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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



④ 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北部,是科罗拉多河所冲毁的河谷,气象宏伟。



门房衣襟上挂有一串铜钥匙,屋子里有电梯,地板上铺着地毯,还有白色盥洗盆配有一些亮晶晶的水龙头,铜床和舒舒服服的大卧房,这一切比起山居的简陋简直是富丽堂皇的了。房间的窗户朝着一个淋湿的花园,花园里有围墙,墙顶上装有铁栅。街道的坡度很陡,对街另有一家旅馆,也有同样的围墙和花园。我望着雨落在花园里的喷水池上。凯瑟琳开了所有的电灯,开始打开行李。我叫了一杯威士忌苏打,躺在床上看车站上买来的报纸。那时是一九一八年三月,德军在法国的总攻击已经开始了⑤。我边喝威士忌苏打边读报,凯瑟琳收拾着打开的行李,在房里走来走去。

“你知道我有些东西得准备起来了,亲爱的,”她说。

“什么?”

“婴孩的衣服。到我这时期还不预备的人是很少的。”

“去买好了。”

“我知道。我明天就去买。我得打听该备些什么。”

“你应当知道。你是个护士啊。”

“但是医院里可很少有士兵生小孩的。”

“我倒是要生。”

她扔枕头打我,把威士忌苏打打泼了。

“我再给你叫一杯,”她说。“打泼了,对不起。”

“本来快喝完了。上床来吧。”

“不。我得把这房间整理得像个样子。”

“像什么样子?”

“像我们的家。”

“索性连协约国①的旗子都挂起来吧。”“哦,闭嘴。”

“再讲一遍。”

“闭嘴。”

“你讲得那么小心,”我说,“好像怕得罪人似的。”

“我是不想得罪人。”

“那么上床来吧。”

“好吧。”她走过来坐在床上。“我知道我现在没味道了,亲爱的。我就像个大面粉桶。”

“不,你不是的。你又美又甜。”

“我只是你讨来的黄脸老婆。”

“不,你不是的。你越来越美丽了。”

“不过我还会瘦下去的,亲爱的。”

“你现在就是瘦的。”

“你喝醉了。”

“只喝了一杯威士忌苏打。”

“还有一杯快来啦,”她说。“然后我们就吩咐把饭送上来吃好吗?”

“好的。”

“那么我们就不出去了,行吗?今天夜里我们就呆在这里。”“还要玩,”我说。

⑤ 金门是旧金山湾西通太平洋的海峡,风景极佳,当时尚未架上大桥。

① 洛桑是瑞士的重要大城市,在蒙特勒西北,日内瓦湖北岸。它历史悠久,15 世纪就建有学院,于19 世纪末改为大学,有医学院。



“我要喝点酒,”凯瑟琳说。“这不会伤我的。也许我们可以要一点我们喝惯的卡普里白葡萄酒。”

“可以要到的,”我说。“这样规模的旅馆,一定备有意大利酒。”茶房敲敲门。他端着一只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放有冰块的威士忌,旁边还有一小瓶苏打水。

“谢谢,”我说。“放在那儿吧。请开两客饭上来,再拿两瓶不带甜味的卡普里白葡萄酒,用冰冰好。”

“要不要第一道先来个汤?”

“你要汤吗,凯特?”

“要的。”

“拿一客汤来。”

“谢谢,先生。”他出去把门带上了。我回头看报,看报上的战事消息,把苏打水从冰块上慢慢地倒进威士忌里。我本该吩咐他们别把冰块放在酒里。冰要另外放。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威士忌有多少,免得苏打水冲下去,忽然发觉冲得太淡了。我要叫他们拿整瓶的威士忌来,冰和苏打水另外放。这办法最妥当。好的威士忌喝起来非常痛快。是人生快事之一。“你在想什么,亲爱的?”

“想威士忌。”

“威士忌怎么啦?”

