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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页


  “爹!”述卿急得眼泪横飞,啄米似的给父亲磕着头,“求求您饶了哥哥吧,他身上的伤才好,照这么打,您会打死他的呀!”最小的九妹也哭着扑过来抱住父亲的腿,“爹爹,饶了三哥哥吧!饶了三哥哥吧!”却被士卿强拉开来,“放手小妹!别给爹添乱!”
  常复林又瞪了一眼,士卿吓得再不敢出声。
  毅卿慢慢站起身来,膝盖的旧伤疼的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浓睫下的眼眸依然平静澄澈如同两汪清潭,“回大帅,作为军人,属下愿先领军法。”一声“大帅”,一声“属下”叫得常复林难堪又心酸,他看着儿子深锁的眉心虎了脸道,“怎么着?不服气!”
  毅卿淡淡一笑,“大帅息怒!属下只是跪的久了,膝盖酸疼,心里并无不服!”
  常复林知道儿子的伤是当年打孙沛芳时被流弹击穿落下的,再不忍心责备,只转身对吕得胜道,“准备行刑!”又懊恼的对着一众旁人挥挥手,“都给我散了!”
  毅卿长松了口气,他心里一直担心自己会当着弟妹和姨娘们的面挨打,好在父亲总算给自己留了点面子。
  等周围的人全部散去,吕得胜轻手轻脚的支起刑凳,常复林却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毅卿。
  述卿看着被血水浸透如同屠宰案一般的刑凳,想到哥哥很快就要变成这砧板上的一垛肉,顿时血直往脑子里冲,他爬起来几乎是扑跌在刑凳上,手还被反绑着,也顾不得嘴边的青紫大喊道,“爹!用我这条命向北平交代,够了吧!”
  “小弟!你胡闹什么!”毅卿走过去一把拎起弟弟摔在地上,“是禁闭没关够,还想再关几天尝尝?”
  述卿嘴角已经肿得老高,眼泪委屈的直掉,“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逆来顺受!四十军棍加六十马鞭,他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打!你居然……连半句抱怨都没有!你平时的威风哪去了!”
  “怎么?你要打抱不平?”常复林威严的逼视着述卿,“你想替老三挨打么!”
  述卿斜眼盯着父亲,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在你心里,我们的命是你给的,你要拿回去天经地义!今天你若横竖要拿走一条命去向你的同僚们交代,不如拿我这条没用的!反正我这点儿舞文弄墨的雕虫小技你从来瞧不上,可哥哥不同,他豁出去一双膝盖,就给你挣回了热河,你留着他这条命,兴许能换来大半个中国呢!”又冷笑道,“古人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还是等挣够地盘之后再打哥哥的主意吧,现在,先拿我这个既不是良弓也不是猎犬的不肖子去堵北平那帮老家伙的嘴,也算我尽了点孝道!”
  毅卿万万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己想保他全身而退的苦心已是枉费。
  
                  续上
  常复林听完述卿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暴跳如雷,而是半垂着眼睑问吕得胜,“你给我说说,扯谎和顶撞长辈该怎么处罚?”
  毅卿心里顿时冰透,难道父亲已经看穿了他们的伎俩?
  吕得胜被这名目繁多的军法家法搞的头晕,狠想了会儿才道,“扯谎按军法四十军棍,按家法四十鞭子,顶撞长辈是二十鞭子。”
  常复林踱到毅卿面前停住,看儿子垂着头,就拿手指捏住下颌往上一抬,那张线条优雅的脸上闪过瞬间的惊恐,常复林看在眼里,故意放慢语速,“老三,这回给老五支招儿费了不少心思呀!满脑子鬼心眼,不愧是老子的种!”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别忘了,这四两拨千斤大事化小的道理是谁教你的!”
  毅卿心想完了,毫无疑问,他们的双簧演砸了。父亲是何许人物,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一掂就准,和他斗擂台那简直是自寻死路。想着便忍不住沮丧的叹气,也懒得辩解,只道,“儿子不肖,任凭父亲责罚!”
  述卿见哥哥处在了下风,愣头青的劲儿又上来了,嚷嚷着,“是我撒的谎,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常复林轻扇了他一巴掌,哭笑不得,“你撒的谎?你忘了自己刚才一脚踢不出个响屁的熊样了?这样识大体的谎话也是你这个混球想的出来的?”
  毅卿听到“识大体”三个字,紧绷的弦总算松卸了些,看来自己的一番苦心父亲并不是没有察觉,或许,他根本已经领情了。
  述卿似乎也记起刚才的情形来,不甘心的皱着眉,突然又开腔反击,“那我顶撞爹的二十鞭子,总可以动手了吧!”
  毅卿真想冲过去踹弟弟的屁股,见过皮痒的,没见过这么皮痒的!居然傻的自己撞到枪口上讨打,生怕爹一个不留神少了该他的二十马鞭似的。
  常复林也被这个老五惹得面上有了丝笑意,“倒是有种!”转头去喝吕得胜,“赏三少爷四十军棍,五少爷二十鞭子!”
  “爹!不是四十军棍六十马鞭么?”话刚出口,毅卿就想抽自己嘴巴,才在心里数落完小弟,怎么一转眼也成了讨打的贱骨头?
  “呵!这欠钱的比要帐的还急。”常复林揶揄道,“刚才那些棍子鞭子,是打给北平和家里其他人看的,已经打完了。老子从不轻饶罪过,也不喜欢冤枉好人。今天你们究竟挨了多少下自己数清楚,既然不冤枉,就不许给我装委屈!”又瞥了毅卿一眼,“还是公事公办的好,免得让有些人以为欠了他人情!”
  一句话切中要害,毅卿想不心服都不行。父亲的话犹如兜头一盆凉水,让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二十多年的阅历和手段在父亲面前简直幼稚的不堪一击,好在编了个“识大体的谎话”让父亲就坡下驴,不然这招“苦肉计”可就真的乏善可陈了。
  
