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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页



“你不疲倦吗?”凯瑟琳问。

“你呢?”

“我没事。散步很有趣。”

“可别走得太长久了。”

“是的。”

我们拐进一条没有灯光的小街,走了一会。我站住了吻凯瑟琳。我吻她时感觉到她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她把我的披肩罩在她身上,于是我们两人都给裹上了。我们站在街上,身子靠着一道高墙。

“找个地方去吧,”我说。

“好,”凯瑟琳说。我们沿街走去,走到运河边一条比较宽阔的街道。街的另一边有道砖墙和一些建筑物。我看见前面有一部电车正在过桥。“我们可以在桥上雇部马车,”我说。我们站在雾中的桥上等待马车。几部电车开过去了,满装着回家的人们。随后有部马车赶来了,可是里边有个人。雾现已转成雨。

“我们不如步行或者赶电车吧,”凯瑟琳说。

“总有一部要来的,”我说。“马车一向打这儿经过的。”

“有一部来了,”她说。

车夫停下马,把计算表上那块金属的出租招牌放了下来。车篷早已罩上了,赶车的外衣上淌着雨水。他那顶有光泽的礼帽给打湿了,闪闪发亮。我们一同往后靠坐在车座里,因为罩着车篷,里边很暗。

“你叫他上哪儿去?”

“车站。车站对面有一家旅馆,我们就上那儿去。”

“我们这样子去行吗?没有行李?”

“行,”我说。

马车冒雨在一些小街上走,上车站去路程相当远。

“我们不吃晚饭吗?”凯瑟琳问。“等一会恐怕肚子要饿了。”

“我们就在旅馆房间里吃饭。”

“我没衣服穿,连件睡衣都没有。”

“买一件吧,”我说罢就喊赶车的。“绕到曼佐尼大街上去一下。”他点点头,车子到了拐弯的地方就向左走。到了大街上,凯瑟琳留心找店铺。

“这儿有一家,”她说。我叫赶车的停下马,凯瑟琳下了车,跨过人行道,进了店铺。我靠在马车里等她。外面下着雨,我闻到给打湿的街道和马儿在雨中冒出的热气的气味。她挟着一小包东西回来,上了车,马车又走了。

“我太奢侈了,亲爱的,”她说,“不过睡衣倒是挺好的。”到了旅馆,我叫凯瑟琳在车子里等,我先进去找经理。房间有的是。我走回马车前,付了车钱,跟凯瑟琳一同走进去。穿着有许多钮子的制服的小郎捧着那包睡衣。经理点头哈腰,领我们朝电梯走。旅馆里有许多红色长毛绒的帷幕和黄铜装饰品。经理陪我们乘电梯一起上楼。“先生和夫人就在房间里用饭吧?”

“好的。请你把菜单送上来好吗?”我说。

“两位喜欢吃一点特别的吧。吃点野味或来客蛋奶酥?”

电梯每过一层都的答响一声,到了第四层,的答一声停了。“你们有什么野味?”

“有野鸡和山鹬。”

“还是来只山鹬吧,”我说。我们在走廊上走着。地毯已经破烂了。走廊上有许多门。经理停下来,拿钥匙开了一道门,把它推开。“就在这儿。一间可爱的房间。”

有许多钮子的小郎把包裹放在房中央的桌子上。经理拉开窗幔。“外面有雾,”他说。房间里有红色长毛绒帷幕。有许多镜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大床,床上有条缎子床罩。有一道门通向浴室。

“我把菜单送上来,”经理说。他鞠了一躬,走出去了。

我走到窗前往外望望,随后拉拉绳子,那些长毛绒的厚窗幔合拢来了。凯瑟琳坐在床上,望着车花玻璃的枝形吊灯。她已经脱下了帽子,头发在灯光下灿然发亮。她在一面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便伸出双手理头发。我在其他三面镜子里看到她。她的样子闷闷不乐。她任凭她的斗篷掉在床上。

“怎么啦,亲爱的?”

“我过去没有过当妓女的感觉,”她说。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幔向外望。

想不到会这样。“你并不是妓女。”

“我知道,亲爱的。但是感觉到自己像是妓女,并不是愉快的事。”她的声音又冷淡又单调。

“我们能进的旅馆这家算是最好的了来,”我说。我望着窗外。隔着广场,看得见车站的灯光。街上有马车走过,我还看得见公园里的树木。旅馆的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哼,真见鬼,我想,难道我们现在还要争吵拌嘴?