“想它多么好。”

凯瑟琳做了个鬼脸。“好吧,”她说。

我们在这家旅馆住了三星期。过得还算不错;餐厅里通常没什么人,我们夜饭多半在房间里吃。我们在城里溜达,乘齿轮车到欧契①,在湖边走走。天气相当暖和了,竟像春天一样。我们懊恼没在山上住下去,但是春季的气候只有几天,残冬的苦寒忽然又来到了。

凯瑟琳上城里买了孩子应用的东西。我跑到拱廊商场一家体育馆去练拳击。我通常是早上去的,那时凯瑟琳还躺在床上,很晚才起来。假春天那几天很不错,打拳后冲一个淋浴,在街上走时闻得到春天的气息,上家咖啡店歇歇脚,坐下看看人,读读报,喝一杯味美思;然后回旅馆和凯瑟琳一同吃中饭。拳击体育馆那位教练留着小髭,拳法谨严,动作急促,但如果你果真回他几拳,他可就整个垮下来了。不过那地方倒很愉快。空气光线都好;我相当下苦功,跳绳,对着假想对手练拳,躺在地板上,在从敞开的窗外射进的一摊阳光里作腹部运动;和教练对打的时候偶尔吓吓他。起初对着一面窄窄的长镜子练习打拳,我好不习惯,因为看着一个留胡子的人在打拳,太不像个样子。到了后来,只当它好玩就是了。我开始练拳的时候,本想剃掉胡子的,但是凯瑟琳不答应。

有时凯瑟琳和我乘马车到郊外去兜风。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驱车郊游很是有趣,我们还找到了两个可以吃饭的好地方。现在凯瑟琳不能走得很远了,我也乐于陪她赶车子在乡间道路上跑跑。碰到天气好,我们总是尽兴而归,从来不觉得沉闷。我们知道孩子快要出生,两人都觉得有件什么事在催促我们尽情作乐,不要浪费我们在一起的任何时间。

① 指德军于3 月21 日发动的总攻击,旨在分裂英法联军,个别击破,结果英军被逼撤退25 英里。
有一天早晨,我三点钟左右醒来,听见凯瑟琳在床上翻来覆去。“你好吗,凯特?”

“有点痛,亲爱的。”

“是不是有规则的阵痛?”

“不,不太有规则。”“要是有规则的话,我们上医院去。”

当时我很困,就又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我又醒过来。

“你最好还是打电话给医生吧,”凯瑟琳说。“我想这次也许是真的了。”

我打电话找医生。“每次疼痛相隔多少时间?”医生问。

“多少时间痛一次,凯特?”

“大概是一刻钟一次吧。”

“那么应当上医院去了,”医生说。“我穿上衣服,马上就去。”我挂断了,另打个电话给车站附近的汽车行,叫一部出租汽车。好久没人来接电话。最后,总算有个人答应即刻开部车子来。凯瑟琳正在穿衣服。她的拎包已经收拾好,里边放着她住院的用品和婴孩的东西。我到外边走廊上去按电铃喊电梯。没有回音。我走下楼去。楼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夜班警卫员。我只好自己开电梯上去,把凯瑟琳的拎包放进去,她走进电梯,我们便朝下开。警卫给我们开了门,我们走出去,坐在通车道的台阶旁的石板上,等汽车来。夜空无云,满天星星。凯瑟琳很兴奋。“我真高兴,这可开始了,”她说。“过一会儿,一切就会过去的。”“你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我不害怕。不过我倒希望汽车早一点来。”

我们听见车子在街上开来,看见车前灯的灯光。车子转入车道,我扶凯瑟琳上了车,司机把拎包放在前面的座位上。

“往医院开,”我说。

我们出了车道,开始上山。

到了医院,我们走进去,我提着拎包。有个女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她在一本簿子上写下凯瑟琳的姓名、年龄、地址、亲属、宗教信仰等等。她说她没有宗教信仰,那女人就在那个词后边的空白处打了一条杠子。她报的姓名是凯瑟琳·亨利。

“我带你到你的房间去,”她说。我们乘电梯上去。那女人停了电梯,领着我们走下一条走廊。凯瑟琳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臂。

“就是这房间,”那女人说。“请你脱衣服上床吧?这里有件睡衣给你换。”

“我有睡衣,”凯瑟琳说。

“你还是穿这一件吧,”那女人说。

我走出去,坐在走廊上一张椅子上。

“你现在可以进来了,”那女人站在门口说。凯瑟琳躺在一张窄床上,穿着一件方领的朴素的睡衣,看上去好像是粗布被单改成的。她对我笑笑。“我现在在好好的疼痛了,”她说。那女人抓着她的手腕,看着表计算阵痛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