  如果说四十军棍六十马鞭是把人往死里打,那么四十军棍就足够把人打个半死了。毅卿被那意外逃过的六十鞭子麻痹了神经,直到小碗口粗的军棍落到皮肉上才意识到,原来父亲的大发慈悲,只是把自己的结局由生死难料变成了生不如死。
  军棍雨点般落下,毅卿听到自己可怜的腰臀处在连续的重击下由脆生生的“啪啪”声变转为湿乎乎的“哒哒”声,仿佛是一垛组织完好的鲜肉被反复捶打变成了烂碎的肉糜,若不是有刑凳托着,估计早就稀巴烂的淌了一地了。一开始,他还张口灌凉气顶着肺,到后来,口鼻的气都是有出没进。他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从发丝中渗出,爬过咬肌紧绷的脸颊顺着下颌往下滴,双手死死扒住刑凳的边沿,身体随着每一下几乎要痛断脊梁的猛击不停的颤抖。
  “三十六、三十七……”毅卿默数着,“三十九、四十。”最后一记军棍终于落下,所有的神志只剩下了疼痛,疼的彻骨入髓,疼得他就想甩了这副皮囊而去。他的神志渐渐恍惚,就在整个人被裹胁进无边黑暗的那一瞬间,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了父亲慌张的声音:“去找马克大夫!快!”
  
  软鞭和闷棍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俗话说“鞭子抽破皮,棍子打透肉”,常复林知道此言不虚。这会儿,他正坐在毅卿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儿子,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摩儿子苍白失色的脸颊。四十军棍的威力他太清楚了,那些个犯了军纪的士兵,再是膀大腰圆身强体壮,挨上二十下很少有不哭爹喊娘求饶认怂的,而单薄的儿子却自始至终咬着牙一声没吭,直到现在,也是静静的躺在那里。有时在半昏迷中,儿子会发出轻微的呻吟,但是清醒后,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流一滴眼泪。如果发现父亲正注视着他,那么,就算剧痛袭来,他都不肯抽缩一下身体。对于受了严重棍伤的人来说,清醒就意味着痛苦。有许多次,常复林看见儿子的脸色陡然变白,转瞬间又泛出黯红,汗水一下子便冒出来,颗颗有绿豆大,颤动着凝聚汇合,小河一样淌下来。儿子的眼光总是回避着他,只顾自在天花板上逡巡搜求什么。一次次的屏息忍耐之后,那纤秀的鼻翼便颤抖着张大,失血的嘴唇也尽量小心翼翼地咧开一条缝,喘息几口,很快又屏息闭气,常复林知道,儿子是在用超人的毅力去缓过那阵凶猛的剧痛的浪潮……
  每当这时,常复林都会有把毅卿搂进怀里,劝他大声喊疼的冲动,但往往没来的及行动,毅卿就又陷入了昏迷之中。这种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状态持续了两天两夜,常复林守在儿子床前寸步不离,哪怕是马克大夫医治伤口时需要帮手,常复林也坚持要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