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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页


  毅卿倚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托着积雪的松柏,虽然大雪压身,却仍不改其雄姿翠色,雪花巴结的想要往枝头上落,无奈树冠一摇,又扑簌簌的掉到地上。推开窗,几片凉凉的雪花飘进屋子,在他温暖的脸上化成了细细的水珠。毅卿不由转眼去看墙上挂着的那幅《雪竹图》,寥寥数笔却意境无穷,边上还有一行娟秀的小楷: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那是母亲留下的墨宝。毅卿正想凑近细看,一声门响,伴着清冽的寒意,常复林披着厚厚的貂皮大麾神色黯然的进来,抖落一地盐粒儿似的雪子。
  “爹。”毅卿赶紧接过父亲的大麾挂好,又拿雪拂子帮着扫身上的雪花。
  常复林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恍惚,伸手轻轻抚过儿子温凉的脸颊,黯然道,“以前你娘也经常用雪拂子帮我扫身上落的雪。”
  毅卿知道父亲一定触景生情想起母亲来了,虽然他对父亲近日频频流露出对母亲的追念之情有些感动,但心里却有意无意的保持着疏离。既然如此怀念,为何又接连买进两个十八九的小妾?想必父亲的深情也就仅限于落雪时一闪念的回忆,六出飞花一般短暂而脆弱,来不及握住便从掌心倏忽溜走。
  “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常复林想去搭儿子的肩膀,冷不防被毅卿一错身躲开,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儿子因为张家小姐的婚事心里多少憋着郁气,也不去计较,只道,“去倒杯茶来。”
  毅卿听话的冲好茶水,盖上杯盖,低头双手递到父亲面前。常复林了解儿子的脾气是“蔫倔”,表面上越恭敬,其实肚子里越不服,便有意想缓和气氛,“怎么?还在为和淑云的婚事和爹赌气?”
  “没有。”毅卿毫不犹豫的否定,又瞟了眼窗外,“就是这雪下的闹心,老百姓今年的收成恐怕不如意。”
  常复林无奈的看着那张低垂的脸,这话不错,可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滑稽。常家的这些孩子,都是四菽不辨五谷不分的,从小没挨过饿没受过穷,一个个都是离了泥巴地养大的盆景儿。老三虽说南征北战长过见识吃过苦头,但关心起地里的收成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怎么个不如意法?你说说现在小麦是该灌浆还是该抽芽了?”
  毅卿答不上来,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听福顺说他家今年的收成不好,靠天吃饭的大抵都差不多吧。”
  常复林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儿子的说法,又鼓励道,“自己过着好日子还能惦记着挨饿受冻的人,已是不容易了。”
  好日子?毅卿在心里冷笑,身上一层压一层丑陋不堪无法消退的淤痕,害的他从来不敢当着外人的面脱衣服游泳,约翰森要是看见,肯定会感慨当年怎么评了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的作四君子之首。
  常复林见儿子笑的怪异,指不定心里又在想什么蔫主意,便直接说明了来意,“你和淑云的婚事定在六月,炳昌找人算过你们的生辰八字,六月十六是个黄道吉日,就定那天办婚礼吧!”
  “爹是要儿子效仿您和大姨娘,到揭盖头那天才一睹真容么?”毅卿还是淡淡的,白皙的脸庞映着窗外的雪,一样的清冷。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问句从常复林嘴里说出来也成了命令。
  毅卿心想,不同意又能怎么样,这假模假式的问话不过是走个过场,父亲压根儿就没打算听到否定的回答。从小到大,除了投胎时老天帮自己做了一回决定外,之后的每一步路都是父亲替他决定,稍有反抗,身上就留下几道年轮似的伤疤。于是清浅的一笑,“婚姻大事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这么说,倒叫儿子受宠若惊了。”
  常复林皱皱眉,他最头疼老三这种玩太极的腔调,就算冲他发火,也是拳头打棉花使不上劲,不觉间语气已严肃起来,“等大雪过去,炳昌再带淑云来奉天。到时候,给我好生支应人家,别动什么歪心思,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都没用,你要敢糟蹋常家的脸面,小心你的肉皮!”