“请上这儿来,”凯瑟琳说。她单调的声气已全消失了。“请你过来吧。

我又是个好姑娘了。”我回头望望床上。她在笑着。

我走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吻她。

“你是我的好姑娘。”

“我当然是你的,”她说。

我们吃了晚饭,感到精神愉快,后来,我们快乐自在,仿佛这房间一下子变成了我们的家。医院里我那间房间曾是我们的家,现在这房间同样是我们的家了。

我们吃饭时,凯瑟琳肩上披着我的军装上衣。我们肚子都很饿,菜又烧得好,我们喝了一瓶卡普里酒和一瓶圣伊斯特菲酒。酒大多是我喝的,但是凯瑟琳也喝了一点,她喝了后人很愉快。我们的晚餐是一只山鹬,配上蛋奶酥、马铃薯和栗子泥,一盆色拉,点心则是意式酒蒸蛋糕。“这是个好房间,”

凯瑟琳说。“是个可爱的房间。我们在米兰的时候,本就该一直住在这儿。”

“房间装饰得很怪。不过还是个好房间。”

“不道德行为是件奇怪的事,”凯瑟琳说。“经营这种行业的人好像趣味并不低。红色长毛绒真好。要的正是这样的装饰。还有这些镜子也讨人喜欢。”

“你是个可爱的姑娘。”

“倘若早晨在这种房间里醒来时,我不晓得会觉得怎么样。但是果真是个好房间。”我又倒了一杯圣伊斯特菲酒。

“我倒盼望我们可以做件真正不道德的事,”凯瑟琳说。“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太天真而太单纯了。我不相信我们做了什么坏事。”“你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我只觉得饿。我饿坏了。”

“你是个又好又单纯的姑娘。关于这一点,除了你以外,从来没有人发觉过。”

“从前我初认识你的时候,我曾经花了一个下午瞎想如果你我一起去加富尔大旅馆,情况会怎么样。”①“你真太放肆了。这里可不是加富尔。是不?”

“不是。他们不肯接待我们的。”

“他们有一天会接待我们的。不过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亲爱的。我从来什么都不想。”

“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过吗?”

“有一点,”她说。

“哦,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我又斟了一杯酒。

“我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凯瑟琳说。

“起初我不这么想。我以为你是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哩。”

“我过去是有点疯。不过我发的疯并不复杂。我没有把你搞糊涂,对吧,亲爱的?”

“酒真了不起,”我说。“酒叫你忘掉一切坏事。”

“酒很可爱,”凯瑟琳说。“但是我父亲却因此得了很厉害的痛风。”

“你父亲还在吗?”

“还在,”凯瑟琳说。“他患痛风。你可以不见他。你父亲还在吗?”

“不在了,”我说。“我有个继父。”

“我会喜欢他的吗?”

“你也可以不见他。”

“我们的生活真美满,”凯瑟琳说。“我现在对于别的都没有兴趣了。我已经很幸福地与你结了婚。”

侍者进来把食具端走。过了一会儿,我们静了下来,听得见外面的雨声。

楼下街上有部汽车的喇叭声。我说:“但我随时都听见在我背后时间之车张着翅膀匆匆逼近。”

“我知道这首诗,”凯瑟琳说。“是马韦尔①写的。但它是讲一个姑娘不情愿同个男人住在一起。”

我觉得头脑很冷静清楚,我还要谈谈正经事。

“你上哪儿去生孩子呢?”

“我还不知道。我尽可能找个好地方。”

“你怎样安排呢?”

“还是尽我的力量吧。不要发愁,亲爱的。说不定战争结束以前我们要生好几个孩子呢。”

①缪伦是瑞士中部的著名旅游胜地,海拔5,415 英尺,山景极佳。

① 资本主义国家的旅馆饭店分有等级,只接待社会上某一等级的人。

“走的时间快到了。”

“我知道。你要它时间到时间就到。”

“不要。”

“那么你就不要发愁,亲爱的。在这以前你还好好的,现在又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