向我父皇提亲吗？”
“什、什么？”
顾时谨懵了一下。
锦瑟站起来，找帕子擦了擦嘴角，遗憾道：“不是要提亲吗？
顾夫人说，你很喜欢我的。”
顾时谨一顿，无奈的闭了闭眼……
说罢，锦瑟疑惑的歪着脑袋问：“那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顾时谨耳朵红了一截，原本好好的话被锦瑟打断，这会儿却说不出来了，只没好气道：“锦瑟，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
锦瑟抬眸看了他一眼：“噢……”
顾时谨在她旁边坐下，好半天过去，含糊不清的说：“两年。”
锦瑟一时没听清，满脸疑惑的看他：“什么？”
顾时谨泄气，只好对上她的眼睛：“我说两年后向皇上提亲，你能不能……等我两年？”
锦瑟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暖风吹拂过花丛，日光落在地面上，锦瑟的双腿一晃一晃的，面上露出三分的喜悦，心底却是满分的惬意。
而此时少年极力隐藏的笑意，是这么多年来，对少女心事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