  “马克大夫说,儿子背上现在只有肉没有皮。”
  常复林憋得嘴角抽动几下,终于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心情却明显更低落了,“你娘要是在,何至于养成你现在这样冷硬的性子!老五这点上就比你强,有了委屈从不藏着掖着,顶完嘴也知道撒个娇讨个欢喜,那才叫爷儿俩!你如今摆出这有苦说不出有怨无处申的受气媳妇样又是何苦?为了叫你老子难受,你也不怕把自个儿憋坏喽!”
  毅卿眼也不抬的回道,“那劳烦爹送儿子去娘那里再□一番。”
  一句话让常复林的心都冷到雪堆里去了,看来儿子是铁了心不妥协。他一直不明白儿子这么拧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娶个不喜欢的女人么?正室不如意,还可以纳妾啊,只要儿子乖乖娶了张淑云为妻,再纳上百八十个姨太太他都没意见。至于那个沈美绮,就算是国色天香天仙下凡,百八十个姨太太一人凑个零件儿也该凑全了吧!
  常复林拿出最后的耐心道,“如果淑云实在不合你的意,爹再给你娶几房可心的姨太太,随你自己挑,爹决不干涉!”
  毅卿仿佛对父亲的提议完全提不起兴趣来,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凌寒松柏上,“爹不用劳神了,儿子没有这个命,也没有这个心。纳妾不过是多祸害几个姑娘,多造几桩孽罢了。”
  常复林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更僵得吓人,一把抄起大麾摔门走了,父子间的这场谈话又一次以不欢而散告终。
  
  毅卿无精打采的看着漫天飘飞的雪花,心里空落落的,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双刃剑,刺伤父亲的同时也在割伤自己,不仅没有丝毫出气的快感,反而更加悲从中生。他扯过桌上的纸笔,模仿起母亲的手书来,想起小时候母亲握着他的小手一撇一捺教他写《兰亭序》的情景,眼泪又不知不觉的滴落下来。他也不去擦,就这么“噗达噗达”的掉着泪写完了一篇被泪水晕染的污七八糟的行书,还想接着写,却听外头常三的声音,“三少爷,老爷请您去前厅!”
  毅卿心想,无非是找来几个姨娘再说一遍那些陈词滥调罢了。尽管不情愿,还是收了泪披上大衣跟着常三去了前厅。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点少,努力又写了一篇
                  续上
  常复林还是面色铁青的坐在正中,意外的是一边居然坐着关东军司令松井正雄和那只“米仓老鼠”日本公使福元冒。毅卿正奇怪,却见士卿也从边门匆匆进来,看见毅卿也是一愣。
  “老四!”常复林只飞快瞥了一眼毅卿,却挥手招士卿到跟前,“长岭煤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卿迷惑的眨了几下眼,显然搞不懂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次自己主动找去诉苦父亲置之不理,现在怎么又回过头想起这茬儿了?
  “说!”还没等想明白,父亲炸雷似的一声吼吓的士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着急的辩解,“爹,不关我的事!都是三哥干的,他说矿道老化不能开工,就派人去把煤矿给封了。我去求他,被他狠狠打了一顿,连岳父去找他理论,也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赶了出来!”
  常复林看也不看毅卿,继续盯着士卿道,“我把长岭煤矿交给你打理,人家说封就封,还要你这个总经理干什么!”
  毅卿震惊的目光直投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为了向日本人交代,自己默许过的事情也要拿他开刀么!
  “您不在奉天的时候,三哥仗着手下有部队,就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了!口口声声说什么您不在,常家就是他说了算!还说什么他是兄长,有训诫弟妹的责任,我们都只有乖乖听着的份!我不过早饭时嘟哝了一句粥太烫,就被他拎了后脖领子摔在地上拿马鞭抽!把弟妹们都吓的直哭!抽完还羞辱我说他根本不稀罕在我面前耍威风,我连挨他的鞭子都是高攀了!他这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谁要是有胆拦着不让封煤矿,还不得被他生撕了!”士卿越说越委屈,竟低头抹起泪来。
  毅卿听了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血一下子冲进脑子里,走过去掐着士卿的脖子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无理取闹!”