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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你们是军阀,我可不是……”述卿拉着脸嘟哝了一句,显然嫌哥哥的话不中听了。
  “你生在常家,就由不得你。”毅卿拽住弟弟的胳膊,迫使他和自己面对面,“爹说过一句话,常家的子孙,生来就是做火车头的命,哪怕是堆废铜烂铁,抡直了捶平了,硬着头皮也得拉着车厢跑。你我生来就在常家这趟车上,如何能独善其身?”
  述卿无奈的看着哥哥,嘴巴委屈成了一个小尖尖,“可是我真的不想当军人!我从小就怕疼,更怕死。军法如山,一朝违抗军令,纵有天大的功劳也白搭。大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跟着爹南征北战,最后却死的那样凄惨!哥!这么多年,大哥死时的样子一直刻在我心里,就像是条冰冷的蛇盘踞着,只要我一想到回国,一想到从军,就在我心口上啮咬!”
  大哥死的那天,述卿还没有出国,等毅卿结束了和孙沛芳的战役从巨流河回来,述卿还是害怕的不敢一个人睡觉,看来这件事给述卿造成了很深的伤害。毅卿本想和他解释大哥之死的真相,但想起那天父亲叮嘱的“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只好作罢,转开了话题,“父亲当年不就是因为你这胆小怕疼的性子,不忍心让你带兵打仗,才送你去美国学机械工程,好回来照管军工厂么!”
  述卿听见“机械工程”四个字,顿时不做声了。毅卿故意停了停,见弟弟的黑眼珠子心虚的骨碌乱转,便接着道,“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转去学新闻?照管军工厂又不用喊打喊杀的。”
  述卿小声回答,“我喜欢新闻,对机械不感兴趣!”
  “如今世界上到处都在打仗,做战地记者可是要吃枪子的!”毅卿吓唬道,“像你这么怕死,估计只能躲在后方,专门写些莺歌燕舞的花边新闻!”
  “我是怕死!”述卿抬起头,不满的盯着哥哥,“但是当战地记者死在战场上,我不怕!”
  “当军人战死你就怕的要命,当记者殉职你就不怕?”毅卿不相信,“同样是死,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述卿说话的底气足了不少,“我不愿意作为杀戮的工具而死,但我不怕为了和平死在战场上!”
  毅卿微微一怔,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弟弟,平静的神情掩饰了心里的五味杂陈,弟弟这番话,叫他又喜又忧,又悲又伤,喜的是弟弟终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见识;忧的是正如父亲所说,弟弟现在和当年的大哥一样,正是年少气盛,最易受人鼓惑的时候,刚才这些话里,已经能听出一些苏俄革命的腔调;同时,他悲的是自己当年何尝想踏上行伍这条路,是命运逼着曾经想画尽天下名山大川的他放下了笔拿起了枪;而他伤的,是弟弟那句“杀戮的工具”,按弟弟的说法,双手沾染无数对手鲜血的他何尝不是一个“杀戮的工具”呢?
  “你长大了,说的不再是孩子话了。”毅卿沉重的笑笑,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过你要记住,战争有时候也是为了和平。”
  
  等毅卿匆匆赶回警备司令部,离说好的交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龙云正焦急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见毅卿推门进来,顿时像古董商见到五羊方樽般两眼放光,“司令,你可回来了!”龙云抄起大衣就要走,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停下来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毅卿本想和这位下属兼好友诉诉挨鞭子的苦,见他已经七窍冒烟的想看闺女,就微笑着摇摇头,“没事!赶紧抱你的胖丫头去吧!”
  “真是个大胖丫头!”龙云嘿嘿笑着,掩饰不住的神采奕奕,“整八斤哪!可把我媳妇累惨了!”
  毅卿一拳捶在龙云肩上,“少废话!赶紧回去吧!”龙云喜滋滋的一路小跑着下楼,毅卿从窗口看见他窜上吉普车,车子拱了拱,一个猛蹿出了司令部的大门。
  毅卿关上办公室的门,拉上窗帘,从抽屉里翻出半支金疮膏,准备给自己的伤口抹点药。挨鞭子这种事,整个司令部里,他也只肯和十多年交情的龙云说说,其他人那里他是断难开这个口的,挂中将军衔的威风凛凛的天津警备司令挨马鞭?他丢不起这个人。
  把里衫往下脱的时候,毅卿觉得像是要连皮带肉一块儿撕下来似的,撕的越慢越是痛苦。他一咬牙,猛的把衣服往下一扯,背上顿时像被野火烧灼过,火辣辣的从脖子跟直疼到腰际。他僵着上身半天动弹不得,嘴里一口接一口的抽凉气,想去注意点别的来转移疼痛,却发现痛楚逼迫的他根本无法分散精神。
  “报告!”门外有士兵喊。
  “什么事!”他故作平静的应道,却因使劲说话引来背上一阵撕痛,疼的他把头埋进了膝盖。
  “有位沈小姐求见!”
  “不见!”他习惯性的回绝,突然脑子一激灵:沈小姐?难道是美绮?
  “等等!”他赶紧大声修改命令,背上又一阵疼,“带她进来!”
  “是!”士兵的脚步声“噔噔噔”的下楼去。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着上身,急忙拣起一件宽松的训练服套上。还来不及收拾沙发上胡乱堆着的衣物,美绮笑吟吟的推门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毅卿赶紧挤出一丝微笑,眼睛却还盯着那堆衣服。
  “听说姐夫受伤了,我就赶了过来。”美绮见毅卿笑的勉强,不禁有些失望,“怎么?不欢迎我来?”
  “怎么会呢!我是求之不得。”毅卿不好意思的收拾起沙发上的衣服,“只是房间太乱,让你见笑了。”边说着边把那件印着“跃马江山图”的里衫塞到最底下。
  “我来帮你。”美绮见毅卿手忙脚乱收拾的毫无章法,便凑前道,“果然是下人伺候惯了的大少爷,连衣服都不会叠!”
  “不……”毅卿阻止不及,美绮已经把那堆纠缠在一起的衣服悉数抖落开来,“衣服要一件一件分开,这样全堆在一起,揉成一团,明天就没法上身了!你看你这件……”
  美绮的话嘎然而止,毅卿侧过头,她的目光正落在那件沾血的里衫上。
  “大帅还是罚你了?”美绮的眼眶红了,“是因为今天塘沽码头的事?”
  毅卿无奈的把手里欲盖弥彰的几件衣服丢在衣服堆上,点了点头。
  “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美绮走过来想要搀毅卿。
  毅卿匆忙后退了几步,没事人似的甩甩胳膊,又作出一贯的那副潇洒温暖的笑容,“你还是别看了,给我这个大男人留点面子嘛!”
  美绮无奈的努努嘴,眉头还是微蹙着,“听说姐夫为你求情,大帅答应了的,为何还要罚你?莫非姐夫在你爹那里这点面子都没有?”
  “当然不是,你多想了。”毅卿赶紧解释,美绮是孙夫人的妹妹,如果因为这件事让孙总理误会了父亲,那他这顿鞭子可挨的太冤了,“父亲听了孙总理的话,饶了我三十军棍,这只是家法而已。”
  “家法?!”美绮的眼睛瞪的老大,黑黑的瞳人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现在都是二十世纪了,居然还有人在用残忍的中世纪奉行的家法!”
  美绮出身洋商家庭,从小就在美国长大,满脑子的西方思维。毅卿想起那天在蔡公馆见到她时的情景,一身西式骑装的她站在几个洋人中间,除了那张脸还是东方的,神态动作、待人行事都和洋人无甚区别。甚至有一小会儿他觉得,在蔡公馆舞池昏暗的灯光下,她那轮廓分明,精致的如同雕塑般的脸庞也不太像东方人了。所以他料到,中国司空见惯的家法,在她看来肯定是匪夷所思的。
  “It’s hard to believe!” 美绮不自觉的冒出一句英文,带着明显的美国腔,“你是他的儿子,不是他的奴隶!他有什么权力伤害你?”
  “Do you know the three cardinal guides ?ruler guides subject, father guides son and husband guides wife.” 毅卿一口纯正的伦敦音,多亏了在欧洲呆了半年考察军事装备,才把他原先难听的要命的日本英语改了过来,“中国人讲三纲五常,三纲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对做儿子的来说,父亲就是绝对的权威,他完全有惩罚我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